裴焱再低頭看了看自己雖緊實但連腹肌輪廓還未來得及練出來的小腹……心情驀然有點複雜。
“你在看什麽?”面前仙人自乾坤飾中取出了乾淨衣物,正自換上,察覺面前之妖的視線,微怔了一瞬。
裴焱臉上因羞愧而臊紅,捂著臉道:“你這男……咳……你這身材好得讓我羨慕嫉妒。”
孤塵仙君似乎是第一次聽到有人與他說此類言語,聽罷滯聲,半晌沒有言語。
之後回看裴焱,一面將乾淨衣物換上一面輕不可聞地道了一句:“你亦很好。”
裴焱聽得快速回頭看他,心中既驚且震微愣,隱隱還喜。
這是不是孤塵仙君第一次誇他?
原來孤塵仙君也會與人說好話麽?
裴焱臉上不覺揚起頗為燦爛的笑意,深望面前之人,再度篤定了自己此前所想。
先前種種,皆是我先入為主地將他看作自己未來老婆之下的所做所作,回頭來看,其實於他多有冒犯不敬,言辭也多冒昧唐突。
此刻既已明晰自己心意,便當顧念他的感受、尊重他的意願……此次回去之後,我當正視他此身,與他像和常人一樣一步步從頭開始結交。
相敬、相識、相交,以期熟絡成友,日後能將自身之事自願相告,而後順其自然地親近屬意,有心共度余生。
裴焱臉上笑容轉而十分溫和朗然,看著他於心中道:自己該做的第一步,便從欣賞和尊重“孤塵仙君”這一身份和為人開始吧。
“笑什麽?”
“慶幸自己明悟得還不算遲。”
白衣仙人不明所以地輕睨了他一言,卻未再多問。裴焱朗然笑看於他,下瞬便聽他道:“隨後一月,我的眼睛會看不見。”
裴焱一愣。“什麽?”
榻上仙人原是有意放緩了自己的呼吸,此刻應是余力難濟,呼吸轉而變沉:“我的眼睛因是死目,每月都需在目中金蓮紋印閃爍隱現後,當即重繪千遍以喚醒。本應需一兩日。”
裴焱震震地看著他。
可他當時不到一刻就恢復了視力,且周身仙力還似有所回升。
“當時已險,故我服用了天府速靈元丹來抽取元神之力助長功力,並加速修煉重繪法印。”孤塵仙君平聲與他:“此丹效用僅能助我維持數個時辰,至後一月內無法共元神修煉。再過片刻我便應看不見了,一月之內亦無法再以元神重繪法印恢復目力。”
裴焱聽罷靜滯了良久,微微撥唇,卻難言語。
以他煞名,整整一個月眼睛是瞎的,若叫妖魔察覺,該是如何凶險?
裴焱久未出聲,神色凜了又凜。
想要斥他當時不該服用那什麽破元丹增速修煉和助長功力,但當時之境裴焱豈能不知,若非他這麽做了,或許他二人此刻都已死在那墓中禁忌魔獸口中了。
抿唇許久,裴焱掩於袖下的雙手緊緊握成了拳,終只能為自己的無能感到深惡痛絕。
“我知道了,我不會叫人察覺的。”裴焱極認真地回視了他尚且清明的雙目,決然道:“這一個月,我必護你無虞。”
白衣仙人回望於他,目色澄淨,片刻後,淡而又寧地點了下頭。“好。”
群芳爭豔樓後院中,羅淮始終覺到身上似有穢物醃髒,數次擰眉後便從心而為地回了自己屋中沐了身。
他一慣喜好淡雅青衣,浴罷換了一件竹青色長衫坐在鏡前束發,手方抬起,便凝目在了自己脖子上那被血魔主長年噬血留下的牙印上。不覺震色。
“這傷口……”震震地伸出手來輕輕摩挲了自己頸側的牙印半晌,羅淮幾分恍憮地喃道:“……不是應該再往下偏去一寸麽?”
屋中靜謐,水氣氤氳,人聲忽寂。
於他出神的這一瞬,屋外一把漆黑如墨的短刀突然疾馳而來,凜冽迅速,對準了屋中羅淮所坐的位置。
眼看要刺破窗面扎在屋中之人喉頸上。
下瞬陰寒鬼氣驟然集聚,無聲無息地纏裹住了飛至窗前的那把短刀,魔刀被強大的鬼氣緊緊縛住,不得動彈,隨後慢慢落在了羅淮屋外一側站立的人手中。
擲出短刀的那道身影見此情形,當即震了一下,轉身便離。
鬼王開口喚住了他:“少君這把血縛魔刀是舍了?”避陽紗遮住了女鬼王大半的面容,隻余一雙清透碧澈如翡玉一般的雙眸露在午後昏暗綺豔的日光下。鬼王面色平和地看著藏身暗處的那道黑影,淺聲問了一句。
隱於暗處之人周身當即僵冷,駐立未動。
女鬼王腳步從容地走近於他。愈近一步,包裹住二人所在的鬼氣結界便愈強,待到鬼王行至黑影身後,層層鬼氣已將二人牢牢罩在了結界之中,黑影再欲逃遁已不能。
“此處結界隻為隔絕旁人耳目,若少君想走,本王隨時放你離去。”輕薄的灰紗於這魔城小院之中輕輕拂動,待鬼王止步便又立時靜滯下來。“萬魔城中過於強盛的魔息已慢慢散開,日後身在城中如若仰首,當也能望見頭頂日月……少君覺得可對?”
背對鬼王的那一人未應聲,只是駐立在那,也未回過頭來。
鬼王便低頭看向了手中爬滿一條條暗紅色血紋的黑色魔刀:“初為鬼界之主時,本王耳聞魔君羅彥是為魔界二皇子,於仙魔大戰大皇子戰亡、三皇子四皇子失蹤之下,繼任魔君。”
鬼王並不藏掖,直言道:“失蹤的三皇子、四皇子是先魔君最寵愛的魔姬所生,後來魔姬在仙魔戰場為先魔君擋下殺招殞命,先魔君便將更多寵愛給予了她留下的兩個孩子……”
並未抬頭去看駐立之人的反應,鬼王續道:“只不過三皇子和四皇子與先魔君父子緣淺,後來莫名失蹤,在魔宮之中憑空消失,從此下落不明,再未尋回。”
聽得“叮——”一聲,鬼王一隻手中垂落下來一塊墨色的字形玉佩。“少君如若舍下魔刀,本王手中這塊玉佩,可也能舍?”
黑影聽得熟悉的玉撞聲,已經猝然回頭。
眉目懶散而雍容,隱含漫不經心的跋扈貴胄之氣,又有一絲狡黠的靈氣、藏拙的稚氣。魔界少君微微揚了下眉,回看鬼王,笑了起來。“此玉對本少君還是頗為重要的,既然鬼王大人恰巧拾得,便還是歸還本少君吧。不甚感激~”
此子眉間或靜或幽的深意,於鬼王眼中都帶著一絲年少氣盛的稚嫩和生硬。羅歙自然不知。
鬼王走上前來,面色平靜地將手中玉佩遞予了他:“此應是墟天魔境魔皇子才有的‘羅’字墨玉乾坤飾,內有每一位魔皇子自身的生辰八字,確實是頗為重要之物。少君收好。”
待面前之魔伸手來接,鬼王再道:“且少君用它打落毒魔射向本王的魔針,才不慎將之遺落進血池之中,本王將它拾回也是為了歸還少君,並道一句謝。”
話音落下,便見羅歙接玉的那隻手抖了一下,指尖蜷起。
鬼王已然收回了手,未再看那枚被羅歙緊握於手中拿回去的“羅”字形墨玉佩飾。“少君既然認回了玉佩,不知可曾注意到……羅蒼誤把自己當作羅淮時,身上所配帶的那塊墨色字形玉佩,竟似與少君這塊一般無二?血魔殿大殿中那塊被魔主珍而重之掛在寬椅正中的字形玉佩,也與少君這一塊一般無二?”
魔界少君轉腕收起了玉佩,同時斂目,笑道:“怎會?此玉稀有,一方魔城中兩個來歷不明的尋常之魔怎配擁有?鬼王陛下怕不是看錯了。”
面上溫文之意悠悠淺淺地淡了開來,鬼王無言注目於他,亦斂了目。
此時瓊華公主所在屋中,公主殿下正拿著鳩魔送予她的一罐傷藥油膏請群芳爭豔樓裡的美豔女魔幫忙在身上揉開。
因油膏效用極佳,公主殿下周身舒暢,被她們揉得昏昏欲睡,竟做起了夢來。
夢中空蕩蕩的大殿昏暗陰沉,滿地血紅色的地岩,她身後一人突然頭髮暴長,滿臉都是血紋。
“是你害了羅淮叔叔麽?”當那滿臉血紋之人伸手直取不遠處魔界少君頸脈時,她聽見魔界少君嘴唇輕輕張合,如是說道:“羅蒼叔叔?”
“!!!”公主殿下猛地驚醒過來,目瞪前方大口喘氣。
眼前兀地閃過血魔殿中,羅蒼臉色刷白,一瞬間痛苦地恢復回羅淮時的情形。
“我屮!”公主殿下心有余悸道:“本公主是不是知道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情?!”
嚷罷,擰眉,咽了聲。
夕陽斜落,月輝初見。
後院一角的鬼氣結界之中,鬼王漠聲:“此前少君被魔主魔刃穿胸而過、已然重傷時,本王曾預少君兩日之內都應無力揮動手中虛空扇。”
魔界少君挑了挑眉。
“後來古陵甬道之中,你我與孤塵仙君作餌,魔將追來,少君於危急之時揮動了虛空扇脫逃……”微歎一聲,鬼王續道:“本王原以為是當時情勢太危,少君自救的本能趨使你揮動了虛空扇……只是後來魔城街上、墓室之中,少君又頻頻揮動了此扇……本王便很難再這樣單純地‘以為’了。”
“其實少君早已不受血魔戒壓製,隨時可以運起虛空扇逃離險地,只不過一直在隱藏自身之力,可對?”
“呵。”魔界少君笑了一下,挑眉以對:“陛下有什麽證據?”
鬼王神色淡漠地搖了下頭:“並無證據,只是推測。”
“既只是推測——”
“同行路上,少君於地陵甬道口聽聞需以你為餌引開魔將,便立時虛弱難立,踉蹌著靠向了羅公子,羅公子見得伸手相扶,本王看見少君反手便抓傷了他的腕,以致於其腕上流出血,一直流到少君指間。”鬼王神色無波,語聲亦不含起伏。“羅公子的血便是脫離血魔戒壓製的‘鑰匙’,可對?少君一早便知,並設法取得,此後一路隱藏實力,隻為尋機殺了羅蒼。”
魔界少君眸光閃了一下,而後便笑道:“此也不過是陛下你的推測而已,羅蒼已死,他的血究竟是不是免受血魔戒壓製的‘鑰匙’,誰也無從得知了。”見面前身形纖長的女鬼王不焦不慍地頷首以應,魔界少君雙眸微微眯起,轉而道:“不過本少君此刻有些好奇。”
緩步行至女鬼王面前,魔界少君壓低了聲音靠近她輕聲問了:“陛下是什麽時候開始懷疑羅歙的呢?”
鬼王面色極淡,回道:“我等六人分兩路行事,本王與孤塵仙君攜少君逃往地下古陵之初時。”
“因何?”
“時孤塵仙君告知,其已然命錦屏靈藤探問過地上妖菌,古陵內兩徑擇右而行一十次便可出城……當時城中凶險,少君傷重,理應是最想脫離城中壓製逃往城外之人,但少君聽聞後卻好像完全忘記了自身凶險,反問我們為何要逃往城外。”
“哦!”魔界少君頓時一仰頭,臉上浮現懊惱之色:“當時盤算著鬥過幾輪後匯合除去羅蒼的機率更高……一時急切,忘了入戲了。”
鬼王語聲寧淡:“少君不否認了麽?”
魔界少君幽亮的雙目轉動起來,眉稍一挑,毫不吝嗇地露出了一記深深的笑意。
以至於左頰上竟恍然凹出一個淺淺的酒窩來,頓生幾分狡黠的可愛。
“鬼王大人指責羅歙隱藏自身之力,陛下又何嘗不是?”酒窩愈深。魔界少君近在咫尺地俯視著面前的女鬼王:“月牙雙斧、血色戰戟、三棱長刃……若羅歙沒有看錯,陛下此前於古陵甬道中取出為戰的那一把……可是東靈洲之地一度引人覬覦、挑起東靈皇室數代血雨腥風的人皇戰戟?”
有意無意,氣息拂近,魔界少君於她耳邊道:“聽聞持有人皇戰戟者,除了初帝,無不是謀權篡位、殺良坑儒、屠城滅種、滿身血債的千古罪人,其中有一女將,武藝奇高,姓夜,名鶻,更是極盡殘忍狠毒之能事,曾將攻下之城內十歲以下的幼女盡數烹烤食盡,連我魔界耳聞都悚……”魔界少君目光極為幽深地看著她:“不知鬼王陛下醒來這五百年,可還記得自己生前是誰?又做過哪些事?”
面上溫文之意倏然間消隱褪去,隻余一派冰冷無溫的肅殺之氣、和周身隱隱透露出的一種極為強勢無情的上位者威嚴。
鬼王沉目看著身側的魔界少君,避陽紗輕揚拂動間極幽極緩道:“本王生前是什麽人,本王自會查清,不必少君費心。”
“如若不是怕自己生前可能就是東靈洲史上最殘暴狠毒的女將夜鶻這一身份曝露出來,陛下又因何要以鬼氣一再遮擋手中的戰戟?”魔界少君有感她周身愈來愈冰冷的陰寒之氣,不遠反近,以食指輕輕刮勾了一下她垂於身側的一隻手,輕言道:“但我是魔,不懼黑暗。”
鬼身無溫,其手更如冰一般冷,但蒼白纖細,皓腕如雪。魔界少君說完便順著她的手往她遮於避陽紗下的手腕、手肘看去。
鬼王似是察覺了他的視線,眉間立時一蹙,冷如冰川極谷的陰寒鬼氣中刹時閃爍起數道紫藍色閃電,其間威力,應可開山裂地、破石移谷。“何敢放肆!”
魔界少君咽了一下聲,默默往後退了幾步,因記起雷暴魔澤中被雷劈的灼痛感未敢再靠近於她。“我,我只是想說……既然陛下與我都有想要隱藏之事,不如各自守一下對方的秘密,往後井水不犯河水?”
久未言語。
魔界少君努力忽視她周身肆竄的紫電,目光幽幽柔柔地看著她。
“千余年前羅蒼、羅淮兄弟二人出現在萬魔城中恐怕並非巧合。少君此來的目的,學院的任務是其次,更主要是為魔君除去他兄弟二人……也便是你的兩個親叔叔,可對?是故羅蒼身死還不夠,少君還欲除去羅淮。”
一時沒有發聲,片刻後,羅歙笑著說:“羅淮,非死不可。”
“可惜,少君殺不了羅淮。”鬼王將腰間一隻被鬼氣繚繞後現形的布囊取了下來,在魔界少君面前打了開。
下時一道身影從內而出,由鬼氣化回了人形。
“你一路隨行於本王鬼囊之中,我等所歷之事你應都聽見了。”
地陵中被鬼王收入囊中的音魔此時立於鬼王身後,冷冷看著魔界少君道:“音魔必遵主人遺願!以性命保護公子安危!”
鬼王眸中靜淡,平聲與他:“你服過本王的鬼丹,除了本王可隨時命你幻化為鬼氣,往後你自己亦可隨心幻化。”
音魔移開冷視魔界少君的視線,轉而看了一眼鬼王,沉默良久,低聲道了一句:“多謝。”
鬼王再看羅歙:“如少君所言,你我日後江河不犯,各不多言。”言罷,女子輕頷首向魔界少君示意了一下,便轉身緩步行遠。
層層疊疊籠罩在原地的鬼氣結界隨著她走遠而散去。
魔界少君震愣了一下,而後便和留於原地的音魔面與面對視。
眸光皆冷冽。
“你以為沒有‘吾皇領地’助力,你還會是本少君的對手?”
音魔背負七弦琴,直視於他陰狠道:“你膽敢再對公子出手,我必將魔君羅彥所作所為公諸六界!若就此罷手,主人不願公子知道的事,音魔便緘口不言。否則即便我死了,我亦能將羅彥所為公諸於世!”面冷聲寒,他狠絕道:“你若不信,大可試試!”
羅歙臉上慢慢冷了下來,幽然轉目看了一眼鬼王離開的方向,似怒還悠地冷笑了一聲。“陛下真是好……”
話未說完,面無表情地看著音魔,未再言。
下一刻屋中的羅淮忽然推門出來,魔界少君便見音魔兀地化作一團鬼氣消散在了眼前。
踏步而出的羅淮轉目過來看見魔界少君立於不遠處,微愣了一下,而後面色無常地打了個招呼:“羅歙少君。”
“月升日落,羅公子還要出門?”魔界少君當即回他一笑,面色便似無常,悠悠然地問道。
羅淮笑容溫朗,語聲隨意:“一點小事。”而後行一禮,折身自顧行遠。
羅歙待他走遠掠至高處察看,見他行去的方向是血魔殿……心裡頓生疑慮,擰眉跟上。
次日,萬魔城外。
裴焱六人向來時的傳送陣走去。
“美人小妖。”羅淮止步於城前,喚住了與白衣仙人並肩行於最末的藍衣之妖。“羅淮有一物贈予你。”
裴焱回頭,竟見他一拂手,拿出了妖刀萬劫。“此刀既是羅淮替你拔的,拔(ba)出來自然予你。”
裴焱驚震了一下,下一瞬心中最先閃過的一念是:非你所拔。
然終究未說。
“畢竟是妖刀,自然是妖來用更能發揮它的威能。”慣於身著一襲雅淡青衣的魔笑道:“雖然美人小妖此下妖力比之此刀似有不濟,但日後必然能與此刀相配。”
語聲轉悠,羅淮眉稍挑起:“且美人太美,自當有個厲害的兵刃防身才是~”
裴焱低頭看向他掌中妖刀,目光從萬劫湛白的刀身上越過,忽然看見他指間滿布血痕。
“你的手……”
以他修為,留下傷口,只能是傷口太多且深還未及修複……卻是為何?
羅淮聞言亦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神色不明,語聲便似隨意:“我去血魔殿所在翻了翻其下的萬魔塚,想著好像落了什麽在那……”頓了一瞬,後道:“只是翻找許久也未找到……最後只找到了這把刀。”
裴焱垂於身側的五指便動了一下。
羅淮道:“底下之物皆已毀盡,唯有此刀絲毫無損,此刀之堅韌與其間妖力之強可見之斑。”他笑道:“如此在下便想著可送予美人小妖防身。”
防身不必,但他確實需要兵刃,來讓自己變得更強。
裴焱回頭看了一眼靜立不遠、默聲靜候的白衣仙人,毫不猶豫地伸手接刀。“多謝贈刀。”
遠處一身暗紅長衣張揚跋扈的火鷲大妖見得,目光陡然銳利如炬。
裴焱接刀之後腦中即想到他埋頭在一片齏塵廢墟中翻找一物的模樣。
忍不住出聲問了:“你……想找什麽?”
羅淮看著裴焱露出一抹苦笑,目色茫然:“我也不知。”
裴焱便一時沒有說話。
對視微久,裴焱再問:“那你往後,打算如何?”
羅淮笑道:“自然是留於城中,守我豔樓。”笑容於下一瞬便淡開很多,他續道:“再……繼續等那人。”
裴焱聽得震了一下。
“雖然記憶中血魔主時期常伴於我身旁的那道身影始終模糊難辨,羅淮不知他是誰,亦難回憶起來……但與他的約定我已記起,故當遵守。”神色越發淺淡,他溫言複述,輕喃慢語的語聲中似含無限期待:“一起在六界闖蕩,看奇聞異事,聽六界雜談,閱盡天下美女,吃盡世間美味,做最瀟灑的人,過最快活的日子……如此美願,怎好辜負?”
最後輕言道:“我便還是在這裡,等他來吧。”
裴焱靜立不動,看著他,久未言語。
“既是約定,總要有人來守,我若等不到他,便不會出這萬魔城,除非……”
裴焱問:“除非什麽?”
羅淮笑看面前之妖:“除非是美人小妖你來邀我。”
裴焱愣。
羅淮笑容不改,直視於他:“羅淮幸與無淵殿下相識相交結為友,若然是你邀,逾山越海、刀山火海,羅淮也往赴。”
裴焱聽得,當即揚眉笑了起來:“行。”
待藍衣之妖抗著妖刀走回白衣仙人面前。孤塵仙君轉目向裴焱行來的方向,微蹙眉:“為何收他所贈妖刀。”
困距離不遠,他二人間的對話城門前相候的幾人悉數已聞,更遑論孤塵仙君的耳力。
裴焱挑眉:“為了拿來保護自己媳婦~”
孤塵仙君:“……”
靜默一瞬之後,便未再言,轉身向來時傳送陣的方向。
裴焱與他並肩而行,一手抗刀,一手不時摩擦過他纖白無塵的廣袖。“我之前聽你說這刀好像叫什麽……萬劫?這個名字忒不吉利,現在這刀既然歸了我,咱們不如給它改個吉利點的刀名~你覺得怎麽樣?”
“上古妖刀,除非來日你強過它,它認你為主,否則你改不了它的名。”
裴焱嘖了一聲:“那你等著,我早晚改了它的名。”
有感他直接抗著妖刀走進傳送陣,白衣仙人擰眉道:“刀名不急,此刀招搖,收進乾坤飾。”
裴焱愣:“你知道我沒有乾坤飾。”
孤塵仙君頓一瞬,便道:“給我。”
裴焱便將妖刀遞到了他手中,雪白刀身上妖氣四溢,孤塵仙君有感,微微蹙了下眉,為仙本性,似有不喜,然下一刻便一拂手將妖刀收進了自己的乾坤飾中。
裴焱拍拍手頓覺輕松了很多,下一瞬反應過來……
哎?!他幫我把我的刀收在他那裡……
嘴角一揚,裴焱心裡閃過一念:怎麽那麽像老公把工資上交給老婆保管???
遂轉頭看著白衣仙人,道:“以後我東西都收你那兒吧?”
孤塵仙君並未多想,回道:“待你尋得中意的乾坤飾前。”
裴焱眸中湛亮,笑著揚眉:“行~”
其實不必,最中意的乾坤飾是你~
霍然一聲在二人身前響起:“還要勞煩孤塵仙君再把妖刀拿出來。”烈風君無恨不知何時擋在了他二人面前:“然後將刀予我。”
城門前眾人皆愣了一下,裴焱以為自己聽錯了,抬頭看向面前一臉囂張跋扈的鷲妖。“你,說的什麽?”
火鷲大妖倏然一聲冷笑,直視裴焱,隻又重複了一遍:“把刀給我。”
瓊華公主第一個反應過來,驚聲怒嚷:“她!她這是想搶刀!”
孤塵仙君周身寒意頓起,一臉冷意地面向她所立的方向。“你再說一遍。”
四周之氣驀然沉冽起來,幾人看著火鷲大妖都有些深疑。
此妖憑何敢在孤塵仙君面前如此出言不遜?難道不怕死?
下一瞬便見肅殺詭媚的暗紅長衣燃起明火,其勢猖狂,炙烈囂張,強大炙熱的妖力陡然湧蕩開來。
眾皆一驚。
火鷲大妖一甩手握住了憑空而現的棘火長(chang)槍。“本君再說一遍,還是把刀給我,自己給,或者等本君把你們踩在腳底下我來拿。”
鬼王和魔界少君幾乎同時看到了無恨右手上戴著的血玉戒指。“血魔戒?!”
血魔戒竟沒有被毀,而是落到了她手中!
裴焱立時感覺到體內妖力迅速流失,便如當日進入萬魔城時一樣,不由凜色,他看著面前一臉倨傲狂肆的鷲妖冷冷道:“因為拿到了血魔戒,所以馬上就敢來挑釁我和孤塵仙君,你這鳥妖真是一刻都等不了。”
“說得沒錯。”無恨冷眼看向無淵,輕鄙道:“本君第一個想踩在腳底下的就是你這下賤的魚妖!”
孤塵劍破空而出,劍鳴如嘯,瞬間向烈焰中心疾馳而去。
無恨眸光一凝,手中長(chang)槍一轉,槍頭與劍尖相撞,竟將孤塵仙君這一劍擋了下來!
裴焱心頭立時一凜:不行,他傷重還未愈,功力再被壓製,眼睛還看不見,再多幾招必會被無恨察覺!
“洛寒州!我自己來收拾她!”裴焱掠至白衣仙人身側一把按住了他的手:“不必你出手!”
孤塵仙君周身都是寒意,面冷如霜,顯然沒有收手的打算。
火鷲大妖一記長(chang)槍直刺過來。
鬼王周身鬼氣散去大半,也已察覺自身之力再度被壓製,羅歙微抬下顎看著那一身妖力狂暴肆意的鷲妖,微蹙眉,隻不言。
孤塵仙君於她一動後察覺風息,未有遲疑地將裴焱一把推開,掌中仙力驟凝,裹挾著錦屏靈藤凌厲地抽向肆竄襲來的長(chang)槍。
靈藤傷魂,到底忌憚,火鷲大妖往後一退避開了孤塵仙君這一藤,才持槍而縱,再次刺向他二人。
忽然一道強大的魔息從後襲卷推來,硬生逼開了攻上前的火鷲大妖。青色身影閃身掠來,擋在了白衣仙人和藍衣之妖面前。“本公子送給美人小妖的刀,難道還能讓你當著本公子的面搶了去麽?”
火鷲大妖被其凝力推來的魔息一擋,竟寸步難上,心下猛然一凜。
為何感覺此魔元力絲毫未損?!我的妖力竟似差他太多,根本不能與之敵!?
鬼王眸中靜滯,於心下道:“若本王是羅蒼,定然不會留下魔皇戒如此強大的法器來助了別人;若魔皇戒能留存於世,它必然只能對本王欲護之人有用,絕無可能有患。”
裴焱似乎也想到了這一點,上前按住了孤塵仙君執劍的手,肅聲與他:“我們先不出手,交給羅淮。”
果然青衣之魔甫一出手,火鷲大妖便節節敗退,全不是羅淮對手,甚至即便傷到羅淮,妖力削弱的也是自己,便似傷在自己身上一樣,根本不能與之敵。
數次下來火鷲大妖凜懼之余心下隱隱已明白過來,不由得憤恨咬牙,掠身急退,而後咬牙切齒地拔下指上的血玉戒指擲於地,提起長(chang)便刺了過去。
戴著這枚戒指的人就要替羅淮承受所受之傷!傷他根本就是在傷自己!既然於我無益,不如毀去!絕不可能讓別人得到它!
但當妖力裹挾著烈焰擊在魔皇戒身之上時,戒上血玉驟然湧蕩出極澎湃的魔息,將火鷲大妖重重彈開,砸落於地吐了血。
一個黑紅長衣的少年身影慢慢於戒中浮現而出。
幾人不由都愣住,直直看著少年說不出話。
它……他是?!
少年現形之後落步於地,魔皇戒便不知所蹤,他立於原地靜默了一瞬,便徑直走向了羅淮。
單膝跪於地上。“吾為魔皇戒靈,願認你為主。”
羅淮一愣,看著跪於面前的黑衣少年有些反應不過來。
半晌才道:“為何是我?”
少年沉默了一瞬,而後抬頭看他,面無表情,語聲沒什麽起伏。“不為何。”
他一抬頭羅淮看見他的臉便更愣了愣,只因面前少年除了眸色殷紅如血,幻化生成的模樣竟與自己極為相像。心中有疑,便問道:“你是魔皇戒靈,為何幻化出的模樣如此像我?”
戒靈漠然以對,一幅無心無意的模樣。“不是像你。”
羅淮便蹙了眉,幾分隨意又散漫地搖了頭:“明明像我卻說不像我,這可不是個好戒靈。”
裴焱幾人立身在旁卻都了然。
確實並非是像羅淮……而是像羅蒼。
戒靈再道:“你可以不要我,但我會一直跟在你身邊。”
羅淮奇道:“為何?”
戒靈睨了他一眼:“怕你死。”
羅淮:“……”
“‘蒼穹浩茫茫,萬劫太極長。’”羅淮隨即便道:“既然我把妖刀萬劫送給了美人小妖,那你的話不如就叫‘蒼’吧?”
一側的白衣仙人臉色變得有些難看。
裴焱察覺到寒氣,轉頭看他:“怎麽了?”
孤塵仙君眉目冷然,沒有理他。
戒靈對著羅淮應道:“好,蒼謝主人賜名。”
羅淮馬上攔道:“你還這麽小,叫什麽主人,旁人聽了以為我和你……咳……總之不準叫主人。”
戒靈看他:“那叫什麽?”
羅淮想了想,道:“叫……兄長吧。”又道:“還有,你既是我賜名的,自然是跟我姓。所以……”
戒靈再次低頭:“羅蒼謝兄長賜名。”
裴焱聽得神色輕震,下瞬不覺便露出了笑容。
如此挺好。
下一瞬小戒靈從地上直起身來,凌然回身面向裴焱六人,目光如炬,尤其是瞪著地上的火鷲大妖——雖是少年模樣,語聲卻極威嚴,豎目寒聲道:“你等還不快滾?”
好凶!
裴焱轉向羅淮笑著示意了下,便一把牽起身側白衣仙人長袖走進了傳送陣中。
瓊華公主看看黑衣少年又看看羅淮,下瞬便咽了一下聲,對著青衣之魔揮手道:“羅公子別忘了我們可是同一個集會的~!若來東靈洲本公主必親自出宮相迎~”
羅淮回望公主殿下露出一笑,頷首應聲:“不敢忘,羅淮先行謝過公主盛情。”
人界公主颯然揚眉。
火鷲大妖於此時咬牙爬起掙扎著走進了傳送陣中。裴焱冷眼看她,強忍著沒有把她踹出陣去。
下時萬魔城前青衣之魔領著身旁少年站在那,便目送六人身影消失在了傳送陣耀起的金光中。
望他日有緣還能再會,美人小妖。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是羅蒼羅淮番外,可跳過,不看不影響主線,但番外裡來龍去脈會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