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室之人既做了萬全的準備, 不可能放出殺氣,而入林之時樂小義捕捉到的那一縷,只有可能是玄天宮的人在給她示警。
瘦削老者哈哈大笑:“樂少宗主當真聰慧過人。”
樂小義道了一聲過獎, 而後笑問:“不知少宮主現在何處?”
“少宮主在林外農家寨中,已靜候樂少宗主多時。”回答樂小義的是另外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
盡管此人看上去和善,可樂小義記得方才他動手的時候, 招招要命, 也是他一掌擊傷了天聖王室的無垢境高手,迫使對方撤退。
樂小義再次拱手:“還請二位前輩帶路。”
在玄天宮眾護送之下,樂小義順利離開毒沼林, 沼澤地漸漸乾涸, 出現色澤正常的泥土,毒物也隨之減少, 再往前行一小段路,影影綽綽的山林之間, 出現了一座小村莊。
村裡的房屋都是木質,搭了很高的底座,修成高樓的樣式,但因地底濕氣過盛,靠近地面的部分無法住人, 那些數人合抱粗細的原木上爬滿了綠油油的青藤。
兩位前輩領著樂小義步上其中一間木屋前的台階, 守在門外的玄天宮侍從快步行來, 在兩位老者耳邊小聲說了幾句什麽。
隨即,樂小義便見兩位無垢境的前輩臉上露出無奈之色, 轉頭對樂小義道:“少宮主方才接到一份急報,在我等抵達之前便離開了村莊,臨行前吩咐我等好好照看樂少宗主, 樂少宗主不若先進屋休息,想必少宮主要不了多久就會回來了。”
樂小義神情很淡,像是已經猜到了這個結果似的,並不感到失望。
“有勞二位前輩。”樂小義道過謝,掀起門簾步入屋內。
木質的地面鋪了厚厚好幾層獸皮,角落裡生著炭火,正中搭著一隻矮幾,上面擺滿了新鮮的水果,還有一壺南蠻特產的果酒與幾碟熱菜。
樂小義一進屋,裡面的熱氣便衝淡了她身上的寒意。
吳拓沈元二人護在屋外,樂小義除去身上厚氅,在屋外脫掉沾了泥漬的鞋,走進屋子裡在獸皮地毯上坐下。
嘗了幾口瓜果,又飲了一杯酒,樂小義困困頓頓地伏在桌面上,倦意再度席卷上來。
不知過了多久,身後傳來輕而細的腳步聲,一條薄毯搭在她身上,而後來人動作輕柔地扶住她的肩,另一條胳膊穿過她的腿彎,將她打橫抱了起來。
鼻息裡縈繞著好聞的花香,樂小義不僅沒醒,反而睡得更熟了。
她醒來時側躺在床上,恍惚了一會兒才想起自己入睡前應在前廳等姬玉泫,怎地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
稍稍動了動,身體很沉,像有被束著似的,不對勁。
樂小義低頭一看,發現自己身上隻著了一層薄薄的裡衣,腰間環著一條藕白的胳膊。
此時胳膊的主人被樂小義鬧醒了,收緊手臂將她牢牢圈住,臉則埋進她的後頸窩,像小貓一樣輕輕蹭了蹭。
蹭得癢,樂小義縮了縮脖子,掰開腰間的手,翻了個身過去,與之四目相對。
“你趁人之危。”樂小義睜著一雙水汪汪的杏眼,還帶著兩分剛剛從夢中醒來的霧氣,朦朦朧朧的。
姬玉泫挑眉,將樂小義再度攬進懷裡,沒反駁,反而輕輕“嗯”了聲,抬起另一隻手撫過樂小義的雙眼,聲音低啞,帶著幾分睡意朦朧的嫵媚:“乖,再睡一會兒。”
樂小義聽話地閉上眼,很快又睡了過去。
雖然近來總是困倦難當,但縱然身體疲倦,樂小義心裡始終繃著跟弦,故而時常休息不好,身心俱疲。
她已經很久沒有睡過得那麽舒服了。
再醒過來,姬玉泫已不在身側,樂小義翻身坐起,抻著手腳舒展身體。
正要起身下床,便見屋門無聲推開,姬玉泫手裡端著一碗藥,行至床邊,用杓子輕輕舀了一杓起來,試了試湯藥入口的溫度,而後便將藥碗遞給樂小義。
樂小義乖巧接過,將碗裡的湯藥一口飲盡,而後直接將藥碗放至床頭,伸長胳膊環住姬玉泫的腰身,整個人投進熟悉的懷抱裡。
“不怨我了?”姬玉泫撫著她腦後的發,小聲問道。
樂小義用力搖頭,眼角浸出些許潮濕的痕跡,全蹭在姬玉泫白淨的衣服上。
“是我錯了,你不要不開心。”樂小義悶悶地說。
是她鑽了牛角尖,將別人的過錯硬怪在姬玉泫頭上,若非如此,怎會讓姬玉泫避她那麽久。
姬玉泫撫著樂小義腦袋的手微微一頓,後問:“你哪兒錯了?”
樂小義如實將心裡的想法吐了出來,從自己不怪錯怪姬玉泫,一直說到自己這段時間的所思所想,悉數相告。
說得太急,樂小義中途好幾次頓下來咳嗽,沒注意到姬玉泫越皺越緊的眉頭。
姬玉泫聽樂小義說完後卻沒什麽反應,還挑起一邊眉毛,問她:“就這?說完了?”
樂小義一時沒反應過來,仰頭望著姬玉泫平靜淡然的臉色,心裡一咯噔,壞了,姬玉泫這樣子,像在生氣。
“……”她想了好一會兒,眼角余光掃見方才被自己隨手一放的藥碗,忽然福至心靈,明白了姬玉泫在氣什麽。
樂小義乾咳一聲,縮了縮脖子:“我……”
“嗯?”姬玉泫揚起鼻音。
樂小義低頭,腦袋抵著姬玉泫的小腹,雙手環在姬玉泫腰後揪著姬玉泫腰上的飾物,小小聲:“我跟霍燁達成一個交易……”
姬玉泫追問:“是什麽?”
“換血。”
“具體一點。”
樂小義舔舔唇,抬頭偷偷看了姬玉泫一眼,而後又迅速低下頭,小心翼翼:“就是……用我一滴血,換他的魔神血,救祁伯父。”
“只是一滴血?”姬玉泫語氣嚴厲。
樂小義聽見自己喉嚨滾動的聲音,怕得縮成一團:“你別生氣。”
姬玉泫胸口劇烈起伏,一口氣息深深吸入,又緩緩吐出,將鬱結於心的怒氣消解大半。
樂小義剛才說了一大堆,除了最後這一件,根本沒說到點子上。
南陽鏢局之事,樂小義怨她,她盡管難過,卻也自認失職,未能阻止秦幼淵發瘋,的確是她的過錯,她並不因此事生樂小義的氣,隻想著等樂小義心情好一點了,再見面聊聊。
豈知,樂小義的傷還沒好,又莽撞行事,天知道她得知此事多麽震驚,險些當場失去理智。
盡管明白這件事錯不在樂小義,有救祁劍心的機會,樂小義無論如何不會放過,可她還是難以平息胸中洶湧澎湃的怒火。
此前樂小義誤解了她,她縱然難過,卻也不至於氣憤至此,自得到樂小義與霍氏換血的消息至今,這口氣始終壓在她心裡。
不是生氣,是心疼,疼得幾乎裂開。
可她再難過,在看見樂小義神情倦怠伏在廳中等她,她依然沒辦法朝樂小義發火。
“你還知道錯了?”姬玉泫繼續冷言冷語,陰陽怪氣。
樂小義自知理虧,慘兮兮地賣可憐,癟著嘴不說話。
姬玉泫心裡酸酸軟軟,又氣又急,這冤家,罵罵不得,打打不得,說兩句就要哭,水做的嗎?!
“本來身體就沒恢復,前幾日何故又逞強?”姬玉泫擰住樂小義的耳朵,懸了許久的情緒終於繃不住了,咬牙切齒地斥道,“你很能是不是?居然敢和溯源境巔峰的刺客正面交手,嫌命長了麽?!”
姬玉泫哪裡不知道那場較量的凶險,樂小義是把腦袋綁在褲腰上打賭,賭那不足一成的幾率能贏,她是贏了,保住了一條小命,可若她萬一輸了呢?
樂小義垂著頭認真挨罵,姬玉泫說什麽她都不反抗,一副沮喪認錯的模樣。
她這個樣子,蔫頭耷腦的,姬玉泫罵了兩句就覺得累,身心俱疲。
“算了,你愛怎麽樣就怎麽樣吧,我懶得管你。”姬玉泫冷著臉撥開樂小義的胳膊,打算端著藥碗出去。
樂小義舔著臉又把胳膊收緊,悶聲悶氣地小聲哼道:“不要,你不能不管我。”
“撒手。”姬玉泫還在氣頭上。
樂小義倔著:“不要。”
兩人僵持著,不知過了多久,樂小義聽見一聲歎息,姬玉泫的聲音從她頭頂上飄下來:“行了。”
樂小義機警地揚起腦袋,仔細觀察姬玉泫的表情,以確認後者是不是還在生氣。
姬玉泫當真對她沒脾氣了,反正不管她怎麽說,樂小義該犯渾的時候一次也不會落下。
就算樂小義現在認認真真地承認了自己的錯誤,再有類似的情況,必然還會如此,她能做的,只是想盡辦法替樂小義將這傷透的身體養一養,但願樂小義能早些好起來。
“松手,我去給你拿件衣服。”姬玉泫神色無奈,不再生氣了,較勁太累了。
樂小義“哦”了聲,一臉無辜委屈,但好歹把胳膊松開了。
姬玉泫橫了她一眼:“就會賣可憐!脾氣還倔!我怎麽攤上你這麽個冤家!”
“那也就這樣了,你不能反悔的。”樂小義偷瞄姬玉泫,小聲哼哼。
姬玉泫氣笑了:“你簡直是個無賴!”
像聽著誇獎似的,樂小義“嘿”地露出一口小白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