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戰, 不論是對軒轅柔,還是三皇子,都至關重要。
俸城一旦失守,此後便是一馬平川, 軒轅柔可領軍直入錦州, 越錦州而達龍都, 便是崇郡王的青龍軍也很難攔截。
但眼觀俸城外的局勢, 樂小義不由心中生疑, 軒轅柔所領叛軍的行動未免太順利了。
盡管攻城戰才剛剛開始,雙方都還只是試探性地交手,真正的高層人馬尚未出動,而且叛軍兵馬人多勢眾, 佔據了絕對上風, 有此收效本不足為奇。
可樂小義仍從中嗅到兩分微妙的異樣。
巫氏既與尉遲氏有過合作, 又受命於梅如君, 後來也屢次尋樂小義的麻煩, 由此可見, 這些人該是親近龍都,隸屬於三皇子的人手。
換句話說, 嶽晚秋怕是聽命於三皇子的內應。
只要軒轅柔還未發現嶽晚秋的真實身份, 這場攻城戰,她就不可能輕松獲得勝利。
樂小義虛起眼, 想必要不了多久,戰場局勢就會發生變化。
如今她也無法探知囚困天字影衛長的魔陣所在, 便只能靜待巫氏之人主動出手,但凡有一點氣息波動,她就能在頃刻間鎖定另一頭永夜獸的下落。
樂小義預料, 她不會等太長時間的。
叛軍戰陣已然攻至俸城高聳的城牆之下,俸城主將依然不慌不忙,有條不紊地下令,城牆上滾下落石,已然攀上雲梯的叛軍士兵遭到迎頭痛擊,死傷慘重。
越來越多的人戰死沙場,更多的人前仆後繼,螞蟻般的人影密密麻麻湧上城牆,雙方兵馬展開近身搏殺,這種時候,便顯出士兵裝備的武器和防具的區別來。
軒轅柔所領的這支精銳兵馬,每人都配備一把劍神宗所贈的刀劍,而俸城駐軍士兵的刀兵顯然不如叛軍優良,以至於短兵相接之後,俸城將士以極快的速度退敗,幾乎頃刻間,叛軍便佔領了城牆高樓。
叛軍已然取得了勝勢,眼看就要破開城門,突入城中。
軒轅柔一騎當先,率領身後部眾以暴風之勢衝向俸城城樓。
只要破開城門,這場戰爭便算有了結果。
便在此時,城樓左側最高的瞭望台上憑空出現一道黑袍人影。
這人現身的瞬間,樂小義便有所感,一扭頭,銳利的視線頃刻間捕捉到他,同時也虛起眼,心道真正的好戲這會兒才要開場。
這黑袍人掀開頭上的兜帽,露出一張溝壑縱橫的蒼老臉孔。
城樓下軒轅柔也看到此人,這張臉樂小義是陌生的,但軒轅柔顯然認識,她舉著手中之劍高聲喝道:“沒想到今日能在戰場上見到周公公,怎麽,不在我三哥身旁侍奉,跑來戰場上攪和,是嫌命太長了麽?”
被喚作周公公的老者毫不動怒,面上老態龍鍾,神態淡漠。
他望向軒轅柔的眼神有一瞬間頗為惋惜,歎道:“大禹王朝千百年來只有男子掌權,你身為公主卻並不安分,行事荒唐無度倒也罷了,卻還禍亂朝綱,圖謀天下,實乃大逆不道荒唐之舉,若不知悔改,是要遭天譴的。”
軒轅柔好似聽到天大的笑話,她策馬立在城門之下,任周遭喊殺震天,她卻笑得爽朗颯然:“江山百代,只有能者稱王,龍都皇室所謂正統,皆是一群草包!”
“軒轅徹亦不過一個孬種,自己不敢來與我對壘,只會背地裡搞些陰酸的伎倆,何以為王?!”
周公公眼中歎息之意更甚,見勸阻不了軒轅柔,隻得無奈歎息,抬首瞭望遠處眾多叛軍,閉眼喟歎:“都是孽債!”
軒轅柔不肯停止攻城,這些人全都要因她而死。
周公公再睜眼,混沌的雙眼中掠過一道精芒,忽而一聲高喝:“還不動手?!”
其聲如雷,裹著渾厚的內勁轟隆鳴響,於遼闊大地之上激起一陣波濤。
鋥——
一道利器破空之聲響起,這聲音來得突兀,格外清脆,僅聽這箭矢破空的脆鳴,便知弓弦也絕非凡物。
更讓樂小義意外的是,這一箭並非來自城樓。
箭矢須臾跨過數十丈的空間,從後方攻向軒轅柔,待到箭矢臨身之際,軒轅柔驚覺時,已然來不及了,只能勉強側身,避過要害,可那如火燒般灼燙的金屬箭頭不留情面地釘入她的肩骨。
令人牙酸的咯吱聲震得她耳膜生疼,但再疼,也不及她回頭望見軍中手執弓弦之人面容時,錐心刺骨的疼痛。
嶽晚秋。
為什麽?
這傷勢雖重,卻本不至於令她從馬上摔下去,可她心神動蕩之際,未能握穩韁繩,駿馬長嘶,拔足狂奔而去,她則被慣力帶著騰空而起,撲騰兩圈,狼狽落地。
她周圍的副將一個個大驚失色,正要上前扶起軒轅柔,他們腳下的大地突然激烈顫抖,一道道裂縫憑空乍現,一股股黑色的氣勁自地底衝來,幽黑的火焰熊熊燃燒,永夜獸熟悉的氣息激烈撞擊樂小義的心臟。
叛軍十萬兵馬,全部籠罩在魔陣之中。
樂小義瞳孔一縮,心中豁然明了,巫氏竟是想故技重施!
城樓上,來自龍都的周公公滿臉悲憫之色,十萬大軍,就這麽葬送在軒轅柔手中。
雖然有些可惜,但成果值得。
死了這十萬人,便有足夠的血氣喚醒永夜獸,這以血為生的魔物將成為戰場上的凶神,待其徹底覺醒,皇室可挾恩圖報,與此獸訂立契約,實為一石二鳥之策。
即便軒轅柔今日大難不死,她損失了十萬兵馬,又送皇室一頭永夜獸,她自身也算氣數將盡,翻不起什麽波浪了。
纖細的人影從叛軍陣營中走出來,步子看似緩慢,卻片刻間便抵達軒轅柔身側。
軒轅柔肩上插著箭矢,鮮血染紅了她一身銀甲。
她愣愣地望著眼前之人,神態從扭曲中漸漸平複,一雙冷銳的眸子又添了幾分落寞,滿是心酸無奈,唯獨沒有被人背叛之後的恨與決絕。
嶽晚秋平靜的臉孔上出現一絲細微異樣的神色。
素來料敵先機的柔殿下,怎麽可能對埋伏在身邊的凶險毫無覺察。
可既早知如此,為什麽要任由她動手?
軒轅柔喘息著站起來,腳步踉蹌,嶽晚秋下意識伸手去扶,卻在觸及軒轅柔的前一瞬頓住,只能任由對方後退一步。
再抬眼,軒轅柔眼中的脆弱消失無蹤,她咧嘴笑了起來,嗬嗬哈氣的聲音明明不重,卻刺得嶽晚秋雙耳生疼,近乎失聰。
除了眼前之人的聲音,旁的什麽她也聽不見。
“這就是當初,你離開我的理由?”軒轅柔這一句,只有嶽晚秋能聽懂。
昔日天山一面,並非初來相時,而是久別重逢。
嶽晚秋心中一悸,垂眸斂下一抹頹然,展現給軒轅柔看的,依然是淒清冷漠的神態。
軒轅柔用力拔掉肩頭的冷箭,血飛濺開來,本有幾滴要灑在嶽晚秋身上,被她刻意用氣息拂開,嶽晚秋一身素衣,一如來時纖塵不染。
“軒轅徹拿什麽威脅你了?”她不顧肩頭傷口,兩眼直直望著嶽晚秋。
便是到了這般田地,她還在為嶽晚秋開脫。
她覺得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只要嶽晚秋告訴她,自己是被逼無奈,不得不為,她不僅不會計較,還願意替嶽晚秋出頭,向曾逼迫她的人復仇。
可回答她的只有冷冰冰的一句:“徹殿下才是國之君主,九五之尊。”
並非背叛,她原本就是軒轅徹安插在軒轅柔身邊的人。
軒轅柔目眥欲裂,良久後方道:“那你當初為什麽不殺我?你若對我無情,又為什麽要走?”
說完這句話,嶽晚秋嘴角勾起一絲自嘲的冷笑:“以柔殿下的聰穎,我若真動手了,可還能活到今日?不過一計不成,另尋他法罷了。”
軒轅柔嘴唇顫了顫,不可思議地再退一步:“你怎能……好狠的心,我如何待你,你竟分毫也感覺不到嗎?”
嶽晚秋肅然的臉色在魔氣肆虐的戰場上顯得頗為冷峻,她牙關一咬,吐出一口濁氣:“柔殿下,你的真心值幾錢銀兩?你當真分得清,什麽是情,什麽是野心?”
“你不過是得不到我,所以不甘心罷了。”
先前千言萬語,敵不過嶽晚秋這一句。
軒轅柔忽覺手腳冰涼,萬籟俱寂。
喉頭猝然有甜腥之氣翻滾,一口逆血哇的吐了出來,嶽晚秋素色衣衫再難幸免,終究被眼前的人血染上斑駁鮮豔的花斑。
嶽晚秋朝前邁出一步,軒轅柔半分反抗的力氣也沒有,被其一個手刀斬在肩頭,視野霎時便暗了下來。
這一戰之後,龍都皇室將一統大禹,便是劍神宗,也不放在眼中。
龍脈亦唾手可得。
完美無缺的計策,可謂天.衣無縫。
本該如此。
熊熊燃燒的烈焰包裹了軒轅柔所領的十萬大軍,卻並未就此停歇,竟繼續朝著俸城延伸,不過須臾,便越過城牆,將城樓兩側的瞭望台也籠罩在內。
周公公驀地變了臉色,再也無法維系表面的平靜,內心驚怒於他眼中一覽無余:“嶽晚秋!你在幹什麽?!快收手!”
喧囂的城樓下,魔氣肆虐,被火焰燒灼的士兵遭到魔氣侵染,心智受阻,一個個變得瘋瘋癲癲,叫囂著,嘶吼著,不分敵我,看著人就衝上去,要麽殺死別人,要麽殺死自己。
幽黑的火焰還在擴散,俸城被洶湧的火勢吞沒,周公公從城樓上一躍而下,直奔戰場中心的罪魁禍首。
然而另一道身影卻趕在他之前擋住嶽晚秋。
姬玉泫揚起一絲嫵媚的淺笑:“周公公,到此為止了。”
一片紛亂的正中,安靜摟著軒轅柔的嶽晚秋對周遭正發生的一切都不為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