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泫。”
黑布除去, 露出一張柔和的笑臉。
樂小義站在三曲亭外的石階下,與姬玉泫尚有數步之遙,兩人四目相對,夏季喧囂的蟬鳴之聲在這一刻安靜下來, 夜涼如水。
約莫過了兩息, 姬玉泫才邁開腳步, 朝樂小義走過去:“你的傷已經好了?這就亂跑, 也不怕被人發現?是不是東西收到了?”
她語調輕松, 聲音聽起來還算正常, 之前所受內傷應該已經痊愈。
“嗯,賀禮我收到了, 你的考慮總是周到, 我很喜歡。”樂小義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她回答完姬玉泫的問話,複問姬玉泫:“你呢?傷勢如何?宮中事務還是如此繁忙, 這麽晚也未休息?”
“剛剛去了凌寒殿。”姬玉泫笑道,“試了好幾次, 可惜我修為低微,怕是短時間內難以攻克這道難關。”
樂小義仔細觀察姬玉泫的神態, 沒有發現不對勁的地方。
此時姬玉泫已行至樂小義跟前,笑吟吟地對她說:“你今日夜探玄天宮, 是不是要在我這三曲亭留宿?”
樂小義突然不聲不響地抓住姬玉泫的手腕。
姬玉泫一驚, 下意識要收手, 可樂小義用了點力,不讓她掙脫。
姬玉泫的反應讓樂小義心裡一沉。
若真沒有問題,為什麽要躲?這種程度的接觸,姬玉泫沒有道理對她防備, 唯一的理由只能是姬玉泫的手受了傷,而且不想被她發現。
“別動。”樂小義沉聲。
姬玉泫松了胳膊上的力道,方才樂小義五指收緊,她就知道壞了。
可事已至此,已經被樂小義發現,她再想掩蓋,不過是此地無銀三百兩,還會徒增不必要的誤解。
樂小義掀起姬玉泫的衣袖,看著姬玉泫手臂上殘留的血痂和遭雷火轟擊之後形成的淤青,霎時間紅了眼睛,愣了許久才倒吸一口氣:“進亭裡說話,我看看你身上別的地方還有沒有這樣的傷。”
“沒有了。”姬玉泫放軟了語調,撒著嬌,“就胳膊上有。”
樂小義瞪她一眼,姬玉泫無奈噤聲。
誰讓她先前沒坦白呢?這下說什麽都不好使,樂小義不親眼看看她的傷勢,必然不能安心。
沒辦法,姬玉泫隻好乖乖被樂小義拽進三曲亭,落下亭外的簾子,亭內與亭外便分隔成兩片天地。
姬玉泫除去外衣,薄薄的一層輕紗浮在柔白的肌膚上,將那淤青的傷痕襯得更加猙獰。
“有傷的地方掀起來,藥膏給我。”樂小義板著臉說道,語氣冷冰冰的。
氣氛太凝重了,樂小義這會兒正在氣頭上,姬玉泫不敢插科打諢去觸她的霉頭,樂小義說什麽就是什麽,她聽話地掀起兩側袖子,一直卷到臂膀。
樂小義深吸一口氣,低著頭悶聲不吭地給姬玉泫上藥。
直到最後一處淤青也塗上藥膏,樂小義放下藥瓶,姬玉泫方湊過去,用自己的肩輕輕抵了抵樂小義的肩:“別生氣了。”
樂小義扭開頭,不理她。
姬玉泫雙手捧住樂小義的臉,一雙桃花眼水靈靈的,顧盼含情:“我知道錯了,你別生氣了嘛。”
尾音婉轉,酥酥麻麻,聽得樂小義耳根子發癢。
但她決計不能心軟,這樣就算了的話,也太便宜姬玉泫了。
什麽都瞞著,受傷了還不告訴她,讓她一路上提心吊膽,被發現了還想藏,性質過於惡劣,她至少一個時辰,不,半個時辰不搭理這女人。
“小義~”姬玉泫捏著嗓子輕輕晃樂小義的胳膊,撒嬌討好的聲音聽得樂小義心肝亂顫,但她還是努力板著臉,不肯妥協。
“好不容易見一面,你就不要生氣了嘛~”姬玉泫再接再厲。
樂小義撥開她的胳膊:“你也知道好不容易見一面?那你受傷了怎麽不告訴我?”
姬玉泫嘶了聲,柔柔弱弱的,咬著唇楚楚可憐:“你弄疼我了。”
樂小義喉頭一滾,心裡不斷對自己說,姬玉泫是裝的,她剛才那一下根本沒用力,不可能弄疼她。
可是……
“真弄疼了?”樂小義問。
姬玉泫撅起嘴,委屈地望著她。
樂小義心尖一顫再顫,顫到慌了神,理智連著剛才心裡那點氣悶全都跑得一乾二淨,只是猶自拉不下臉面,只能繼續板著臉,可手卻輕輕握住姬玉泫的手腕,掀開她的衣袖問:“哪兒疼?”
姬玉泫搖頭,樂小義逼問:“說不說?又想惹我生氣?”
姬玉泫垂下頭,抓起樂小義一隻手按在自己心口上:“胳膊不疼,這裡疼。”
樂小義五指微僵。
“要你按一按揉一揉才能好。”姬玉泫的語調嬌柔婉轉,樂小義倒吸一口冷氣,險些把自己的舌頭咬了。
“好好說話。”樂小義撇開臉,撥動鬢發遮擋通紅的耳根。
姬玉泫朝她貼過去,讓樂小義的手掌在她心口壓實了,隔著一層薄薄的輕紗,觸感綿軟柔滑。
連姬玉泫的聲音也染了一層朦朧的霧,繞在樂小義耳側,像給她的耳朵灌上一壺陳年佳釀,聽著輕飄飄的:“妾身以身相許,向君賠罪,小義莫生氣了可好?”
樂小義呼吸一窒,勉強壓著些理智,僵硬地說:“你身上有傷……”
姬玉泫的唇已貼近樂小義的耳朵,舌尖輕輕舔舐樂小義的耳廓,在她耳垂側邊吹了一口氣:“這點小傷不礙事,還是說,你不想?”
鼻息間全是姬玉泫身上柔和的馨香,樂小義搖搖欲墜的理智頃刻坍塌。
這女人,真是個妖精。
·
一夜貪歡,樂小義清早便醒了過來,心裡哪還有半點怨氣,沒忍住又在姬玉泫額角親了兩口,把姬玉泫也鬧醒了。
姬玉泫掀起眼瞼,眸子裡水霧朦朧,輕輕倚在樂小義懷裡,問她:“天亮了?”
“還沒,你可以再睡一會兒。”樂小義小聲道,顧著姬玉泫兩側胳膊上的傷,換了個讓姬玉泫躺得更舒適的姿勢。
姬玉泫閉上眼,小憩了幾息又睜開:“你是不是要走了?”
樂小義歎了口氣:“嗯。”
等天大亮再動身容易被人發現,現在已經很晚了,她不能在此地久留。
但見著姬玉泫驀地黯淡下去的眼神,樂小義於心不忍,想了想,湊近姬玉泫耳邊去講了一個小秘密。
姬玉泫睜大雙眼,驚道:“當真?”
“是啊。”樂小義笑眯眯的,在姬玉泫額前又吻了一口,“伯母和姥姥都很開明,就差你爹同意,不過上次我與伯父單獨見面,他的態度也沒有非常激烈,接下來就等大禹內亂結束,待時機成熟,我向我爹娘坦白。”
姬玉泫眼裡也染了笑:“我會等你。”
就算她不說,樂小義也明白。
情之所至,樂小義傾身,在姬玉泫唇角蜻蜓點水地吻了一下。
昨夜姬玉泫屏退左右,三曲亭無人看守,樂小義起身撿起散在地上的夜行衣,胡亂套在身上,與姬玉泫作別,離開了玄天宮原路返回。
姬玉泫躺在榻上,將紗衣攏到肩頭,回想樂小義臨行前對她說的那句話。
姥姥要求我們十年之內完婚。
她嘴角翹起來,昨日為止浮躁焦慮的心突然落到實處,有了依托。
待天色大亮姬玉泫才起身,慢騰騰地穿好衣服,樂小義昨夜舉止輕柔,基本沒碰到她的傷,只在肩下靠近鎖骨的位置留了一枚吻痕。
她與樂小義都是特殊的體質,經過一夜修整,兩臂上的淤青已散了不少,肩下的吻痕也不會留太久,但樂小義確實來過。
再臨凌寒殿,守在殿外的侍從向姬玉泫躬身行禮,姬玉泫清清冷冷地點頭,便算給了回應。
步入殿內,寒潭當中那一座三丈高的白玉柱泛著清冷的幽光。
姬玉泫行至白玉柱下,五指撫向玉柱表面,卻在觸及神凰印紋的前一瞬頓住。
她指尖微顫,閉目凝神。
“神凰先祖,你自以為是的道,毀了多少後人?”
“沒有一個人生來無情,你卻要我斬情絲,走無情道,簡直荒謬。”
“我爹沒能突破桎梏,不代表我也不能。”
姬玉泫猛地睜眼,雙手按在神凰印紋的翅膀上,雷火乍起,轟隆一聲巨響,金紅的火光四散紛飛,一道道雷點躥騰著撲上高空,炸得整座殿宇劈裡啪啦不停震鳴。
那些火光落在姬玉泫的胳膊上,燙穿她薄薄的衣裳,在她玉白的肌膚上留下一個又一個斑駁的焦痕。
姬玉泫一步不退。
哪怕熾烈的火光燒焦了她的皮肉,不止是兩側肩膀,連腿腳,胸腹,甚至背上也被飛濺的火光擊中,她依然直挺挺地站在柱前,雙手死死按住鳳翅,瞳孔之中滿是決絕。
沒有人能阻止她的腳步,哪怕是神威無量的先祖。
伴著一陣陣激烈鳴響的電光,姬玉泫眼前一陣暈眩。
這爆鳴聲不知持續了多少時間,姬玉泫耳畔嗡嗡作響,她隱約聽見凌寒殿殿門打開,一道人影出現在殿門外。
殿內的變故令駐守殿外的侍從驚慌失措,立馬通傳了姬千城。
姬千城神態驚慌地走進凌寒殿,見一道纖瘦的人影立在玉柱前,雙手死死抱緊玉柱上的印紋,哪怕兩臂都已被電火燒得鮮血淋漓,她還是倔強地挺直背脊,雙腳就像在地上生了根,無論如何不肯後退。
“玉泫!”姬千城一聲爆喝,試圖讓姬玉泫適可而止。
姬玉泫瞳孔中掠過一道銳利的精光,不等姬千城走近寒潭,她咬牙咆哮:“別過來!”
“姬千城!你給我看好了!”姬玉泫神態幾近猙獰,不複以往淡泊從容,系在發尾的繩子啪的一聲崩斷,秀發張揚紛飛。
“束縛你的從來不是什麽血脈,也不是傳承,而是自己!”
“你這個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