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小義醒來時已是好幾天之後, 在煙月島。
適逢蘇言卿坐在床邊替她掖好被角,樂小義眼瞼一顫醒了過來,視野由模糊變清晰, 看見蘇言卿,她神態迷糊地頓了許久,終於慢慢想起自己昏迷前發生的事。
“伯母, 小泫呢?”樂小義張嘴, 啞著聲道出第一句話。
她隻記得自己在通穴境高手圍攻之下試圖脫身卻遭受重創, 後來蘇聽雲接住她, 她就昏過去, 什麽都不知道了。
可她既然在煙月島, 想必姬玉泫也已得救,既然如此, 姬玉泫現在在哪兒呢?
蘇言卿牽著被角的手稍稍一頓,隨後無奈垂眸:“回玄天宮了,那日戰罷,姬千城就把她帶走了。”
樂小義愣住。
姬千城帶走了姬玉泫?豈不是短時間內見不到了。
“那她傷勢如何?”樂小義坐起身, 這動作牽到身上的傷,疼得她嘶了一聲, 但她顧不得自己的傷勢,追問道,“伯父帶她走的時候她醒了沒有?傷得重不重?”
蘇言卿搖頭:“傷雖不重,但姬千城把她帶走的時候人還未醒。”
樂小義聽到前半句稍稍放寬心, 但後一句又把她打回原形,她眉頭緊鎖,憂心忡忡,盡管知道姬千城會照顧好姬玉泫, 可自己沒親眼看見,就難以心安。
“你也不要太擔心,聽雲會注意玄天宮的動向,盡快與玉泫取得聯系,你的傷勢不輕,雖然恢復良好,也需再有些時日才能下地,好好休息,別太操心。”蘇言卿撫了撫樂小義的頭,示意她躺下再睡一會兒。
樂小義勉強把心放回肚子裡,依言躺好。
這時,屋外突然傳來蘇聽雲的聲音:“小姑,樂師妹醒了沒有?”
蘇言卿去開門,讓蘇聽雲進屋,問她:“你找小義什麽事?她剛醒,還不能說太多話,如果不是非常重要的事情,你可以改日再來。”
“小姑你這話說的,我當然知道樂師妹傷勢未好不能操勞,如果不重要,我自不會挑今日登門。”
蘇聽雲不高興地說道:“原先在小姑心裡玉泫排在前面,我也就認了,怎麽現在樂師妹也比我要緊,小姑厚此薄彼。”
蘇言卿聞言失笑:“瞎說什麽呢?你進來吧,我沏壺茶向你告罪,可別不開心了,好不好?”
蘇聽雲本也只是隨口一說,蘇言卿服軟,她便不再得寸進尺,隻皺了皺鼻子,哼道:“勉為其難。”
樂小義頗覺稀奇,在此之前,蘇聽雲與人交談大多時候態度都頗為清冷,公事公辦,鮮少與人玩笑,倒不料她還有這樣的一面。
不過也是,人都有好幾面,與不熟的人和親近的人,表現出來的樣子就是不同的。
“師姐找我什麽事?”樂小義撐著身子坐起來,蘇言卿在她背後墊了個軟乎乎的枕頭。
她的聲音還很啞,蘇言卿替蘇聽雲沏茶,也倒了一碗溫水給樂小義潤喉。
蘇聽雲找了隻椅子坐下,從袖口掏出一封信:“上次你讓我幫你轉交的東西已經送到,龍都寄來一封回信,你親自看,還是我念給你聽?”
從龍都來的信?
樂小義心念電轉,她隻讓蘇聽雲幫忙轉交過一樣東西,就是軒轅柔請她謄譯天佑神錄,那麽從龍都來的回信,想必也是軒轅柔所書。
“給我吧。”樂小義道。
蘇聽雲替她拆開信封,將信封內折疊好的書信遞過去。
樂小義展開信紙,然而因傷勢緣故,頭暈,她看兩行字就不舒服,有種難以言喻的惡心,不得不閉上眼睛休息,蘇聽雲見狀,問她:“要不還是我來念?”
“麻煩師姐。”樂小義沒法逞強。
蘇言卿遞了一杯茶給蘇聽雲:“需不需要我回避?”
樂小義聽到這句,搖頭:“沒關系,伯母不用回避。”
蘇聽雲遂自抬頭將軒轅柔的書信念給樂小義聽,省去抬頭,直接從書信正文開始:“近日先皇駕崩,龍都內亂,大禹各王勢力割據,柔亦率眾遷出龍都,欲南下赴龍吟山,途中獲悉一訊,特書此信相告。”
“三皇子勾結尉遲氏偷襲劍神宗未果,派兵於大禹境外攔截藥神谷的人馬,取走撫魂草,柔已派人跟蹤,少宗主若回大禹,可遣人往桐州雲來客棧,找張裕谷掌櫃獲取消息。”
“另,譯冊已達,萬謝。”
蘇聽雲念完,將信封一折,又放回信封:“我此前派去大禹調查的人手也傳了消息回來,這信上所言屬實。樂師妹如何打算?”
樂小義眉頭緊鎖,大禹的形勢比她預想的要嚴重許多,她不能繼續待在蓬萊仙境了,得盡早回大禹去。
樂小義把自己的想法如實說了,蘇聽雲還未發表見解,倒是蘇言卿開口:“你現在傷勢未愈,此去大禹路途遙遠,還是先把傷養好再走吧。”
“小姑說得不錯。”蘇聽雲附和道,“樂師妹有傷在身,也不便趕路,等你傷好了,我派幾個人護送你回劍神宗,謹防途中發生變故。”
樂小義現在身體狀況不行,即便她想逞強,也做不了主,隻得答應下來。
這之後又過了幾日,樂小義傷勢好轉,已能下地,在煙月島上納氣療傷,加快傷勢恢復。
期間吳拓與天字影衛長得訊來訪,樂小義吩咐天字影衛長先一步回大禹,派人去和軒轅柔書信中提及的張掌櫃接頭,吳拓則繼續留在蓬萊仙境,等二人傷好後再啟程。
轉眼又到八月,樂小義傷複,每日兩次前往浮屠宮,然而直至她即將離開蓬萊仙境也未再見到姬玉泫,蘇聽雲派去玄天宮打探消息的人全部無功而返。
但在樂小義動身前一日,蘇聽雲抱著一隻木匣來訪煙月島,將東西交給樂小義。
“這是……”樂小義目露疑惑。
蘇聽雲朝她使了個眼色,壓低聲道:“從玄天宮送出來的,送東西的人指名道姓說要把盒子給你。”
樂小義眼波一漾,心裡有數了,頓時喜上眉梢。
盒子打開,裡面放了兩本五品鑄劍圖譜,一串紅豆及一封信。
樂小義原本開開心心,卻在看見那一串紅豆時紅了眼睛。
她打開信,的確是姬玉泫的筆跡。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不逢君。
——小義,生辰安康。
——妾泫留字,思君盼複。
短短三行,字跡末尾略有幾分虛浮,可見寫信之人並非不想多寫幾句,只是傷勢未愈,提筆難以成書。
這幾句話已經耗盡姬玉泫的心力,為的只是不被樂小義看出她的傷情。
可樂小義對姬玉泫的字多熟悉,僅僅最後那一筆,她便發現端倪,遂追問蘇聽雲:“來人可有提及小泫的傷勢,是不是很嚴重?”
蘇聽雲愣了愣,她看著樂小義打開匣子,也見到信上那幾句話,沒來得及調笑樂小義,倒是反被樂小義這個問題問懵了。
“沒有,除了讓我轉交這個盒子,其他什麽也沒說。”蘇聽雲搖頭。
樂小義抿唇,盯著信上那幾筆熟悉的字跡,心疼得兩眼通紅。
片刻後,她長出一口氣,將東西收好,轉頭對蘇聽雲道:“師姐,有沒有辦法讓我偷偷去一趟玄天宮?”
“你要去找玉泫?”蘇聽雲立即意會了樂小義的意思。
樂小義點頭:“不親眼見到她,我不放心。”
盡管帶走姬玉泫的是姬千城,可姬玉泫過往在玄天宮受了多少委屈,樂小義不敢說姬千城能對姬玉泫多好,多細心地照料她的傷勢。
“並非完全沒有辦法。”蘇聽雲道,“可是那樣的話,得瞞著吳拓長老,只能你一個人去。”
這就意味著,會有很大的風險。
樂小義的身份有可能被人認出來,對於現在風雨飄搖的劍神宗而言,絕不是什麽好事。
“請師姐助我。”樂小義隻思考了一息就決定下來。
距離上次雷虎灣一戰已過去將近一個月了,姬玉泫有神凰血脈在身,自身恢復能力並不比融合了魔蟲血脈力量的樂小義弱,可她的傷勢還如此嚴重,絕不尋常。
樂小義要去一探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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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天宮,凌寒殿。
姬玉泫第九次觸碰玉柱,依然被熾烈的雷火打了回來,一收手,殷紅的血順著她的手背淌下來,再由指尖低落,於湛藍的冰面上留下一道道血痕。
自半個月前她進入凌寒殿修煉至今,已嘗試數百次,可以她如今修為,尚無法通過玉柱器魂的試煉,便也拿不到玉柱內的傳承。
還是操之過急了嗎?
姬玉泫盤膝坐下,望著玉柱上鐫刻的神凰圖騰。
修煉之道,最忌諱急功近利,妄圖一步登天之人,往往都被過於強大的力量反噬,付出慘痛的代價。
可時間不等人,又過去了一年,距離菩提禪宗預測的天災又近了一步,盡管神荒浮屠界上還未出現虛空塌陷,山崩地裂的跡象,可人間亂世已經初現,要不了幾年,天災就要來了。
她的修為還遠遠不夠,玄天宮的力量也不夠。
姬千城給她下了禁足令,得到傳承之前她都無法離開玄天宮。
姬玉泫閉上眼,努力靜心,而後站起身來走向殿外,外邊天色已暮,今日只能到此為止。
剛步下石階便有人來報,先前派去蓬萊仙境的人回來了。
姬玉泫精疲力盡,也興致缺缺,但想著來人或許帶了回信,她勉強打起幾分精神,擺手回復:“讓他去三曲亭。”
三曲亭剛剛修繕完畢,姬玉泫還是習慣在原來的地方休息。
此時,三曲亭外立著一人,黑衣蒙面。
姬玉泫腳步一頓,眉頭蹙起,而後面不改色地吩咐周圍侍從:“你們都先下去。”
侍從全部退下,那黑衣人便摘了臉上黑布,露出一張柔和的笑臉。
“小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