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小義在路口與王文碩等人分別, 自行回到南院。
數日未歸,屋子裡多了股塵味,桌面上也有一層薄薄的落灰。
前陣子左詩萱突破骨元境, 樂小義的傷也好了, 就從寒樓搬回了南三閣, 上次左詩萱問她傷好後的安排, 她還說沒想好要做什麽, 然而今日,她便決定還是先下山歷練幾個月。
距離鑄劍大典還有將近一年的時間,以前她覺得一年的時間不過如此, 一日複一日, 稀裡糊塗地就過去了。
可如今,她找回了姬玉泫, 對未來又有了希望,日子不再是得過且過, 她必須好好保護自己,這樣才能讓姬玉泫少操點心。
樂小義回屋後立即開始收拾衣服, 但剛拉開櫃子,看見櫃裡整整齊齊疊放的幾套外門弟子袍服, 她猶豫了一下, 然後選了一套最破舊的出來放在床頭, 其他的幾套衣服全都留在櫃子裡。
下山後肯定不能再明目張膽穿這套劍神宗弟子的衣服,她甚至得稍微改頭換面,隱姓埋名, 免得被有心人盯上,她下山不僅是為了歷練,更是為了躲開那些注意她的目光,自然知道她的人越少越好。
將包裹收拾好了,樂小義正準備上樓去尋左詩萱,房門就被敲響。
“左師姐。”樂小義意外,“我正準備去找你,進來坐。”
樂小義將左詩萱讓進屋,她剛回來,也沒準備茶水,便只能與左詩萱一人一隻圓凳坐著聊:“劍神塔試煉結束了,我還想問問你什麽時候出發?”
“你決定好了,要跟我一起下山嗎?”左詩萱一進屋就看見樂小義扔在床頭的包裹,大概猜到了樂小義的打算。
樂小義聞言笑了,說出自己回來路上的想法:“和表姐一起下山,但我不去濟州,表姐回濟州要從桐州經過,那我下山後就去嶽州先待一陣子,也不打算走太遠,若有足夠的時間,還會回一趟家鄉,等這邊鑄劍大典即將開始,我再回來。”
她若和左詩萱回濟州,大概率會被左氏的人認出來,以她如今的實力,還不夠資格和左氏叫板,哪怕左氏在四大家族中勢微,也不是她能抗衡的。
整個左氏,只有左詩萱全心待她,哪怕左詩萱願意幫她,她卻不能因為自己給左詩萱帶去不必要的麻煩。
左詩萱聽樂小義這樣說,哪裡不明白她的意思,頓覺無奈,可樂小義這個人看著乖乖巧巧的,事實上主意大著,向來難以聽勸,她如果心裡認定了一件事,就算九頭牛也把她拉不回來。
既然樂小義自己決定了,左詩萱便不再多說,只是從懷裡掏出一塊青色的環形暖玉玉佩,將其遞給樂小義:“此物你拿著,若有機會你途經濟州,拿此物可去找我。”
樂小義吸了吸鼻子,左詩萱當真待她極好。
“多謝表姐。”樂小義小聲道。
“客氣了不是?”左詩萱笑,“你我姐妹之間,何必言謝。”
樂小義點頭,應了聲“嗯”。
左詩萱垂下眼睫,看起來好似不經意地開口:“既然你已經準備好了,那我們盡早出發,就明天吧。”這本來也是她來找樂小義的目的。
只是,原想說三天后再走,這三天的時間,還想再見個人,不知怎地話到了嘴邊卻變了味道,硬是將兩天的空閑整個砍掉,像被什麽逼著趕著,要抓緊離開,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明天就走?”樂小義也是一驚,這麽快?
如果明天就走的話,她還怎麽把消息遞給洛師姐?
左詩萱見樂小義露出如此震驚的臉色,恍然發覺自己好像過於緊張了,可她沒有因此改口,隻道:“你還有別的事?”
以樂小義和軒和的熟稔程度,她今天去申請離宗歷練,許可立即就能批下來,根本不需要耽擱時間。
樂小義哪裡敢把自己私下和洛青鳶有約定的事情告訴左詩萱,故而她立即否定搖頭:“沒有,只是還需向師尊通傳。”
柳清風就在寒樓,向柳清風辭行只需要一小會兒。
“那……三天后再走吧。”左詩萱眸裡劃過一抹複雜。
樂小義那點小心思如何能瞞得過左詩萱的雙眼,卻不知,她是說服了自己,還是內心本就期待著這個結果。
樂小義咬著唇,猶豫了好一會兒,才小聲道:“表姐,如果我去內門找洛師姐,跟她道個別,你會不會不高興?”
“我為什麽要不高興?”左詩萱瞥了她一眼,狀似灑脫坦然地開口,“你們關系好,以後在宗裡就能多個照應,是好事。”
樂小義“哦”了聲,心裡卻跟明鏡似的,又道:“那我跟她說我和你一起下山。”
“別!”左詩萱打斷了她,“你別跟她提我,你就說是你自己要下山歷練。”
樂小義心裡偷著樂,現在左詩萱的行為和先前讓她去找左詩萱下棋的時候也千萬不要提及自己的洛青鳶簡直一模一樣,她以前怎麽沒發現原來左表姐也那麽會演呢?
表面上卻疑惑著問:“為什麽呀?”
“別管那麽多,你照實說就是了。”左詩萱難得板起臉來,還有些唬人。
哪怕她明知道只要樂小義去說了這件事,洛青鳶不可能猜不到她們會一起走,卻還是要端著,假裝什麽都沒有發生的樣子。
樂小義又“哦”了聲,點頭應下來:“好。”
第二天,樂小義去找洛青鳶,她沒資格進去,便讓人去傳了消息,然後在山門前等著洛青鳶來。
等待洛青鳶的時候,有一名老者從山下來,背上背著個竹簍子,還未走近,樂小義便聞到一股藥草馨香,這些藥草氣息濃鬱,隻聞過氣味便令人精神一振,想必不是凡品,但卻像柴草似的堆了一背簍。
老者步履蹣跚地走上石階,及至樂小義跟前,腳下一踉蹌,樂小義一驚,未及思考,雙手已下意識地伸過去,扶住老者的胳膊。
“前輩!”樂小義扶老者站穩,眼裡是不加掩飾的擔憂,“您怎麽樣?還好嗎?”她的手按住老者胳膊的一瞬間,立即探到,這老人竟無半點修為。
樂小義滿臉錯愕,這老人顯然是內門中人,可在樂小義的意識裡,內門之人都是修為絕天之輩,除了還在成長中的內門弟子,隨便一個長老執事,都該有丹元境以上的修為,怎地這位老者,竟像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
什麽樣的凡人能住在內門?
由於太過震驚,樂小義一時間沒反應過來,直到老人朝她露出一個蒼老的微笑:“小輩,多謝。”
樂小義被這一聲多謝喚回了神志,她愣愣地應了聲:“前輩無需多禮。”
老人渾濁的視線在她臉上停留片刻,而後反手從背簍裡撿出一根藥草,對樂小義道:“你前陣子受的傷留了暗疾,老夫既承你恩義,便送你一場緣法。”
樂小義聽得一愣愣的,就見老人將他手裡那支草藥遞給她:“你且拿此物回去,煎成三服湯藥,每日一服,三日後,於傷盡複。”
老人說完,沒再久留,又背著他那個幾乎有他個子那麽高的背簍一搖一晃地上了山門,守山的弟子顯然認識這個人,態度都頗為恭敬,樂小義隱約聽到他們喚了一句:“藥先生。”
藥先生。
樂小義也在嘴裡重複了一遍,低頭看著手裡那支看似普通,實則可能藥力非凡的草藥,好一會兒才讓自己從剛才略顯離奇的經歷中脫離出來。
她的傷沒好全,可她自己完全沒感覺到有什麽不適,這位老者在醫術上的造詣遠非常人可比。
“樂師妹!”洛青鳶一聲喚將樂小義的思緒拉了回來,她一轉身,就見洛青鳶自山門前款款而來。
樂小義將那藥草收好,迎上洛青鳶的目光:“洛師姐。”
“突然來找我,是不是她要下山了?”洛青鳶心裡記掛左詩萱,一碰頭就開門見山。
樂小義眨了眨眼,回答:“是我要下山歷練,兩天后辰時,洛師姐要不要過來送送我?”
洛青鳶隻頓了須臾便心領神會,笑道:“當然。”
拜別洛青鳶後,樂小義回南院將藥先生給的藥草拿來煎了,最近喝了太多藥,再苦的藥她都能面不改色地一口飲下。
那湯藥灌入腹中,很暖和,就是有些犯困,樂小義早早躺下,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三日後,樂小義收拾好自己的東西,檢查沒有遺漏後就出了門,與左詩萱在院內見面。
兩人才剛走到南院門口,左詩萱忽然腳步一頓。
看著不遠處那道倩影,左詩萱眼裡閃過一抹不自在的神情,但那神采轉閃即逝,當洛青鳶款款而來,左詩萱右手不自覺地背到身後去,掌心裡冒出冷汗。
“你怎麽來了?”左詩萱皺起眉。
洛青鳶並未受她態度的影響,反而微微彎了彎唇:“當然是來送樂師妹下山,倒是你,怎麽還沒走呢?”
左詩萱哼了聲:“我走沒走與你有什麽相乾?”
“不相乾啊。”洛青鳶一點面子也不給她,“你愛走不走,誰管你呢。”
言罷,她就轉頭看向樂小義,一張冷颼颼的臉忽然拂過一抹春風,冰消雪融:“樂師妹,師姐來送送你,你下山去一定要注意自身安危,。”
她又從懷裡取出個小玉牌,笑道:“若有什麽事,你拿著此物去永州的洛家,找我二姐姐洛青雲,她會幫你。”
樂小義正要接過,忽然感覺背脊一股寒意,她臉色一僵,立即明白過來,內心瑟瑟,輕咳一聲,還是硬著頭皮將東西接過,笑著道了聲謝。
洛青鳶斜了左詩萱一眼,在樂小義看不見的角度,朝左詩萱甩了個冷冷的白眼。
左詩萱呼吸一窒,良好的教養差點破功。
可不待那股氣完全躥起來,又有一幕記憶如涼水似的潑到她的腦門上叫她保持清醒。
那天洛青鳶突破骨元境,拿到了去內門的名牌,本來應該是值得高興的日子,她卻不知從哪兒抱來幾壇子酒。
左詩萱過去的時候,滿屋子都是酒氣,空酒壇七倒八歪地散在地上,還有兩個壇子摔碎了。
洛青鳶扯著她的衣袖,一邊笑一邊哭,淚盈盈地問她。
——左詩萱,你說相思為何?
——我有個心悅之人,盼了十幾年的重逢,她卻沒認出我。你說,我該跟她說明白麽?
——如果你是我,你會怎麽做呢?或者,如果那個人是你,你會……
她還沒說完,唇就被人吻住了。
再然後,吻她的那個人,狼狽地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