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小茹喜歡的。”小茹抬起頭來, 誠摯地看著樂小義的眼睛。
樂小義微微一笑,沒再多言,輕拍小茹的腦袋:“那就叫大夥兒開飯吧。”
周泠楓招呼後院夥計進來端菜, 自己則溜進夥房裡將比往日豐富太多的菜色挨著嘗了個遍, 對小茹的手藝讚不絕口。
飯菜上桌, 一眾鏢局弟子全都圍在桌旁, 林言壽沒在鏢局, 主事的便是王巡,他說可以開飯,眾人一窩蜂哄搶, 隻用了不到一炷香的時間, 滿桌子菜就被大夥兒風卷殘雲收拾乾淨。
飯後,小茹又主動收拾了碗筷, 刷碗的時候,她心情出奇地好, 一邊忙活,一邊哼著歌。
樂小義由她去了, 沒再管她。
當天傍晚,林言壽回來了, 與他一起來到鏢局的還有一個看起來五六十歲、樣貌儒雅的青衣男子。
在院裡乘涼的周泠楓一見來人, 立即從躺椅上翻坐起來, 驚喜地喚了聲:“爹!”
周雲衫身為先天高手,很少直接出現在鏢局,幾乎所有時間都在周宅閉關。
周泠楓生母早逝, 她年滿二十歲後就一直住在鏢局,少有機會回周宅,算起來,也有好幾個月沒見過周雲衫了。
周雲衫拍了拍周泠楓的肩,試探了一下她的修為,笑容慈和:“不錯,又有進步。”
周泠楓咧起嘴笑。
樂小義見這一副父慈女孝的場景,有股說不明的情緒鬱結於心。
倘若樂君皓還活著,是不是也會像這樣與她說話?
以前在姬府時,見姬千城愛護姬玉泫,她常常會有這樣心情,後來不常想了,只是近日屢屢聽見樂君皓的消息,她竟又有些難過起來。
她甚至連樂君皓長什麽模樣都不知道。
“為父現下需先處理正事,晚一些再考校你的武功。”周雲衫身後還跟著幾個白氏的人,他說完後,就朝林言壽點頭示意,去柴房見被擒的白修遠。
路過樂小義時,周雲衫頓了頓足,視線落在樂小義臉上好一會兒,眼神若有所思,像是在仔細端詳著什麽。
樂小義心裡暗暗驚訝,同時心往下一沉,暗道周雲衫是不是看破了她的易容?
林言壽見周雲衫在打量樂小義,適時向周雲衫介紹了樂小義的身份,樂小義順勢朝周雲衫抱拳行禮:“晚輩見過周前輩。”
周雲衫點頭,面無表情地嗯聲應了,收回視線沒再深究,轉身步向柴房的方向,留樂小義杵在原地,後背直冒冷汗,她沒想到會突然見到周雲衫,心理上沒有準備,也不知道周雲衫到底看出什麽沒有。
如果她化名的身份被識破了,要不要向周雲衫坦白?對方既是樂君皓的故友,應當不會拿她如何,可若周雲衫不信呢?
樂小義心裡暗暗發愁,又不能在眾人面前表現出來,一時間很是忐忑。
約莫半個時辰後,周雲衫與林言壽等人回來,將周泠楓單獨叫走。
天色已經晚了,樂小義心裡又升起不安的感覺,她抬眼望了望天空,烏壓壓的雲層遮擋了月亮,有種風雨欲來的感覺。
這兩天連番出事,現在連周雲衫都現身鏢局,恐怕水陽城要變天了。
小茹跟在樂小義身邊,像是感受到她的情緒似的,靠近了些,她學著樂小義的樣子仰望黑漆漆的夜空,一雙黑寶石般的眼睛裡泛起星星點點的微光。
片刻後,周泠楓紅著眼睛出來,樂小義沒來得及問她發生了何事,便見林言壽看向她,語調波瀾不驚:“易姑娘,老爺有請。”
樂小義心頭一歎,果然還是被認出來了。
她走進書房,林言壽到門口便駐足,將書房門拉上,守在外面,不讓鏢局內其他人靠近。
周雲衫站在書桌前,背對著樂小義,低頭翻看周泠楓練習用的字帖,頭也不抬,開門見山地說:“姬玉泫找過我。”
樂小義眼中警惕稍散,複道:“晚輩樂小義,拜見周前輩。”
言罷,她聽見一聲沉悶的歎息。
周雲衫合上字帖站起身,鄭重其事地開口:“樂姑娘,周某有一事相托。”
樂小義聞言一怔,周雲衫已繼續說下去:“周某今夜會上擒龍幫,與李擒龍了結私怨,若不幸,周某一去不返,便請樂姑娘照顧小楓一程,送她去周氏祖宅,求老家主庇護。”
水陽有名的周氏家主是周堂,而南陽鏢局的周雲衫亦姓周,樂小義最初聽到周雲衫與周堂的名字時,就想過這二人是否同出一個周氏宗族,如今猜測倒是得到證實。
想必周雲衫是因某種緣故脫離了周氏的族譜,才一個人在外生根。
周雲衫無意多解釋這個問題,他閉上眼,又道:“小楓個性跳脫,若有得罪之處,還望樂姑娘多擔待。”
“前輩言重了,小楓個性很好。”樂小義垂眸,心裡卻滿是疑惑。
為什麽周雲衫要將周泠楓托付給自己,而不是更值得信賴的林言壽和王巡?
“還有另一件事。”周雲衫繼續說,“這個秘密在我這裡藏了二十多年。”
樂小義豁然抬頭,她已經意識到周雲衫接下來要說什麽。
“二十三年前,樂君皓重傷來此,曾給我留了一句話。”周雲衫回憶著那時候樂君皓對他說的話,“說有朝一日,我如果能見到你,就叫你回鄉。”
樂小義心神震動,一臉驚愕。
人海茫茫,樂君皓怎麽會知道周雲衫能不能見到她?或者,她有沒有機會活到與周雲衫相遇?
周雲衫一眼看出樂小義的疑惑,輕聲笑了,問她:“是不是很震驚?”
樂小義愣愣地點頭,便聽周雲衫以喟歎的口吻說道:“在出事以前,他是劍神宗千年以來,最為出色的弟子,哪怕百年前名盛一時的季宗遠,也遠不如他。”
“他來找我的時候,雖然已經入魔,但神志尚還清醒,那時候,他的修為便接近溯源境,據說達到溯源境的人可以洞悉別人身上的因果,他已經觸摸了大道的門檻,就是因為這個緣故,他才找到了我。”周雲衫似悲似歎,“可惜,這樣一個絕世英才,就那麽遭人迫害,逼進絕路了!恨天不公啊!”
而且,在樂君皓出事以後,劍神宗就出動各方力量鎮壓有關樂君皓的消息,以至於樂小義長大後,江湖上除了一些資歷比較深的老前輩外,已經沒有人知道當初的事情究竟是怎麽回事。
樂小義對溯源境沒什麽概念,就她見過的修為最高的人,是劍神宗內門的賀歸和秦默長老,這兩個人是魂元境,而魂元境之上,是通穴境,突破了通穴境之後再往上,才是周雲衫此時所說的溯源境。
整個神荒浮屠界達到溯源境的人有多少呢?樂小義不知道,但這些人大多都是有數千年修為在身的老妖怪,像軒和柳清風等幾百歲的丹元境修士,在這些人眼裡,與初生的嬰兒一般無二。
那樂君皓的年齡多大?以前樂小義從未仔細想過這個問題,可連周雲衫都要管樂君皓叫一聲前輩,加之其通穴境巔峰修為,樂小義不得不思量一下。
他既然是尉遲弘義的師弟,其年紀必然比尉遲弘義要小,可尉遲弘義約莫兩千多三千歲,樂君皓想必至少也有兩千歲。
得出這個數字的樂小義有點震驚,一位兩千歲的大能人物,是她的父親。
當然,於武修者而言,兩千歲也不算真正年長,修為高深的大能閉關打坐,眼睛一閉一睜就是幾十上百年的也不在少數。
故而年長年幼只是一個相對的概念,一些自幼在家族栽培下一心修煉的人,也許到了幾百幾千歲,仍有一顆稚嫩的初心。
樂小義定了定神,目光灼灼地問道:“那前輩可否告訴晚輩,當初究竟發生了什麽?我爹為何會淪落到走投無路的地步?是誰在迫害他?”
是不是尉遲弘義?尉遲弘義到底做了什麽?
可惜,對於樂小義的疑問,周雲衫亦無法給她解答,他搖了搖頭:“他怕牽連我,所以隻說了這一句,在鏢局打坐兩個時辰就走了。”
看著樂小義漸漸灰敗的臉色,周雲衫於心不忍,歎息道:“為了這一句話,我等了你二十三年,如今,完成了樂前輩的囑托,就算李擒龍找事,我也不懼了。”
樂小義心有戚戚焉,難過地抿起嘴唇,歉疚道:“是我們拖累了前輩。”
不論是樂君皓,還是如今的她,都是造成鏢局陷入危局的元凶。
“不,樂姑娘,你千萬不要這樣想。”周雲衫看著她,眼神如父般溫和慈愛,“樂前輩於我有恩,他曾救過我的性命,我能活到今日,全是承樂前輩的恩情,能在他故後幫到他的後人,於我也算是一場造化與圓滿。”
樂小義聞言越發哽咽,紅著眼睛朝周雲衫一拜:“多謝前輩。”
“樂姑娘是福緣深厚之人,如能度過眼下難關,日後必能平步青雲,周某有一不情之請,日後樂姑娘若有出頭之日,敢請樂姑娘酌情拉小楓一把。”周雲衫滿眼殷切。
樂小義能感覺到一顆慈父之心,他做好自己此去無回的準備,在想方設法為自己的女兒謀一個出路。
哪怕樂小義自己並不認為她值得周雲衫托付如此厚望。
在周雲衫眼裡,她是樂君皓的後人,哪怕眼下磨難重重,也必有大鵬展翅,騰雲直上九萬裡的時候。
只要她記得今日恩情,日後願伸手幫扶周泠楓,周泠楓至少性命無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