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因她而起。
姬玉泫神情漠然地半闔著眼, 看著滿地狼藉,終有一段模糊的記憶浮現出來,從那無聲掠過的畫面中, 捕捉到一點端倪。
她搖搖晃晃地走過去, 對祁劍心凶煞的目光視而不見, 素白的手掌按在地面那灘血跡上。
真正的劫難, 才剛剛開始。
解鈴還須系鈴人。
“印玄。”她喃喃道, “地底的禁陣,出自印玄一脈的高人。”
“裡面困了一隻鬼,她要殺的人是我, 小義……她不會有事的。”
那一劍九死一生, 可若下手的真是那隻鬼,樂小義就還有救。
還有救。
像要說服自己似的, 在心裡一遍一遍小聲重複。
她要找到她,不管付出怎樣的代價。
“印玄?”祁劍心眼中凶戾稍斂, 卻流露懷疑之色,“你說的是上古傳承下來, 一世只有一脈的印玄術士?你剛才為什麽不說?”
姬玉泫抓了一把浸著血的泥土,用力攥緊, 沒回答祁劍心的話。
如果她早知道, 又怎會帶樂小義來這裡?
她將指尖撚起的血土含進嘴裡, 鹹腥的氣息刺激著她的雙眼,空蕩蕩的心這時才又有了知覺。
疼痛壓彎她的脊梁,指尖摳進泥土中, 肩膀痙攣似的,不時抽搐一下。
脆弱轉瞬即逝,她再站起來時,眼底已漠然一片。
沒有人能看清她心裡真實的模樣。
路過祁劍心時,姬玉泫面無表情地留下一句“我還會回來”,言罷,頭也不回地走了。
侍從愣了一下才快步跟上姬玉泫:“護法……”
他剛開口,姬玉泫便打斷了他:“聯系五年前那個接手調查印玄血脈任務的人,不管你們用什麽手段,一日之內,我要拿到他的消息。”
彼此見面時,姬玉泫並不驚訝,但楓紅雨卻差點從凳子上翻下來。
“夕護法?”楓紅雨向面前的人確認。
姬玉泫抬眼,沒理會她的問話,開門見山:“你對印玄了解多少?”
一日之內,她不僅拿到了消息,還見到了楓紅雨,是意外的幸運。
姬玉泫面無表情,平平淡淡的語氣,楓紅雨卻沒由來打了個哆嗦,她心一沉,細細打量了一眼姬玉泫。
她與眼前的女人有過兩面之緣,楓紅雨自認有兩分看人的眼光,前兩次相見與今日的感覺完全不一樣。
數次見面,姬玉泫給她的感覺都很冷,與洛青城那種軍人的冷肅不同,姬玉泫的冷是由心而發的,對諸事皆無意趣的冷漠疏離。
若說前兩次見面的冷還有一股被溫火烤著的轉圜余地,那麽今日所見,只有深淵般不見底的孤寒。
就好像喜怒哀樂都從身體中抽離,余下的只有一副空蕩蕩的軀殼。
哪怕下一瞬就天崩地裂,萬物寂滅,想必她也不會動容。
視線與姬玉泫冷肅的目光對上的瞬間,楓紅雨肝膽一顫,短短數日間,發生了什麽?
她收回目光,壓下疑問,回答道:“五年前我接手這個任務,調查到永州東陽山匪首沈成奎手上有一枚印玄所製的護身舍利,於是潛入東陽山,臥守至今。”
“擁有印玄血脈的人雖多,但真正的傳承一次隻傳一個後人,只有上一位印玄傳人因故死亡,下一位傳承之人的血脈才會覺醒,擁有傳承之力的印玄後人手心會出現印玄一脈的血符。”楓紅雨將自己打聽到的消息悉數相告。
“我自沈成奎口中得知,這一世的印玄傳人就在嵐江。”楓紅雨神態凝重,“有消息表明,近來有不少未知神秘勢力的人手湧入仟州,恐怕也是衝著印玄去的,我這才匆匆趕來,欲上逾嵐山尋人。”
什麽勢力能提前洞悉她的目的?又或者,是他們和她有相同的想法。
“此人在逾嵐山?”姬玉泫聽見楓紅雨話語中的重點。
“是。”楓紅雨點頭,“消息千真萬確。”
“可知他實力如何?”姬玉泫又問。
“先天,應該是靈元境,不到丹元境的層次。”
姬玉泫點頭:“好,你隨我去逾嵐山。”
楓紅雨一愣,追問:“幾時出發?”
“現在就走。”姬玉泫起身。
要快。
遲則生變。
姬玉泫心道。
楓紅雨跟著站起來,隨姬玉泫一起離開藥鋪。
可從藥鋪出來還沒走幾步,一道人影攔在她們路上,姬玉泫抬眸冷冷地掃了此人一眼,對楓紅雨道:“給你十息善後。”
楓紅雨眉頭皺起,臉色不善地看著迎面走來的女人,冷冷道:“你還沒走?到底想幹什麽?”
洛青城從姬玉泫身邊走過,在楓紅雨面前駐足,觀楓紅雨全副武裝的樣子,警惕地蹙起眉來,不答反問:“你現在要去哪兒?”
“與爾何乾?”楓紅雨懶得和她廢話,“好狗不擋道,讓開!”
此前的事,她就當自己被惡狗咬了一口。
洛青城卻一改先前暴躁易怒的性子,愣是沒因楓紅雨不善的態度生氣,而是目露擔憂地瞅著她:“你傷還沒好,不管你去哪兒,我跟你一起。”
“洛青城,你是不是聽不懂人話?”楓紅雨冷著臉,不為洛青城的言辭動容,說完這句話後驀地笑起來,“也對,瘋狗怎麽可能聽得懂人話。”
皮笑肉不笑,口中說的話句句如針扎。
笑過後,她沉了聲:“不管你聽不聽得懂,我最後再說一遍,洛青城,你不要跟著我,再讓我看見你,我會直接動手。”
說完,她從洛青城身側過,一個正眼也沒留。
·
冰冷的岩露滴在樂小義臉上,她幽幽轉醒,下意識地曲了曲指。隨即,令人窒息的疼痛卷過全身,她腦中一白,險些再次昏死過去。
她輕抽一口冷氣,閉上眼,內視己身,劍傷貫穿胸膛,她身下一片濡濕的血跡,身上則壓著一摞黑泥。
沒死。
樂小義心道。
君瀾劍刺向她時,激發玉鐲中的法陣護體,遂隻阻了一瞬,卻偏移了劍鋒,致使那一擊沒有直接捅進她的心口。
鴻蒙劍心仍盡職盡責地護衛著她的五髒六腑,心脈險險將碎,因溫心草蘊養過的緣故,吊住了她最後一口氣,否則她多半就醒不過來了。
忽然,樂小義眉頭一蹙。
她感覺到一股奇異的力量從地底湧上來,經四肢百骸滲入她的身體,封鎖溢血的傷口,一點一點修複她的受損的經脈和筋骨。
因這神秘力量的緣故,傷痛減緩許多,僵硬的四肢好像都暖和了一些。
樂小義這才明白,她能醒過來,並不是自己的意志多強大,而是有人在救她。
傷口的血已自行止住,可她動不了,也無法離開這個鬼地方。
如果這股延續她生機的力量消失,那天寒地凍的,等待她的只有緩慢臨近的死亡。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她這次的傷沒有上回被劍影衛一掌傷得重。
君瀾劍雖然是五品重寶,但劍本身的威力並未被激發,比之魂元境的劍影衛迎面一掌,還是弱上幾分。
所以,哪怕被君瀾劍洞穿胸腹,她也還能動彈,傷口雖痛,卻也不及上次筋骨盡碎的痛苦。
樂小義忍著令人暈眩的疼痛掀開蓋在身上的泥土,撐著顫抖的胳膊坐起來,啞著聲問:“是誰在這兒?”
她還記得自己昏迷前一瞬發生的事,地面塌陷,她被卷入泥層之中。
所以這個地方應該在地下,陽光照不進來,四壁昏黑,伸手不見五指,就算有人,對方的修為也遠高於她,她不可能感應到對方的氣息。
在她的靈識范圍內,只有她一個人,以及落在她頭頂不遠處,斜插在地面上的君瀾劍。
樂小義話音落下之後,許久沒有聽見回音。
就在她以為對方不會回答她的時候,幽幽一道女音在黑暗中響起:“不然你猜猜我是誰?”
其聲入耳,樂小義心臟一縮。
小……小泫?
不對。
聲音很像,但不是小泫。
而且,明明只有她一個人陷進泥層。
如果是小泫的話,不會離她那麽遠,也不會用這樣的語氣和她說話。
樂小義心裡砰砰直跳,四周的黑暗像活了似的朝她壓過來,攥著她脆弱的心臟,隨時都有可能超出負荷,暴斃而亡。
她不敢開口,哪怕心裡已經湧現無數個理由反駁她下意識的猜測,可那聲音,真的與姬玉泫一模一樣。
沉默持續了數息之久,對方沒有聽見她的回答,黑暗中卻又響起一聲輕笑。
既暢快又戲謔,就像看穿了樂小義心裡的想法似的,笑得她頭皮發麻。
“你是不是,不敢回答?”聲音再次傳來。
黑暗被一雙蒼白的手撥開,女人從迷霧中走來,絕美的容顏清晰刻印在樂小義的視野裡。
樂小義呼吸一窒,像有一盆夾了冰的水從她腦門上潑下來,凍得她渾身上下的血液都凝結成塊。
“我看見你和那個佔據了我身體的冒牌貨在一起,而我卻在這裡等了你十一年。”女人凝望著她,目光專注卻悠遠,還有難以言喻的委屈和悲慟,“小義,我一直在等你。”
等你,救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