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紅雨走了, 姬玉泫和祁劍心各自回屋,房間裡清靜下來,隻留下樂小義和小茹。
“休息吧。”樂小義揉了揉眼睛, 她身上帶傷又趕了一整天的路, 現在格外疲乏, 似乎只要倒下就能立馬睡著。
“好。”小茹乖乖巧巧的應了, 俯身鋪開壁上的棉被鑽進被窩裡躺好, 閉上眼睛歇息。
樂小義和衣躺下,吹滅了床頭的油燈。
永州的氣候比較潮濕,深夜時分, 樂小義的傷口開始疼, 疼的她睡不著,又不敢翻來覆去, 怕動靜太大了,驚醒小茹, 也會扯到傷口,就只能閉著眼睛假寐。
窗外轟隆一聲雷響, 隨後大雨傾盆而下。
樂小義緊皺的眉毛不安地跳了跳,半睡半醒之間, 神態很不安穩。
又是轟隆一聲震天的雷響, 樂小義翻身坐起來, 她呼吸急促,滿臉冷汗,後背的衣裳都被汗水濕透了。
她朝不遠處打地鋪的小茹看了一眼, 後者還安安穩穩地睡著,並沒有被雷聲驚醒。
雷聲?
樂小義扭頭看向窗外,似乎並未聽見淅淅瀝瀝的雨聲。
於是她小心翼翼地下了床,推開窗看了一眼,外邊明月高懸,雲層稀薄,夜空清澈,沒有雷,也沒有雨。
那她聽見的雷聲是怎麽回事?是夢嗎?
樂小義於是關上窗走回去,準備躺下繼續休息,她走來走去的動靜驚醒了小茹。
小茹揉著眼睛半撐起身子,迷迷糊糊地問她:“易姐姐,你醒了,要喝水嗎?”說著就要起身。
樂小義阻止了她:“你睡吧,不用管我,我自己來就可以。”
小茹許是真的倦了,也沒有像往常一樣堅持,樂小義說完,她的腦袋又磕回枕頭上,然後沒一會兒就睡著了。
樂小義躺在床上卻睡不著了,背上的傷疼得厲害,於是乾脆坐起來,斜斜倚靠在床頭,雙手交疊抱著胳膊,偏著腦袋坐了一宿。
到天將泛白,樂小義才重新躺下,沒讓早起的小茹發現異樣。
早上樂小義起來正要下床,房門突然被人敲響,姬玉泫的聲音自門外傳來:“你們起了嗎?”
“起了。”樂小義應道,“你進來吧。”
姬玉泫推門進屋,小茹正在收拾被褥,將棉被重新放回櫥櫃裡。
姬玉泫從她身邊過,吩咐她去下邊端些飯菜上來。
小茹下樓去了,姬玉泫看著樂小義眼下兩道淡淡的烏青,回想起前天晚上樂小義夜裡睡不著的情形,有些擔心,問她:“是不是沒休息好?”
“後半夜有點睡不著。”樂小義如實回答。
似乎自從那回被劍影衛重傷之後,經過一個漫長的恢復期,她身體的確落下了一些毛病,上次在內門山門外碰見藥先生,聽對方的叮囑,喝了三副藥,也不知道是否真的有所改善。
姬玉泫聞言頗為心憂,若隻單純的皮外傷,用了藥後不至於那麽嚴重。
她走到樂小義身邊坐下:“把手伸出來我看看。”
樂小義依言伸手,姬玉泫替她把脈,片刻後,姬玉泫眼露驚異之色:“你服用過溫心草?”
“嗯?什麽?”樂小義比姬玉泫更懵,愣了一下後才反應過來也許藥老爺子給她拿的那株藥就是姬玉泫此時所說的溫心草,“哦,是這樣的……”
她把那日山門前的經歷言簡意賅地告訴姬玉泫,末了,不懂就問:“什麽是溫心草?用來做什麽的?”
姬玉泫聽她說完緣由,心有點澀。
盡管樂小義話語中沒有提及她養傷那段時間的痛苦,可姬玉泫並沒有真正切斷她們之間的聯系,仍在單方面獲取有關樂小義的信息。
那些奏報上的字句,每看一次,都叫她心如刀割。
那一天災難降臨,不僅讓她們的身體傷痕累累,更是在彼此心裡留下一道短時間內無法徹底抹平的傷疤,每次想起來,都會酸澀難過。
可姬玉泫不是一個愛煽情的人,樂小義亦不願意她老是為過去的事情難過,所以樂小義不提,她也沒開口。
有些東西,她們心知肚明,彼此都希望對方心裡的傷早日淡去,誰也不願意拿在明面上來,再揭開了傷疤看裡面的流淌的血。
“連那藥草是做什麽的你都不知道,就煎來服了?”姬玉泫一瞪眼,對樂小義的憨直淳厚感到不可思議,“萬一人家心存歹意要害你呢?”
被姬玉泫這麽一提醒,樂小義頓覺汗顏,撇開眼去:“人家是內門的老前輩,我當時也沒有多想。”但此時想來,她那天的確迷糊,老人家是看著面善,但防人之心不可無,萬一人家有心害她,她就著了道了。
“你們宗主還是尉遲弘義呢。”姬玉泫沒給她好臉色。
樂小義訕訕,自知理虧,再辯下去就會變成姬玉泫單方面的訓誡大會,於是識時務地打住,轉移話題:“那這東西到底有沒有害?”
姬玉泫甩給她一個“你現在才知道問”的白眼,樂小義一聲乾笑,默默接下。
“幸好這位老伯的確沒有要害你的意思。”姬玉泫松開樂小義的腕脈,改捏她的手掌把玩,蔥白的指尖在樂小義掌心裡勾勾畫畫,寫下自己的名字,一邊寫一邊繼續說,“這草藥效如其名,溫心,可以溫養心脈,你受傷後血氣有虧,心氣不足,短時間內看不出什麽,但時日一久,可能落下心病。”
樂小義作恍然狀,姬玉泫蜷起她的五指,將剛剛寫下的名字攥在樂小義的掌心裡,複道:“老爺子這一道溫心草來得及時,你也算得了一場機緣,不僅補足了心氣虧損,還鞏固了一下心脈,內傷是完全治好了。”
“原來如此。”樂小義也松了一口氣。
姬玉泫眼裡的憂慮也淡了幾分,樂小義的脈象一切正常,也許夜裡難以入睡當真是傷痛的緣故。
適逢小茹端了飯菜上來,姬玉泫松開樂小義的手:“今日我來替你束發。”
樂小義既驚又喜,還有一點害羞,但沒有拒絕,乖巧地拿了張凳子過來,背對著姬玉泫坐好,任由姬玉泫柔軟的五指撫過她的發,於三千青絲之間來回穿梭。
束發之前,姬玉泫還替樂小義梳了梳頭,木梳齒掠過頭皮,松緩了緊繃的心神,樂小義完全放松下來,舒服地閉上眼,甚至隱約有了兩分倦意。
一個簡單的束發持續了三倍於以往樂小義自己束發的時間,即便如此,她仍覺得這享受的過程太過短暫,若不是姬玉泫怕飯菜涼透了不好入口,還能再拖上一倍的時間。
姬玉泫放下木梳,樂小義回頭,見小茹站在一旁,看著她們發呆,眼睛裡仿佛有點點星光,一閃一閃的。
樂小義沒由來一陣臊,不著痕跡地撩了一縷耳發擋住微紅的耳尖,提議道:“吃飯吧。”
“好。”姬玉泫笑著應了。
小茹從迷糊的狀態回神,拉開凳子,擺好碗筷,三人圍坐於桌前用餐。
“姬姐姐,你和祁伯都不用吃飯嗎?”小茹見對門的房間一直關著,姬玉泫讓她下去拿的飯菜也沒有多少,看起來似乎還不夠三個人吃,故而好奇地問了一句,“昨日你們好像也沒動筷子。”
姬玉泫正給樂小義布菜,聞言回答:“我和前輩已經辟谷,昨日只是下去坐一會兒罷了。”
辟谷後不是不能吃凡人的口糧,只是吃得少,偶爾嘗上一兩回,品品味道。
姬玉泫自己不吃,就給樂小義夾,樂小義碗裡的菜堆了高高一摞,頓時哭笑不得:“吃不了那麽多,可以了。”
“能吃多少就吃多少。”姬玉泫收手,放下筷子,交疊雙手笑吟吟地看樂小義吃飯。
上次和樂小義坐在一桌用餐還是大半年前,在濟州的時候,兩人在一起無憂無慮地過了兩天。
想想真是懷念。
眼前的姑娘膚白如玉,眉目溫軟,看著就乖乖巧巧的,吃飯的時候細嚼慢咽,不慍不火。
樂小義從小就聽她的話,她再怎麽欺負她,她都不會生氣。
當她任性耍大小姐脾氣,樂小義拿她沒有辦法的時候,她著急,卻不會粗聲吼她,頂多紅著一雙兔子眼,圍在她身邊絮絮叨叨地亂轉。
她笑起來也軟軟的,很甜,像蘭亭軒賣得最好的梨花膏。
樂小義什麽都不用做,就坐在那裡,便像一塊糖糕嵌進她心裡。
那雙柔唇也是絕世無雙的美味。
她家的小傻子可真好看。
樂小義夾了一筷子菜送進嘴裡。
一開始一切正常,不多時,一抹紅霞慢慢爬上她白皙的臉頰,漸漸的連耳朵也紅了。
旁邊一雙明眸笑眼彎彎地看著她,直看得她心裡癢癢的,渾身不自在,以為自己臉上是不是有髒東西,或者開了花。
樂小義咽下嘴裡的飯菜,眨巴著眼看向姬玉泫:“小泫。”
姬玉泫偏頭,眉眼含笑:“在呢。”
軟而柔的一聲“在呢”聽得樂小義心都酥了,下半句便無論如何說不出口。
顧不得小茹還在,她紅著臉埋下頭,飛快扒拉碗裡的飯菜,不時又偷偷瞄一眼姬玉泫笑吟吟的樣子,仿佛一個情竇初開的小姑娘,偷偷摸摸,半喜半羞地彼此試探。
小茹瞅著面前這兩個人,心道:姬姐姐說得果然沒錯,易姐姐就是一個小媳婦!
兩情相悅難能可貴,她得替姬姐姐看好,哦不,是照顧好易姐姐,順便盯一盯覬覦易姐姐的壞人!
姬玉泫帶鉤子的眼神撩得樂小義心癢難耐,陷入羞澀的心情難以自拔,便也沒發現姬玉泫嘴角勾起的笑容越來越有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