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漸漸接近仟州, 可距離目的地越近,樂小義心裡那種冥冥中的不安感就越強烈。
入夜後總在夢中聽見那一陣陣的雷聲,驚天動地, 仿佛要刺破蒼穹, 震裂她的耳膜, 可睜眼, 又什麽都沒有。
她一度以為自己的身體是不是出了問題, 姬玉泫替她看過幾次,都說她脈象無恙。
樂小義見姬玉泫的目光沉下去,漸漸浮現擔憂的神采, 她便不再提此事。
既然脈象無恙就說明沒問題, 而且鴻蒙劍心也沒有感應,疑神疑鬼只不過是徒惹心憂罷了。
駐留於仟州州界城池的那一夜, 樂小義又一次通夜未能入眠。
抱著雙膝坐在床頭,她莫名想起一些小時候的往事, 入目所見,盡是姬玉泫一顰一笑的樣子。
太想念姬玉泫, 她甚至想偷偷跑去姬玉泫的房間,又怕讓祁劍心戳破她二人的關系, 愁得很。
她抬頭望了一眼灰蒙蒙的窗戶, 心期望這一趟遠行千萬不要出什麽岔子才好。
夜半時分, 一聲尖叫穿透整個客棧,樂小義一個激靈從床鋪上翻坐起來。
小茹縮在被窩裡,渾身抖若篩糠。
片刻後, 房門被姬玉泫敲響。
樂小義剛下床,先去給姬玉泫開了門,祁劍心也從房間出來,只是沒有進屋,他守在門外時,如同一尊門神,將其他客房探出來的探究目光悉數擋了回去。
姬玉泫推了推小茹的肩膀,竟沒將她叫醒,樂小義與姬玉泫對視一眼,心往下沉,不安的預感更加強烈了。
樂小義跟著喚了兩聲,小茹這才睜眼,她臉色發青,毫無血色,嘴唇也被銀牙磕破,模樣屬實可憐。
“小茹,是不是又做噩夢了?”姬玉泫一邊安撫小茹的情緒,一邊小聲問道。
她顯然知道小茹噩夢能應驗的事,最初也是因為這個緣故,她才將小茹送到樂小義身邊來。
可這一次,小茹兩眼發直地盯著一個地方,半晌沒說一句話。
姬玉泫不再問了,朝樂小義搖了搖頭,神態凝重:“我們這一趟恐怕有麻煩了。”
樂小義見識過小茹的能力,上次小茹雖然也頗為驚恐,但很快就回過神來,卻不知她這一次又夢見了什麽,竟受到如此驚嚇。
“先讓她緩一下吧。”樂小義道,“這個能力太殘忍了。”
看似可以規避凶險的能力,事實上,帶給小茹的痛苦無法估量。
小茹已在夢裡完整經歷過未知的一切,讓她再回到現實,知道那些不好的事即將來臨,需要多麽強大的意志才能克服恐懼,並設法改變夢境裡的結局?
可誰又能保證,與夢裡不同的行動和選擇,所推導的就是皆大歡喜的結局呢?
這種能力卻偏偏安放在小茹這樣柔弱的姑娘身上,何嘗不是命運戲弄?
姬玉泫也目露歎息之色,點了小茹的穴,讓她陷入短暫的昏迷。
小茹安靜下來後,姬玉泫請祁劍心進屋,三人商量了一下此去故土嵐江時需注意的細節。
祁劍心聽說小茹的能力後皺起眉來:“我聽說過這種能力,似乎是某種古老的傳承,小茹竟身懷如此特殊的血脈麽?”
樂小義第一次聽說這種事,扭頭看向姬玉泫。
“不錯。”姬玉泫承認,“小茹的確身負奇異血脈,但她自幼父母雙亡,被前些日子死去的那位老伯收養,我亦不知她的出身究竟如何,我也是偶然獲悉她有如此能力。”
樂小義上回心裡就有猜測小茹的身份恐怕一點普通,但連姬玉泫都不知道小茹的來歷,樂小義和祁劍心更是一籌莫展。
祁劍心看了昏迷中的小茹一眼:“嵐江我是肯定要去的,縱使凶險,也必須找到君瀾劍,如果你們有所顧慮,就到此為止,打道回去吧。”
雖然祁劍心並沒有十足的把握憑借自身找到君瀾劍,只要君瀾劍在嵐江,他去,總比樂小義和姬玉泫兩眼一抹黑要強。
姬玉泫聞言則看向樂小義,眼神裡透出些許猶豫。
她對君瀾劍並不執著,但嚴格來說,此物算是樂小義父親樂君皓的遺物,如果樂小義一定要去嵐江,她必然奉陪。
可近來樂小義整夜無法入睡的狀態讓她很是擔心,若小茹夢見的壞事在樂小義身上應驗,姬玉泫寧願選擇更穩妥的方式。
樂小義沉吟片刻,深吸一口氣:“逃避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但有凶險降臨,一次躲,次次躲,又豈能躲得了一輩子呢?”
事關樂君皓死亡的真相,縱使前路凶險莫測,若此時回頭離去,樂小義自認不能甘心。
“好。”姬玉泫道,“我們去。”姬玉泫能活到現在,靠得可不是一次兩次機遇,而是無數次輾轉於刀尖上,所以她能理解樂小義的心情,亦願意尊重樂小義的決定。
第二日一早,小茹醒過來,狀態依然不好,雖然能聽得懂人說話,可她意識恍惚,神情呆滯,不愛說話,偶爾開口,吐一兩個字,話到中途戛然而止,甚至會忘記自己方才說了什麽。
對於昨夜那個夢,她隻字不提,看起來不像不願說,而是真的忘記了,只有依稀的印象,卻已讓恐懼深植於心,短時間內怕是難以恢復。
樂小義提議到嵐江後,將小茹安置到一個安靜些的地方休養一陣子,不要再跟著她們東奔西走。
姬玉泫也覺得心憂,便答應下來。
樂小義晨間隨便用了點東西,心情不好,吃得也少,四人再次啟程,隻用了半日時間抵達樂小義和姬玉泫的故居,仟州嵐江。
途經嵐江市集,牌坊和街道都還是舊時模樣,衝淡了她們心裡的憂思。
為防有變,姬玉泫抵達嵐江,先找了個住的地方,隨後立即聯系了位在嵐江的玄天宮據點。
嵐江西街坊市上,有一間不惹眼的藥鋪,姬玉泫獨自走進去,對了暗號,藥鋪夥計不動聲色,恭恭敬敬地一躬身:“請閣下稍候。”
他走進藥鋪裡間,請出一位頭髮花白的老者,老者慈眉善目地捋了捋胡須,朝姬玉泫拱手道:“貴客臨門,還請入室一敘。”
姬玉泫幾人步入內間,走密道來到一處莊園。
莊園院內下人已得到消息,齊齊候在門外,姬玉泫一步邁出,眾人同時躬身:“夕護法。”
姬玉泫此次來嵐江,借用了手下一將夕絕情的身份。
她示意眾人起身,與據點管事入室洽談一炷香的時間,走時帶走了兩個靈元境的先天高手。
姬玉泫前腳剛走沒一會兒,一輛馬車停在藥鋪外。
換了一身衣服的楓紅雨跳下馬車,落地時打了個晃,險些沒站穩,身後洛青城跟來,被她一巴掌揮開:“多謝洛姑娘送楓某來仟州,但你我恩怨已消,從此橋歸橋,路歸路,還請洛姑娘離楓某遠點!”
說完,她踏上藥鋪門前石階,洛青城還欲再說什麽,但藥鋪夥計已很有眼色地上前一步攔住她:“姑娘請回。”
洛青城從藥鋪出來,沿街走了幾步,駐足,神色迷惘。
片刻後,洛青城在就近尋了一家客棧住下來,要了間能看見藥鋪正門的客房。
姬玉泫回到下榻的客棧,安排其中一名高手看護小茹,另外一人跟隨他們一起行動。
祁劍心尚未感應到君瀾劍的下落,故而如先前一般,不聲不響地跟在樂小義二人身後,充當一個稱職的護衛。
樂小義和姬玉泫並肩走過人來人往的街道,轉過一個街口,樂小義抬眼一望,驀地駐足,兩眼瞪大。
姬府故址所在,一片廢墟的荒蕪之地重新修了宅院,和故時大氣磅礴的姬府一模一樣。
若不是身邊站著易容後的姬玉泫,兩側街道的商鋪也大有改變,樂小義甚至會以為自己是不是一瞬間回到了十年前。
“這……”樂小義嘴唇顫了顫。
姬玉泫撩了一縷耳邊青絲,盤在指尖轉了兩圈,小聲回答她:“去年讓人把地買回來重修的,上個月才完工,還沒進去住過,裡面只有幾個打點的下人,格局應該和以前都是一樣的。”
樂小義頓時不知該說什麽才好,姬玉泫去年為什麽要重修舊宅,緣由不言而喻。
她鼻間發澀,礙於此地人多眼雜,身後又跟著兩尊大佛,樂小義竭力克制了情緒,仍沒完全忍住,紅了眼睛。
盡管她們都知道,即便舊宅修好了,她們現在也無法住進去,可這一番心意,樂小義很是動容。
那一段舊時光不止樂小義一人銘記在心,對姬玉泫一樣有與眾不同的意義。
樂小義吸了吸鼻子,自她與姬玉泫重逢後種種跡象讓她隱隱覺得,姬玉泫對過去的執念似乎比她更甚。
不知道她們分開後那十年,姬玉泫究竟經歷了什麽,讓她對兒時的美好念念不忘。
“這才哪兒到哪兒啊,你就又要哭?”看著樂小義一雙兔子眼,姬玉泫微微一笑,打趣她一句,複湊到她耳邊,“下個月不是你二十四歲的生辰嗎?回都回來了,就在這裡過,怎麽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