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你親回來, 就不要哭了?”姬玉泫半是玩笑半是認真地說道。
樂小義呆滯的雙眼凝聚了些許神采,看著眼前人嬉皮笑臉的樣子,她心中悲喜交加, 既為姬玉泫不再受情所累歡喜欣慰, 又為自己此時在對方心中已無足輕重撕心裂肺。
她單薄的身體裡同時埋藏著兩種截然不同的情緒, 幾乎將她的胸腔撐裂, 可無論哪一種, 她都不能表現出來。
姬玉泫話音落下,樂小義凝視她半晌,突然毫無預兆地撲過去。
樂小義用力環住她的脖頸, 歇斯底裡地吻住她, 像在與什麽告別似的,流著淚咬破了她的嘴唇, 然後猛地推開她,滿面淚痕地朝她吼:“臭流氓!不要再來找我了!”
說完, 她轉身就走,背影倉皇, 像是落荒而逃。
直到樂小義的身影已完全看不見了,姬玉泫才回過神來, 食指點唇, 疼得輕嘶一聲。
看著指腹上一抹血跡, 姬玉泫哭笑不得,這到底多大仇啊,雖然說她輕薄人是不對, 可她模樣生得這般好,又是第一次主動親別人,樂小義好像也不吃虧吧?
這小姑娘脾氣可真大,惹不起,惹不起。
樂小義離開姬玉泫的視線後拔足狂奔,再也忍不住心中悲慟,哇的一聲嚎啕著哭出來。
她一邊抹著眼淚一邊朝前走,將過往的一切都甩在身後。
等她哭累了,速度慢下來,四周環境陌生,已不知到達何處。
黑暗中,一雙眼睛注意著她一舉一動。
樂小義用衣袖揉眼睛,掩面蹲下來,竭力平複了情緒,尋到一處水流,洗了把臉,這才走出樹林。
在她身後,一道人影噗通一聲倒在地上。
姬玉泫抖落劍尖上的血,以劍鞘撥了撥那人的臉,認出來是戚絕刃。
他的臉也是假的,千面下是另一張陌生的面孔。
“莫名其妙。”姬玉泫自言自語,“此人為什麽要殺樂小義?”
難道他也知道了樂小義的身份?什麽時候?剛才她和樂小義說話的時候嗎?
或者,是因為她們不辭而別分頭行動所以懷恨在心,不敢對自己動手,所以想從樂小義身上找場子?
真是卑劣。
姬玉泫朝樂小義離去的方向看了一眼,目露沉吟之色。
樂小義從郊外回來,又換了一身衣裳,洗去血腥氣,回到先前的客棧將小姑娘接出來。
這小姑娘是被父母賣給人牙子,又被人牙子轉送到軍營去的。
樂小義犯了難,她總不能把這姑娘又送回家裡去,想必她那父母也不是什麽好東西,就算把人送回去了,指不定等她一走,立馬就再次賣掉。
不知該將小姑娘送到哪兒去,樂小義抿了抿唇,硯如初和莫江流現在自身難保。
樂小義腦中有一瞬間浮現出姬玉泫的臉,她用力搖了搖頭,將這想法拋開。
不能什麽事都依靠姬玉泫,何況姬玉泫現在忘記了她,她才剛咬了姬玉泫一口,讓人別來找她,她就主動湊上去請姬玉泫幫忙也說不過去。
怎麽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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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玉泫清理了戚絕刃的屍體,來到安置硯如初二人的破廟。
硯如初還未休息,聽腳步聲與先前不一樣,心下疑惑,輕喚道:“玉泫?樂姑娘呢?”
姬玉泫眼神有些迷糊,她在硯如初身旁蹲下,一邊查看硯如初和莫江流的傷勢,一邊漫不經心地回答:“跑了。”
“跑了?”硯如初重複一遍。
“字面上的意思,她好像不想見到我。”姬玉泫眨眨眼,現在嘴唇還在疼,那小姑娘下嘴真狠。
硯如初這下真迷惑了:“怎會?”
姬玉泫擺擺手:“先別想了,你先休息一下,兩個時辰後,我帶你們離開這裡。”
任務已經完成了,距離離開幻千世界還有十二個時辰,她要在這十二個時辰內安置好硯如初。
見姬玉泫似乎也不想提樂小義,硯如初雖然疑惑,可到底沒再問了,她也很累,便閉上眼小憩一會兒。
卻不料,短暫的寂靜後,忽聽姬玉泫問道:“如初,你說,我和樂小義,很熟麽?”
姬玉泫把玩著繡囊,不是刻意要這麽做,而是她安靜下來,就自然而然地抓起此物,像是已經刻進她骨子裡的一種習慣,輕輕拉扯繡囊上的細繩,囊中一枚小小的紫玉葫蘆若隱若現。
她把那紫玉葫蘆拿出來看過,裡面刻了一個“義”字,是樂小義的義。
明明是那麽熟悉一個人,看著她的眼睛就忍不住想親下去,可是為什麽,有關她的一切,好像平白從自己腦中消去了似的,總隔著一層窗戶紙,看不真切。
若剛才還是有些驚疑,但聽姬玉泫這麽問,硯如初徹底震驚了。
“你怎麽會這麽問呢?”由於太過驚訝,硯如初忍不住直起身。
“我不知道。”姬玉泫搖頭,“我也說不清楚,明明我知道她的名字,可我好像忘記了以前是如何與她接觸相處的,這個樂小義,她是玄天宮的人嗎?”
硯如初沉默半晌,忽然想起樂小義要帶她離開天牢時,她問起姬玉泫,樂小義那時的沉默。
原來如此。
看樣子,是姬玉泫身上發生了未知的變故,以至於,她竟然忘記了樂小義。
會與這次月牙村的劫難有關嗎?
是梅如君的手筆嗎?
“樂姑娘不是玄天宮的人。”硯如初如實道,“她和玄天宮也沒有直接接觸,但她與你關系很親厚,是不是發生什麽事了?你怎麽會忘記樂姑娘呢?”
姬玉泫還是搖頭,如果她知道緣由,就不會來問硯如初了。
剛才在林子裡看見樂小義她就想起來,她們是隊友,從同一個五雷陣來到這裡。
她們一起替月牙村的村民收了屍,然後在月牙山下的客棧分別,她獨自去月寒宮要替月牙村的百姓報仇,卻在那兒遇見了梅如君,此後她因憤怒失去理智,再醒來時,已在月寒宮的地宮裡。
梅如君跑了,而後她回了一趟客棧,方知她在月寒宮的地宮裡居然躺了一個月,樂小義和戚絕刃早就走了。
可任務還沒完成,樂小義二人恐怕已遭不測,她便獨自趕來皇都欲救硯如初,倒是不料正好碰見樂小義闖天牢。
她以為真相就是這樣,樂小義與她只不過一個任務的關系。
可繡囊從何而來?刻著那姑娘名字的紫玉葫蘆為什麽在她手中?或者,紫玉葫蘆上的“義”字只是湊巧和樂小義的名字一樣?
見到硯如初,聽硯如初提到樂小義的語氣,她忽然意識到剛才的判斷不對,硯如初明顯在這次任務之前,就見過樂小義了。
姬玉泫將自己發現月牙村變故和月寒宮遭遇梅如君的事告訴硯如初,玩笑道:“可能是和梅大人交手傷了腦子,記不住事兒了,你與我說說,你之前還見過她嗎?”
“見過一次,你在我那兒養傷,為了躲她,還上房梁上哭。”硯如初回憶著那時的情形,仍忍俊不禁。
姬玉泫卻頗為震驚,拂袖打斷她的話:“打住!胡說八道什麽呢?!”
她會哭?不可能!她都多少年沒有哭過了?而且,她為什麽要躲樂小義?還上房梁?
硯如初果然不再說了。
姬玉泫倚靠著廟裡香台,姬玉泫搓手裡的繡囊,一臉悶悶不樂。
硯如初沒理由騙她,正因為她信任硯如初,從硯如初口中聽到這些她完全沒有印象的內容,才讓她感到煩躁。
到底為什麽會這樣呢?
她忘記了什麽?
兩個時辰過去了,姬玉泫就一直在搗鼓她的繡囊,將紫玉葫蘆拿出來看看又心煩意亂地放回去,周而複始。
天亮了,莫江流也醒過來。
看見姬玉泫,他起身要拜,姬玉泫拂了拂袖,阻止了他的動作。
姬玉泫站起身,一跺腳,準備帶硯如初二人離開皇都。
這時,她嘴角忽然揚起一個笑容,以她自己都沒覺察到的輕快語氣朝破廟外道:“來都來了,怎麽不進來呢?”
莫江流朝廟門看去,但好一會兒都沒見人來。
姬玉泫皺眉,正當她要自己去破廟外看看時,樂小義便領著一個小姑娘走進來。
“樂小義?”姬玉泫嘴角笑容更甚,輕佻地挑起一邊的眉毛,桃花眼裡笑意盈盈。
樂小義別別扭扭地撇開頭,臉上神色掙扎,好一會兒才下定決心,對姬玉泫道:“姬姑娘,我有個不情之請……”
“既然是不情之請就不要請。”姬玉泫驀地打斷樂小義。
她臉上的笑容消失不見,與之前面對樂小義時的輕快愉悅截然相反。
樂小義話音戛然而止,震驚地看向姬玉泫,似是不相信姬玉泫會說出這樣的話。
片刻後,她像明白了什麽似的,釋然了,面露苦笑地咬著唇,朝姬玉泫微微躬身:“貿然打擾,很抱歉。”
說完,她就牽起身旁那小姑娘的手,轉身離開了破廟。
硯如初偏了偏頭,明明身上的傷很痛,可她卻忍不住笑出聲。
少宮主怕不是個傻子。
姬玉泫心裡一陣無名火,臉色更冷了幾分。
“你為什麽不讓她把話說完?”氣氛不對了,硯如初不得不忍住笑,調整了自己的語氣,以免觸了姬玉泫的霉頭。
姬玉泫沒吭聲。
為什麽?
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
簡直莫名其妙,她不該是這樣的脾氣,怎麽會連這點耐性都沒有?
見到樂小義,她感覺自己由內向外分裂成兩個人,那個冷靜自持的自己被藏起來,變得急躁且荒唐。
可她就是不樂意聽樂小義喚那一聲“姬姑娘”。
以及……樂小義當著她的面,牽著別人的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