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玉泫咬著牙沒答話, 硯如初卻好像看明白了她的心思,道:“方才樂姑娘來,身邊好像還有一個人, 聽其腳步聲, 像個小姑娘, 應非習武之人, 也是樂姑娘此行救下來的吧。”
樂小義來找他們所托之事, 無外乎就是安置那小姑娘罷了。
因她已經知道姬玉泫忘記了她,所以不能像以前那樣親密地與姬玉泫說話。
硯如初雖然不知道姬玉泫身上發生了什麽,但這樣的遭遇對樂小義而言未免太殘忍了。
她見過姬玉泫為樂小義流淚, 亦見過樂小義和姬玉泫舉案齊眉, 她們曾是那麽登對,彼此依靠信任的一對璧人。
曾經親近之人一夜之間忘記過往, 性情大變,不管是誰都難以接受。
硯如初搖了搖頭, 她承過樂小義的人情,既如此, 也樂意幫幫她,便道:“樂姑娘人生地不熟的, 怕是不知如何安置那小姑娘, 才勉為其難向我們開口, 這會兒她出去,不知又在何處落腳。”
姬玉泫斂眉,沉吟良久, 忽而起身:“我出去看看。”
話沒說完,她已大步邁出破廟。
樂小義和她是一起救出硯如初的隊友,哪怕看在硯如初的面子上,她也不應該對樂小義那麽冷言冷語。
若樂小義真只是要替那小姑娘尋個去處,於自己而言不過舉手之勞,還能將那小姑娘留下來照顧硯如初。
姬玉泫如此思量,原本沉重猶豫的步子立即就變得輕快起來。
樂小義牽著小姑娘走了一段路後步子慢慢放緩,她看著眼前鬱鬱蔥蔥的樹林,一時間很是迷茫,她能帶小姑娘去哪兒呢?
任務結束之後,回到神荒浮屠界,若再遇姬玉泫,又該以怎樣的態度面對她呢?
還要繼續厚著臉皮住在玄天宮的莊園裡嗎?
亦或,和祁劍心一起離開那裡,去一個人煙稀少的地方,安心修煉吧。
小姑娘走在樂小義身邊,沉默著沒有說話。
她能感覺到樂小義的為難,可她又不知道自己一個人能去哪裡,所以膽怯地握著樂小義的手,怕不知什麽時候,樂小義就松開她,獨自離開了。
“樂小義!”身後傳來姬玉泫的聲音。
樂小義腳步一頓,掙扎須臾,平靜地轉過身去。
她看著那人的眉眼,心被一圈一圈無形的絲線慢慢纏緊,急速躍動的心跳也隨之冷卻下來。
這次任務結束後,就走吧。樂小義下定了決心。
她不想再見到姬玉泫了,不願總是以怯懦悲傷的姿態出現在姬玉泫面前,可現在的她還無法偽裝傷痛,不能在姬玉泫悠然自得的笑臉前坦然自處。
維系平靜的表象就耗盡了她的努力和勇氣,等她什麽時候能泰然自若地面對已經失去的一切,她就不會再逃了。
“姬姑娘。”樂小義微微頷首。
濃密的睫羽垂下來,遮擋了她眼裡的光亮,讓姬玉泫無法確切地捕捉她眼神中的痛苦和彷徨。
姬玉泫走近,步子也慢下來。
她看著樂小義漠然疏離的樣子,困擾地擰起眉,想讓樂小義喚一個不那麽刺耳的稱呼,可仔細一想,樂小義這麽叫她又沒有錯。
先不管稱呼的問題,姬玉泫掃了一眼樂小義與小姑娘相牽的手,心裡歎了一口氣。
剛才在破廟裡,不知道那一瞬間她抽了哪門子的邪風,要說那麽不中聽的話氣走樂小義。
氣走了人就算了,按照她的脾性,她和樂小義不熟,自然也不會在意樂小義到底下不下得來台,離開破廟後有沒有落腳之地。
可硯如初話一出口,她就追出來了,就像魔怔了似的,但凡與樂小義扯上關系的事,她的處理方式就變得和平時很不一樣。
不經過思考的,一種莫名的衝動驅使著她做出有違理性的事情。
事後救場顯得格外多余,好在姬玉泫慣來厚臉皮,再不合時宜的場面她都能面不改色地應對。
她自然而然地認為自己也能鎮得住樂小義的場,於是臉上掛起一個自以為和善的微笑:“方才姬某不過一句玩笑話,還請樂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姬玉泫落落大方,樂小義又怎會拂她的顏面,糾纏已成過往的兒女情長。
她唇角勾起一抹得體的淺笑,回答道:“姬姑娘言重了,就事論事而已,的確是樂某唐突。”
姬玉泫聞言,眸光微凝。
以她的無數次逢場作戲的經驗來看,樂小義的笑太假了,假到讓她感到顯而易見的敷衍。
她原本只是想來弄清樂小義特意去破廟找她幫的忙是什麽,但看到樂小義這樣態度,心底那股邪火又冒出來。
不過這一次,莫名的情緒被她按捺住,原先要說的話臨到嘴邊改了口:“另外,姬某想邀請樂姑娘和我們一起撤離,看在我們暫時還是隊友的份上,請樂姑娘不要拒絕。”
她有種不知緣由的自信,樂小義一定不會拒絕她的邀請。
樂小義愣了愣,神態恍惚。
就在姬玉泫以為樂小義就要答應下來的時候,樂小義卻道:“隊友的關系在任務完成的那一刻就結束了。”
“姬姑娘。”樂小義抬起頭來,面無表情地看著姬玉泫,語氣平緩地說道,“你是玄天宮少宮主,而樂某是劍神宗弟子,方才貿然打擾是樂某唐突,依樂某之見,你我還是不要同行為好。”
姬玉泫突然語塞。
樂小義便朝她垂首:“若姬姑娘無他事,樂某便先告辭。”
說完,她領著小姑娘走了。
姬玉泫臉上笑容消失,愣愣地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
等她反應過來,樂小義和那小姑娘已經走得不見人影了。
硯如初不是說她和樂小義的關系很親厚嗎?為什麽樂小義會拒絕她?
樂小義那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怎麽看也不像和她很熟的樣子。
姬玉泫心裡又是一陣煩躁,她壓下無名火,木著臉回到破廟。硯如初只聽見她一個人的腳步聲,便知她此行怕是碰了釘子。
莫江流從姬玉泫身上感受到沉默的壓力,便也不敢隨便開口,連傷口疼得厲害了,也都只能咬牙扛著,不敢出聲。
“我們該走了。”姬玉泫學著樂小義的樣子背起硯如初,然後抓起莫江流的衣領離開破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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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你為什麽要哭?”小姑娘微仰起頭,目露擔憂地看著樂小義。
她緊緊抓著樂小義的手,方才一滴溫熱的淚水落在她的手背上,她抬頭便看見樂小義淚眼盈眶的模樣。
“我沒事。”樂小義抹去眼角的淚,故作無恙地轉移話題,“你的家鄉除了你父母外,還有其他親戚朋友嗎?”
樂小義已經想好了,如果實在沒有別的辦法,就把小姑娘送到附近的村落去,讓她找個事兒做,總也能蒙混著過日子。
她不能一直留在這裡,也沒辦法一直照顧這個女孩兒。
說來殘酷,她想不到萬全之法,便只能給這孩子指一條路,能不能活下去,活多久,活得好與不好,就看她自己了。
小姑娘果然搖了搖頭。
樂小義歎息。
皇都東面二十裡外有一個小村落,樂小義帶著小姑娘來到這兒,將小姑娘喬裝打扮一番,對她說:“你去村子裡,敲那些鋪子的門,說想做學徒,看有沒有誰願意收留你。”
小姑娘面露驚恐之色,抓著樂小義的衣袖不撒手:“姐姐,你不能帶我走嗎?”
樂小義看她如此,也心酸無奈,想起自己幼時,養母病重,她要出去找錢,給養母抓藥看病,一個七歲的孩子,走到哪兒都遭人嫌棄,日子過得苦不堪言。
若非她遇見了姬玉泫……
怎麽又想起小時候的事了呢。
樂小義按住小姑娘的肩膀,溫和地看著她:“你知道姐姐之前將你安置在客棧中時,是出去做什麽嗎?”
“不知道。”小姑娘搖頭。
“是去救人。”樂小義溫聲細語地說。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壞人,也有很多像你一樣,被壞人抓走的好人,姐姐看見你被人欺負便出手救下你,可還有更多被欺負的人沒有人去救他們。”
樂小義又不由自主地想起姬玉泫,她歎了一口氣:“所以,姐姐要去救更多的人,可這樣一來,姐姐就沒辦法照顧你了,你要學會自己照顧自己。”
小姑娘聽得似懂非懂,愣愣然地看著樂小義,半晌後,訥訥地問道:“那我以後還能再見到姐姐嗎?”
“你努力成長,好好活著。”樂小義稍稍躬身,握住她的手,與她處在同樣的高度,對她說,“姐姐有機會就會來見你。”
“我們說好了。”小姑娘紅了眼睛,咬著唇忍著沒哭出來。
她要堅強,這樣才顯得獨立,就算姐姐走了,她也能照顧好自己。
樂小義揉揉她的腦袋,微笑點頭:“說好了。”
於是小姑娘松開她的手,一步三回頭,最後一咬牙,拔足奔進村子裡。
樂小義悄無聲息地跟在她身後。
直到見小姑娘敲開一家醫館的門,那善良的老大夫將她留下來,樂小義才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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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姑娘已經走了。”硯如初無奈地提醒姬玉泫。
姬玉泫在山坡上站了好一會兒了。
她一路跟著樂小義來,遠遠看著樂小義和小姑娘分別,明明在意得不行,卻還要以探看這處村莊的環境為由掩飾自己的私心。
硯如初以前沒覺得姬玉泫那麽幼稚,也許就像姬玉泫向她解釋的那樣,和梅如君交手之後傷到腦子,不僅行為變得奇怪,似乎也沒那麽聰明了。
又或者,只是關乎樂小義才會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