沮喪的心情也不見了蹤跡, 樂小義突然站起身,朝黑袍人行了一個恭恭敬敬的晚輩禮。
黑袍人表現出一副意外而驚訝的樣子,輕蔑地掃了她一眼, 冷笑道:“就算你現在想通了, 要來求老夫, 老夫也不會讓著你。”
樂小義露出這麽多天以來, 第一個真摯的笑容:“前輩盡管放馬過來, 這一次叫前輩看看晚輩的真本事。”
“呵。”黑袍人的語氣一如既往的不近人情,隻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輕哼。
樂小義並不將此人的態度放在心上,她長出一口氣, 躬身道:“晚輩已經準備好了。”
說完, 她閃電般的騰身一躍,從小院中穿過, 還順走了立在牆角的那柄神劍。
這把劍從她來的第一天就被遺棄在此,黑袍人讓她演練斬龍訣, 卻從不給她施展的機會,這把劍厚重又笨拙, 起先樂小義覺得帶著劍不容易逃脫,所以之前從未想過將它帶走。
但現在樂小義有了新的想法, 興許她真正脫身的機會還在這把劍身上。
樂小義一瞬間就躥沒影了, 黑袍人在她身後吊著雙腿坐在屋簷上, 望著夜裡沁涼如水的星光,和堆疊的雲層之中若隱若現的月亮。
“如果她不是,可能我這輩子就等不到了。”
這聲若有若無的歎息轉瞬間消匿於濃稠的夜色裡, 連一隻飛鳥都沒有驚起。
樂小義攜劍穿梭於密林之中,一道道樹影在她身後飛快閃爍,重合,再消失於林間小路的盡頭。
她摸清了黑袍人來抓她的規律,知道對方一開始不會動手,所以她節省著體力,以輕而快的速度朝前行進。
但樂小義剛翻過一座山,忽聞破空之聲從身後響起。
對這樣的聲音,樂小義的身體已經形成本能,她第一時間駐足蹲身,再像兔子似的向另一個方向蹦跳出去,躲避來人的襲擊。
落地後她沒有回頭,不管不顧地朝先前預定好的方向繼續飛奔。
黑袍人追上來了,他這一次動手的時間提前了許多,不知是因為最後一次較量要更加慎重,還是僅僅只是為了讓樂小義感受更加徹底的絕望。
樂小義沒有功夫東想西想,她將一切預判交給身體的本能,甚至不需要依賴於鴻蒙劍心。
她自己,就能做出最快最精確的反應。
長達一個月時間的操練的的確確帶給了她許多切身的好處,只不過在一次次的逃亡之中,進步被恐懼和慌亂淹沒,變得不再突出。
可若從固化的思維中掙脫出來,重新審視這一個月,就會發現許多被她忽略的細節。
黑袍人對待她的確非常嚴格,甚至可以稱之為苛刻,很多時候,他都將樂小義打得半死不活。
但也正因為此,在這樣高強度的壓迫之下,樂小義的進步也堪稱神速。
黑袍人下手其實極有分寸,他的修為高出樂小義不知多少境界,要殺樂小義易如反掌,但他從未對樂小義下過殺手。
他所做的一切更像是在打磨一塊璞玉,讓樂小義發現自己身體的潛能和真正的修煉天賦。
樂小義終於想明白了這一點,故而對黑袍人心存感激。
她在前面跑,黑袍人不緊不慢地追,一前一後,總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像貓捉老鼠,故意留了一些余裕。
白樺林在天山西面,距離小院很遠,以樂小義的腳程,至少要跑三天。
夜色褪去,白晝降臨,三天時間一閃即逝。
一條湍急的河流出現在樂小義的視野之中,這條河比小院外的那條大出不少,起碼有五丈寬,但只要過了這條河,對岸就是白樺林。
若樂小義能在黑袍人抓到她之前越過河流進入白樺林的范圍,這場約定便是她的勝利。
但她明白自己不會那麽輕松,因為那道黑影又出現在了視野可及之處。
樂小義似乎聽見了黑袍人輕蔑的嘲笑聲,但她不以為意,腳下步子不停,以自己最快的速度朝前飛奔,漸漸縮短與目標之間的距離。
一掌破空,樂小義聞聲而動,雙腳在地面一踏,騰身而起。黑袍人的掌擊落在空處,而樂小義則借著這個機會,又朝前跑了兩步。
黑袍人的身影迅速接近,樂小義心頭急跳,感受到莫大的危機。
那人身上散發出濃烈的殺氣,前所未有的,他要在樂小義衝進白樺林之前將她殺死。
樂小義一顆心怦怦直跳,面對如此真切的殺意,對方又是一個能隻手開天的大能,黑袍人真要殺她,她恐怕毫無還手之力。
可這不代表她就要坐以待斃。
樂小義伸手按住神劍的劍柄,落地的瞬間突然回身,與黑袍人面對面對峙。
眼看著對方離自己越來越近,樂小義目光一沉,低聲喝道:“得罪了!”
積壓在丹田的真氣轟然爆發,樂小義一躍入空,雙手抓住神劍。
那一招已在她心裡演練了無數遍,她不會給任何人阻止她出招的機會。
黑袍人也不能。
斬龍訣!
招式出手的一瞬間,樂小義心裡忽然升起新的明悟,以這一招為起始,向四面八方延伸出無限可能。
叮一聲響,樂小義的劍招毫不意外被黑袍人拂袖阻擋。但下一瞬。樂小義手中劍尖一轉,僅在須臾之間洞悉黑袍人面上空門,直指其人眉心。
呲啦一聲,布帛碎裂,黑袍人躲開了樂小義的襲擊。
這突如其來的一劍,仍然沒有取得理想的戰果。
但樂小義並不灰心,她憑借一己之力,揭開了黑袍人頭上的兜帽,露出黑袍遮掩之下,那張看起來並不蒼老的臉孔。
神劍劍尖被黑袍人的兩指擒住,煞時間空間仿佛凝固,無論樂小義用多大力氣,那兩根鉗住劍尖的手指都不動如山。
樂小義果斷舍棄神劍,從腰側抽出思泫劍,借著那還未退去的直覺,又招呼了黑袍人一劍。
這一劍氣勢如虹,鋒芒盡出。黑袍人眉頭一擰,朝後退了一步。
樂小義嘴角一咧,露出暢快的笑容。
隨即便在黑袍人的注視之下,一個後空翻越過寬闊的水面,落進對岸鬱鬱蔥蔥的白樺林裡。
“前輩,承讓了!”
黑袍人在河岸這一側駐足,許久沒有說話。
樂小義臉上的笑容漸漸淡了,也安靜下來,便聽黑袍人突然開口:“龍吟山脈戰事已起,若他日你無處可去,便再來天山,老夫有東西要給你。”
樂小義忽然間說不出話來。
可黑袍人沒有給她惆悵感傷的機會,話音一落,那道黑影便消失了。
神劍他沒有帶走,而是留給了樂小義。
樂小義在岸邊站了許久,隨即撲通一聲跪下,朝小竹屋所在的方向,規規矩矩地磕了三個響頭。
拜謝前輩,一個月來照料之恩。
穿過白樺林,再越過兩重山,就能回到大禹。
樂小義剛剛離開天山的地界,天外便劃過一道紅芒,琉璃鳥撲騰著翅膀飛回了闊別數月的鳥窩。
樂小義因別離而傷感的心情在見到琉璃鳥後稍稍平複,她伸出食指想搓一搓琉璃的腦袋,又在後者警告的視線中尷尬的收了回來。
想起上次的過失,樂小義小聲告罪:“上回在鐵平山,我的態度不好,你不要跟我一般計較。”
琉璃鳥回了她一個白眼。
樂小義歎了一口氣,從兜裡掏出那枚魔獸妖丹。
雖然琉璃鳥的傷勢已經被姬玉泫治好了,這枚妖丹的作用便不再明顯,但樂小義還是把妖丹遞到琉璃鳥面前:“此前在天山中尋到此物,便算告罪的賠禮,你別再生氣了,好不好?”
琉璃鳥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只是當著樂小義的面,一口把那魔獸妖丹吃掉。
樂小義哈哈大笑。
“快跟我講講,你怎麽尋到我的?”樂小義好奇極了,就算琉璃鳥能感應到她的下落,也不至於將時間掐得那麽巧。
而且琉璃鳥既然跟著姬玉泫去了玄天宮,若要離開,必是得到了姬玉泫的首肯。
樂小義心裡忽然浮現一個大膽的想法。
姬玉泫此前想是帶著人來找過她,可之後就再也沒出現過了。
會不會是黑袍人與姬玉泫約定了這一個月的時間?姬玉泫認識這位前輩,否則怎麽解釋琉璃鳥剛好在這個時間回來找她?
從琉璃鳥口中道出的事實與樂小義的猜測相去不遠,姬玉泫在見過黑前輩之後,果然和前輩說過,她最多只能在天山待一個月。
黑袍前輩不理世事,他既然知曉龍吟山脈起了戰事,那必然是有人給他傳訊。
除了姬玉泫,樂小義想不到第二個人。
樂小義心中的感慨又多了一分,只可惜這次與姬玉泫見面的時間依然短暫,剛見著,就又分開。
再過幾日便是姬玉泫的生辰,她又沒辦法陪著姬玉泫過,不知道下一次,見面又是什麽時候?
盡管心中惆悵,樂小義卻沒有減慢趕路的步伐。
如今當務之急是回到龍吟山脈,天聖果然賊心不死,卻不知這場戰事的□□是什麽,劍神宗如今戰況如何?
離開天山之後,樂小義在就近的城鎮稍稍休整,用灰色的布將神劍包起來背在背上,腰間則依然是那把她走在哪兒都隨身攜帶的思泫劍。
當天夜裡,樂小義趁著休憩的時候去了一趟浮屠宮。
一個月沒來,她在試煉者排行上的位次又下降了一些,眼看月底將近,留給她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要去哪裡找那麽多的浮屠點,樂小義感覺自己即將愁白了頭。
她在小地圖上看了一圈,最後無奈將地圖合上,仰頭望向空中徐徐轉動的五雷陣。
樂小義歎了一口氣,下定決心向體內血契發送了一條組隊匹配的申請,下一瞬,她腳下金光閃爍,晃眼間,便已在五雷陣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