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正人君子, 不會耍詐,但尉遲氏那一窩瘋狗不是。”姬玉泫正了臉色,神情嚴肅地看著樂小義, 語重心長地教導她, “對付像尉遲氏這種小人, 就要以最壞最卑鄙的可能揣度他們。”
樂小義眉頭緊蹙, 神色黯淡, 她真的太不獨立了,自己的事情不能好好處理,還要讓姬玉泫操心。
見樂小義半晌不說話, 姬玉泫那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問她:“你在想什麽?”
樂小義回神,抿著唇卻沒吭聲。
“是不是在想, 自己太笨了?”姬玉泫半是認真半是玩笑地問她。
樂小義眼圈泛紅,蘊起淚花。
姬玉泫:“……”
她歎了一口氣。
“小義。”姬玉泫喚了聲, “抬頭看著我。”
樂小義聞聲抬頭,兩眼水汪汪地凝視著姬玉泫, 長睫下一片灰蒙蒙的影子,實在楚楚可憐。
姬玉泫雙手捧起樂小義的臉, 對她說:“小義, 你一點也不笨, 你只是太善良了。”
因為善良,所以她不會以惡意去丈量別人的壞心思,她才會下意識地認為別人會遵守承諾, 然而事實上,只有君子重諾,對於小人而言,承諾最不值價。
樂小義的警惕心對付尋常壞人也許夠了,但對付尉遲氏這種壞到骨子裡的人,還是差了些火候。
話是如此,可姬玉泫並不希望樂小義變得像她一樣工於心計,她只是想讓樂小義更警惕一些,可以沒有害人之意,但是不能沒有防人之心。
她湊近樂小義,靠在樂小義耳邊小聲道:“你聽我的,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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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樂小義一大早去劍宏殿見了祁劍心,與祁劍心發生爭吵。
有消息從劍宏殿傳出來,祁劍心震怒之下,一掌拍碎了後院的石桌,而少宗主樂小義也被禁足。
不久之後,少宗主失蹤,有言道是樂小義得知了左雲琴受困尉遲氏的消息,偷偷溜出劍神宗,要去濟州救人。
這情報一出來,很快就通過各種秘密途徑擴散出去。
不少暗中關注此事動向的人都收到了樂小義偷偷離開劍神宗的消息,很多勢力聞風而動,一時間,大禹境內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幾乎所有有心之人都在尋找樂小義的下落。
這些人中,一部分想討好尉遲氏,另一部分則是想保護樂小義,賣面子給劍神宗和蓬萊仙境。
另外還有一些,則是單純地湊個熱鬧,將一池水攪得越亂,越容易在爭端之中,渾水摸魚。
兩年前,樂小義怎麽也想不到,有朝一日,她的動向會涉及許多人的利益,僅僅只是她偷偷離開劍神宗這件事就在一夜之間傳遍大江南北,表面上風平浪靜,背地裡暗潮洶湧。
又過了幾天,樂小義下落成迷,左氏卻無故遭到了襲擊,左氏名下有個商隊秘密運送的貨物被一夥來路不明的神秘人劫了,發現車隊上運送的是一批送往鬼道宗的貢品,而這批貨的源頭是左氏本家。
此事一出,江湖中一片嘩然,許多人都從中嗅到了不尋常的味道。
很快,一種說法在坊間私下流傳,說左氏與尉遲氏貌合神離,這些年來,左氏一直在向尉遲氏示好,但尉遲氏卻狂妄自大,尉遲氏和左氏之間的合作對左氏而言僅僅只是尉遲氏單方面的施舍。
左氏好歹也是四大世家之一,怎可能受此屈辱,所以私下裡,左氏已經重新找了下家,這一次尉遲氏受挫,尉遲弘義敗露落馬,也不乏左氏在背後推波助瀾的原因。
是左詩萱在龍吟山脈發現了尉遲氏暗中設下的回天陣,並將回天陣的消息賣給了劍神宗。
劍神宗在尉遲氏的掌控之下日漸勢微,菩提禪宗不理世事,南宮氏和江氏又袖手旁觀,左氏便欲靠上鬼道宗這座大山,私下裡偷偷有所往來。
而鬼道宗看似與尉遲氏交好,事實上也看不慣尉遲氏的囂張跋扈,在尉遲氏因鑄劍大典一事受創之後,鬼道宗和左氏隱隱有聯手的趨勢。
濟州尉遲府,首座之人看著下方跪地叩首的幾名黑衣人,冷冷問道:“這些消息是誰傳出來的?”
“屬下正在調查,一時半會兒還沒有回復。”其中一個黑衣人戰戰兢兢地回答,被座上之人的氣勢嚇得渾身發抖。
尉遲霽沉吟,竟沒有因此發火,而是換了一個問題:“最近可有探到姬玉泫的蹤跡?”
“是!”另一名黑衣人開口,“姬玉泫現在在忝州,秦氏聯合眾多家族討伐玄天宮忝州分堂,此地是姬玉泫近些年發展的重要據點,姬玉泫為此自顧無暇,最近一次現身是前天夜裡,在忝州源城與秦氏旁支高手過招,救走了秦幼淵。”
“查到那天襲擊左氏商隊的神秘人身份了嗎?”
“回家主的話,是江氏的人。”
“江氏?”尉遲霽眉頭深鎖,隱隱壓不住憤怒,“消息準確嗎?”
“回稟家主,千真萬確。”
江氏竟然也來蹚這趟渾水!他們想幹什麽?
尉遲霽頓了頓,又問:“找到樂小義沒有?”
“還沒。”黑衣人回。
尉遲霽琢磨半晌,總覺得這件事沒有那麽簡單,他按著眉心,吩咐道:“再去確認一下姬玉泫的行蹤,另外,熙悅居那邊多加幾個暗衛,讓三隊的人也出去,務必要盡快抓到樂小義。”
黑衣人紛紛叩首,領命告退。
屋裡安靜下來,片刻後,一道黑影盤旋著落於尉遲霽身側,一股陰冷的氣息蔓延開來,冷森森的語調在尉遲霽耳邊響起:“相比尉遲泉,你這一脈的人可真是……一群廢物。”
尉遲霽瞳孔一縮,冷肅的臉孔神色陰沉。
那黑霧陰惻惻的聲音帶著些笑:“尉遲霽,這是你唯一的機會了,如果此事不能成,你這輩子也別想翻身。”
尉遲霽壓下眸心裡的晦暗的情緒,沉了一口氣:“你閉嘴。”
左雲琴在他手上,他一定會比尉遲泉更早抓到樂小義。
尉遲泉。
尉遲霽只是想起這個名字,就恨不得想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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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小義離開劍神宗之後就一直感覺自己被人盯著,盡管她一路上換了無數次妝容,依然無法擺脫那些如影隨形的視線。
她此行的目標非常明確,就是濟州的尉遲府。
玄天宮也不安全,姬玉泫現在自身難保,玄天宮的據點可能安插了其他人的眼線,所以樂小義不能借玄天宮的分部藏身。
樂小義還聽姬玉泫說起,玄天宮另外幾脈分支在這個當口落井下石,不僅玄天宮本部那邊吵得厲害,忝州這邊也被步步緊逼。
姬玉泫不得不先處理忝州的事情,所以樂小義下山之後就和姬玉泫兵分兩路。
她從劍神宗帶出來的唯一一個人就是阿九。
下山之後,為了掩藏身份,阿九也取下面具,與樂小義扮作農家母女,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前往濟州投奔親戚。
為了盡可能裝得像,兩人走路的速度都很慢,步行前往濟州,途中走走停停,一點一點接近濟州。
途中,樂小義和阿九在偏僻的村莊落腳時,樂小義收到來自浮屠宮的召請,她沒有多想,直接扣除浮屠點,拒絕了這一次的任務。
等樂小義二人抵達濟州,已是一個月後。
左氏商隊出事,鬼道宗和左氏勾結的事情樂小義也有耳聞。
之後不久,又有新的消息傳出來,鬼道宗的弟子和尉遲氏後輩發生了摩擦,雙方人馬大打出手,鬼道宗那名髓元境弟子將尉遲氏幾個囂張跋扈的後輩直接殺死了。
再過了幾天,左氏和尉遲氏生意上的合作出了點問題,兩個商鋪談不攏,合作崩盤,險些打起來,最後尉遲氏派了高手去,才把這件事鎮下來。
種種跡象都表明,左氏和鬼道宗的確聯起手來,準備一起對付尉遲氏。
尉遲氏派人質詢左氏和鬼道宗的人馬還沒將消息傳出去,就被人截了胡,最後不管是左氏還是鬼道宗,都沒有對此發表看法,似乎是一副任由事態發展的態度。
江氏則只出現了最初那一次,此後就功成身退,再也沒有聽說江氏出面。
對此,尉遲霽氣得砸了好幾張桌子。
事態越來越撲朔迷離,外面風風雨雨鬧不停,樂小義卻在一個豔陽高照的日子光明正大地跨過濟州邊界,與阿九互相攙扶著,撐著兩根竹棒深一腳淺一腳地混跡在人群中。
樂小義和阿九走進一家茶棚,扔了兩枚銅錢在桌上,茶棚小二立即送了水來。
阿九的手自兩杯茶水面上拂過,確認茶中無毒,不著痕跡地朝樂小義點頭,樂小義這才拿起其中一杯茶水,潤了潤渴到冒煙的喉嚨。
街道上人群湧動,若仔細看,便能發現其中異樣,許多人狀似無所事事,事實上眼睛東瞄西瞄,一看就是在找人,還有一些賣菜的小販,腳步輕盈,明顯是練家子。
這些人藏在人群中,十個人裡就有一個人有問題,樂小義不敢說這些人全是衝著她來的,但基本上大差不差。
她和阿九坐在茶棚裡一邊喝茶,一邊豎起耳朵探聽周圍的消息。
樂小義眼睛沒有東張西望,但她耳尖,隱隱聽到不遠處有一桌茶客壓低了聲音討論最近忝州的一件大事。
“秦氏支脈為了給本家報仇,召集了一波好手,買通了玄天宮內部的人,調查到忝州分堂的具體位置,發動了一次襲擊,好家夥!聽說這一戰相當慘烈,玄天宮忝州分部的人手十不存一!”
樂小義手一抖,有茶水灑在桌上,順著木紋的桌面往下淌,留下一道清晰的洇痕。
“這水太燙了。”樂小義拂了拂袖。
小二立即快步上來,給她們換了一壺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