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小義言盡於此, 更多的她也不能說。
“走吧。”
神龍墓內的景象和樂小義設想的不一樣,見識過陰氣森森的龍塚,從一片汙濁的黑土中找到唯一泛著金光的神龍墓, 樂小義還以為神龍墓裡面也是金碧輝煌, 豈料這墓穴平平無奇, 除了足夠大之外, 甚至可以稱得上普通。
入口向內行十余步便有分岔路, 通向好幾個不同的方向,樂小義閉眼感應了一番,不出所料, 鴻蒙劍心也受到此地限制氣場, 不敢輕易拋頭露面。
她掃過每一條岔路,視線在岩石遮蔽的陰影處短暫停留, 一個小而隱蔽的記號浮過眼角,樂小義心裡便有數了。
後面入口處有動靜傳來, 想必又有新來的人馬即將抵達,樂小義不打算與人碰面, 便果斷選擇了意向的那條路:“這邊。”
天字影衛長和鄭伏默不作聲地跟在她身邊,他們隻負責她的安全, 至於決定走哪條路, 他們都不發表意見。
前面一行人早已走得沒影了, 樂小義攜天字影衛長二人快步跟上,不多時,在甬道中發現幾處交手的痕跡, 還有幾灘未乾的血跡。
鄭伏撫了一把壁面上劍刃的刮痕:“這是余心長老所修的清禪劍法第七式。”
余心長老雖是劍修,但修為到了他那個層次,已經很少與人動手,先前遭玄天宮伏擊時是個意外,在這裡同人刀劍相向,想是遭遇勁敵了。
“我們走快一些,看能不能趕上他們。”樂小義加快腳步,天字影衛長和鄭伏長老緊隨其後。
甬道越往前走越開闊,兩側石壁漸漸變得平整,壁上還刻有奇怪的紋路和字畫。
即便樂小義精通古文字,依然沒能認出來這壁上所刻的文字是什麽意思,與其說它們是某種文字,更像是在畫符。
或許是沒人認出來的緣故,這些文字內容保存完好,樂小義站在壁下仰著頭凝望一會兒,忽然瞳孔一縮。
那些文字從壁上脫落,扭曲成一個個古怪的符號鑽進樂小義的腦海,在她眼前勾勒出一副似曾相識的景象。
天高雲闊,幾條巨龍在金色的雲海之中起伏。
更遠的天空中卻是截然不同的景象,電閃雷鳴之間,有狂風呼嘯,天壓得很低,烏壓壓的天空中密布厚厚的魔霧,霧氣中好像藏了幾道黑影,看不太清。
“少宗主!”天字影衛長的聲音乍響於樂小義耳側。
樂小義猛然回神,循著聲音望去,與天字影衛長面具下的困惑雙眼對視,而後,她重新看向石壁,卻再一次愣住了。
石壁上坑窪起伏,滿壁斑駁,根本沒有奇怪的文字,也沒有那些來自遠古的宏圖。
“我怎麽了?”樂小義問。
天字影衛長的眼神更奇怪了,他皺了皺眉,說:“我們走到這裡,少宗主突然對著這面石壁發呆,看起來像陷入幻境,若再叫不醒,我可能就要動手了。”
說完,他還朝鄭伏遞了個眼神,鄭伏便出言作證:“的確如此。”
樂小義後背驀地起了一層冷汗,臉色煞白。
她指著面前的石壁,懷著幾分僥幸,追問道:“這面石壁一直是這個樣子嗎?從來的時候就一直這樣?”
天字影衛長越發覺得古怪,樂小義這是魔障了?
“一直這樣。”樂小義聽見天字影衛長回答了她。
她垂在身側的手驀地攥緊,內心升起一股難言的憂慮。
自來天山之後,她碰見的怪事層出不窮,但奇怪的是,她身邊的人好像都沒有發現異樣,他們看到的,聽到的,和她不一樣。
究竟是她特殊,陷入自己的臆想和幻覺中,還是她所遭遇的,經歷的,當真與常人不同?
樂小義思量不出結果,只能硬著頭皮繼續往前走。
樂小義心事重重,沒發現天字影衛長和鄭伏交換了一個眼神,彼此從對方眼中看到一抹警惕和慎重,樂小義的狀態不同尋常,若之後樂小義再有古怪的舉動,他們可能需要提前思量對策。
天字影衛長的首要任務是保證樂小義的安全,其次才是在神龍墓中奪得寶物,如果形勢迫人,他可以選擇強行將樂小義帶走。
好在接下來一段路都平靜無波,岔路出現一個又一個,樂小義每一次都會在岔路口短暫停留,從每一條分岔路口隱蔽的角落尋找熟悉的記號。
此後一段路沒再發生什麽意料之外的變故,石窟甬道走到盡頭,視野驟然開闊。
沿著石階往下,是一座冰封的祭壇,環形冰面一層一層繞開,正中供奉著一架龍骨。
這架龍骨不同於先前見過的任何一副骨骼,它的骨頭是暗金色的,泛著幽冷的,近乎金屬質地的光澤,在湛藍冰面的映襯下,仿佛連接著久遠的時空。
而龍骨背上倒懸著一柄劍,熾烈如火的劍身穿透巨龍的脊骨,將它死死釘在祭壇上,血流盡了,肉也隨著時間流逝一點一點腐壞,最後遺留下來的,就只剩了這副枯骨。
可即便龍身已死,龍魂已散,這具骸骨上遺留的氣息仍然讓人望而卻步。
喧囂的人聲湧進耳朵,幾道來自不同勢力的江湖人散在祭壇四周,相較於這副巨大的骸骨,這些人就像真正的螻蟻,存在如此渺小。
樂小義的視線飛快掃過稀疏的人群,這些人三兩聚在一起,通過天山中險惡的環境層層篩選,留下來的大都是勢力雄渾之人。
這些人所屬的勢力也都是樂小義耳熟能詳的,南宮氏,尉遲氏,還有鬼道宗和菩提禪宗。
左氏暫時無人進入神龍墓,余心賀歸則與菩提禪宗的人在一起,至於炎刀門和軒轅柔的人馬都已不見,不知是死了還是半路離開。
除此之外,樂小義還看見了洛氏的人馬,領頭便是令她頭疼的洛青河。
大禹之外的人更多,以蓬萊仙境為首,其後是天聖的紫衣閣,南蠻荒野的石傀遺族,藥神谷的幾位神醫,東臨島火神遺族,北冥帝國雙生花——神兵門、冥神教。
以及,叱吒江湖的四魔門其中之三,玄天宮、瀚海西龍宮和永壽神殿。
五湖四海的高手齊聚一堂,其中不乏溯源境的大能,還有像淨華尊者等無垢境的前輩,背靠劍神宗的樂小義在這些高手面前,勢力一下就單薄起來。
在場人中,樂小義的修為明顯是最低的,三人現身祭壇入口之時,所有人的目光同時轉過來。
那些視線齊刷刷地砸在她身上,像山一樣,壓得她喘息困難。
這些目光各有不同的含義,有和善的,便也有暗藏敵意的,以尉遲霽為首,那眼神幾乎要在樂小義臉上剜出一個窟窿。
但更多的人都抱有一副無所謂的態度,最多再加上一些好奇與探究。
這其中有不少人都是第一次見到樂小義,此前聽說過劍神宗新任少宗主的一些事跡,他們都想看看,傳聞中能以骨元境修為擊殺溯源境大能的後生,是個什麽樣子。
不過這一眼看下來,多多少少有些失望,樂小義看著太普通了。
倒不是說她不優秀,只是沒有讓人眼前一亮的驚豔。
樂小義容貌柔婉,帶著一股小家碧玉的醇厚,眉目平和,看起來比她實際的年齡還要小一些,只不過因為自身修為與這幾年的江湖歷練沉澱下來一些東西,給她的氣質增添了幾分厚度。
沒有人對這個年紀輕輕的後起之秀懷抱輕視之意,能安然無恙地走到這裡,已足夠說明很多問題。
他們還會暗自拿家中的晚輩與樂小義做比較,盡管樂小義給人的感覺過於平淡,可只需用心想一想,就能發現這其中蹊蹺。
這個姑娘是一夜之間躥起來的,就像當初姬玉泫一鳴驚人時一樣,毫無前兆,在她的名聲響遍五湖四海之前,除了為數不多的一些人,沒有人知道她的來歷,也從未聽說過她的名字。
她成名之後,再有人去打聽她的過往,那些為數不多卻叫人匪夷所思的經歷,聽來都會讓人覺得荒唐,甚至懷疑那些傳聞的真實性。
如果她沒有真正與她的名聲相匹配的實力,在這場尖端爭奪當中,她的虛名就要被現實碾碎。
樂小義坦然承受著這些目光,一步一步走來。
至少她表面上是這樣,平靜從容。
奇裝異服的人太多,姬玉泫混在人群裡倒也不怎麽顯眼,她後背倚靠著一面冰壁,饒有興味地看著故作鎮定,緩步從石階上走下來的樂小義,心道小傻子這兩年變化真的很大。
早些時候若見著這樣的場面,樂小義指不定還得打兩個哆嗦,更別說當著這些前輩高手的面還要端著架子,不露怯。
真是不容易。
可這樣看著樂小義,也有一種賞心悅目的感覺。
樂小義總是這樣溫和,脾性柔軟,只要她笑,樂小義就跟著笑,她們的默契,沒有道理可講。
可越是這樣看似溫吞的人,若真的發起火來,才驚天動地。
姬玉泫有幸見識過一次,但如果可以,她其實希望樂小義這輩子都開開心心,不要生氣。
畢竟生氣還是很傷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