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小義在天字影衛長和鄭伏長老的護送下繼續往前走, 前面那一縷微薄的金光越來越濃,魔氣則漸漸稀薄,露出霧後景物的全貌。
那是一副比先前所見都更高更大的龍骨, 龍嘴張開, 嘴裡含著一枚金色的珠子, 而那金光便是從珠子上一圈一圈亮起, 在龍骨所在的地面劃分出環形的區域。
只有最內一環形成陣法, 連通神龍墓,外圍則像泥沼一樣,一旦有人試圖向金珠靠近, 他的雙腳就會被泥濘鉗住, 難以脫身。
那張龍嘴外躺著許許多多的屍體,這些人死前還在掙扎著朝前爬, 試圖越過粘稠又極具腐蝕性的黑土,將那枚金色的珠子拿到手。
新的屍體堆疊在被腐蝕殆盡的骸骨上, 一層疊一層,一張張扭曲的臉上猙獰的表情混雜著血和淚, 彼此撕咬,最終也沒能闖進金色光圈的范圍。
樂小義倒吸一口冷氣, 這一幕場景, 真叫人不寒而栗。
那些人身上還附著著未被腐蝕乾淨的衣服, 從這些布帛上的紋樣,勉強可以辨認他們的所屬的勢力,其中不乏大禹的世家、宗門, 也有和劍神宗交好的,他們都死在這裡。
樂小義看著隻覺頭皮發麻,心裡也毛毛的,多少江湖人為了一線機緣爭得頭破血流,卻以如此悲慘的結局收場,結束或長或短的一生,耗盡前半輩子勤勤懇懇的耕耘,是否真的值得?
思量間,又有人闖出魔霧,樂小義抬眼去看,認出是神兵門的高手。
樂小義看向他的時候,對方也朝樂小義回看過來,兩人的視線在空中交匯,彼此間卻沒有說一句話,對方修為高深,至少是通穴境,起落間,腳尖點在那些一碰就碎的骸骨上,幾下便至金圈所在,沒入晃動的光暈中。
“走。”樂小義壓下心裡莫名的感慨,主動向前邁步。
天字影衛長要帶受傷的鄭伏,樂小義學著剛才那神兵門高手的樣子,踩著無關人的屍骨過去。
但靠近金圈之時,沼澤內屍骨不多,最近的一具腐屍還在下沉,距離金圈仍有數丈之遙。
樂小義心裡暗歎一聲糟糕,這光圈范圍內,輕功受到影響,越靠近金圈,下沉速度越快,樂小義不確定自己能不能跳得過去。
一旦失足,被腳下的泥沼咬住,她就會成為這泥沼中萬千腐屍中的一員,光是想想樂小義就頭皮發麻。
怎麽辦?
留給她抉擇的時間非常短暫,從她起跳到抵達距離金圈最近的屍骸,當中只有短短半息,一旦下定決心,她就不能停,需以最快的速度奮力衝過去。
若是沒有孤注一擲的勇氣,那就只能原路返回,放棄這一次的神龍墓之行。
可若是失敗呢?
這念頭一出,樂小義心尖顫了顫,隨即心裡大呼糟糕,剛才她猶豫了!
就是這一猶豫,她腳下的步子稍稍放緩,速度立馬就降了下來。
樂小義悔不當初,隻好拉下臉來,欲回頭上岸。
“少宗主!”天字影衛長喚了她一聲,樂小義抬頭,扯起臉想說讓他們先走,而天字影衛長卻扯著鄭伏的衣領朝樂小義衝過去。
天字影衛長一隻手拉著鄭伏,另一隻手則拽著樂小義,三個人的體重疊加在一起,移動速度大大受限,掉落的速度卻明顯增加,他們踩著屍骨移動時,每一腳都貼著泥沼的表面,樂小義的心懸起來,緊張得牙關發顫。
鄭伏也感受到天字影衛長的吃力,眼看距離最難的那道坎越來越近,鄭伏閉上眼,歎了一口氣:“松手,放我下去,你帶少宗主走。”
樂小義駭然睜眼,看見鄭伏眼裡的平靜的決然,一種懊喪的無力感讓她忽然之間陷入複雜的沉默。
如果她能再決絕一些,或者乾脆像軒轅柔一樣放棄這次神龍墓的探險,她已經拿到了魔獸妖丹,為什麽還要堅持走這一遭?終究還是在利益熏陶之下,有了貪念。
本不該的,不該冒險。
樂小義幾乎咬碎了一口銀牙,她心口憋了一股勁,猛地閉眼,就要開口說回去。
忽然,一聲鳳唳由遠及近,須臾便至近前。
天字影衛長豁然抬頭,那道紅光頃刻間劃過虛空,懸在他的頭頂。
姬玉泫!
如果姬玉泫此刻對他出手,除了硬抗,他沒有任何回手的余力!剛才他還在猶豫,試圖竭力一搏,哪一邊都不松手,但現在看來,不得不有所犧牲了。
天字影衛長正要松開鄭伏,忽然聽樂小義傳音入耳:“不要松手!不會有事!”
樂小義的話令天字影衛長動作一頓,隨即便有一隻手抓住他的後衣領,一股柔韌的懸空之力拖著他往上,連帶著樂小義和鄭伏一起,在空中拋出一道弧線,躍進金圈。
眼前景象一變,樂小義落地後狼狽地跌了出去,在地上滾了一圈,臉卻猝然埋入一片柔軟馨香的布帛之中。
“樂少宗主?”樂小義像在做夢似的,腦子暈暈乎乎,聽見頭頂上傳來帶笑的輕喚,她將自己的腦袋從對方柔軟的小腹上拔了起來。
姬玉泫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少宗主身體不適?在我身上趴了十息了,是不是站不起來?受傷了?”
十息?!
樂小義震驚,哪裡有十息那麽久?不就只有一瞬間嗎?
姬玉泫笑眼彎彎,朝樂小義使了個眼色,樂小義後知後覺,從莫大的驚喜中回過神來,才想起她身邊還有人!
樂小義忙不迭掙扎著起身,回頭看了一眼,果見天字影衛長和鄭伏長老臉上僵硬的表情緩緩收斂,欲言又止,止又欲言。
玄天宮的人馬陸續穿過金色光幕,進來就看到這頗為神奇的一幕。
樂小義尷尬地後退了一步,天字影衛長臉色一沉,快步行至樂小義身側,警惕地看著周圍玄天宮眾。
雖然姬玉泫剛才救了他們,但之前玄天宮在神墓洞府襲擊他們也是事實,姬玉泫這個人詭譎多變,誰也不知道她葫蘆裡賣的是什麽藥,還是要小心一些為好。
“喲,這就是劍神宗對待恩人的態度。”姬玉泫好笑地看著天字影衛長面具下森冷的眼神,她抬起手,柔白的指尖浮空一點,笑道,“方才可是我救了你們,怎麽,想恩將仇報?”
樂小義看看姬玉泫,又看看圍在身側的玄天宮高手,還有一左一右護住她的天字影衛長和鄭伏,壓下見到姬玉泫的驚喜,沉聲道:“我等來此之前,就曾遭受玄天宮伏擊,少宮主現下還想挾恩圖報?”
姬玉泫眼瞳一暗,領會了樂小義話裡的意思。
她臉上笑容不減,搖頭嘖了幾聲,配合樂小義唱戲:“那可真是奇了怪了,我們從北邊過來,一路上就未見過劍神宗的各位,怎麽事前還有衝突?”
樂小義冷冷哼了聲:“你空口白牙,說不是就不是了?”
玄天宮人勃然大怒,紛紛按住兵器,爭端一觸即發。
“那隨你吧。”姬玉泫聳肩,按下身側騷動,朝樂小義輕蔑一笑,“叩在我身上的帽子還少麽?還以為樂少宗主少年成名,與其他世俗之人不一樣,卻原來樂少宗主也無外如是,不過爾爾。”
“便算姬某識人不明,罷了罷了。”說完,她朝玄天宮眾擺了擺手,“走吧,既不受人待見,何故湊上去獻那不值錢的殷勤。”
玄天宮眾多高手怒氣衝衝地瞪向樂小義,卻因自家少宮主阻止不得發難,冷冷哼了一聲,扭頭就走。
天字影衛長不為所動,仍然陰著臉站在樂小義身邊,直到姬玉泫一行走遠,他才側頭看向樂小義,問她:“少宗主方才可有受傷。”
樂小義搖了搖頭,心裡暗暗歎了一口氣,雖然明知道姬玉泫是在和她演戲,聽到那番話她還是忍不住心裡酸軟,什麽扣帽子,什麽識人不明。
唉,難受。
偏偏姬玉泫還是一副習以為常的樣子,樂小義也知道她的確早就習慣,正是因為這樣,樂小義才為她感到心酸難過,明明是那麽好一個人,卻總是要被攻訐,被傷害。
天字影衛長見樂小義情緒低落,以為她是被姬玉泫冷嘲熱諷之後心裡難受,便寬慰她道:“少宗主不必為此人所言介懷,玄天宮之人素來詭譎,陰謀詭計一套接一套,派人暗殺的時候比誰都狠,鄭長老的傷勢還不能說明問題嗎?現在又來裝無辜,誰知道她突然救人是不是別有所圖。”
鄭伏點頭附和,卻見樂小義忽然臉色一沉。
“請前輩慎言。”樂小義望著姬玉泫離去的方向,眼神複雜,“如果沒有親眼見到的,不要妄下定論,不管她出於何種目的救我們,我們因為她而獲救是事實,玄天宮也並非鐵板一塊,在查清她的目的之前,不能因為她的身份就片面指摘她的作為。”
如果不是姬玉泫,方才過來的時候,他們中必將有一人會被犧牲。
天字影衛長愣了愣,他看著樂小義眼睛沉默片刻後,低下頭道:“少宗主教訓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