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玉泫猝不及防, 眼圈一下紅了。
記憶恢復這段時間,特別是在樂小義醒來後,姬玉泫盡可能努力讓自己不要多想, 努力維系自己以前在樂小義面前的樣子。
可她無法不在意, 也不敢懷抱僥幸, 將過去的大半年時間當做什麽也沒發生直接從記憶中抹去。
她很害怕, 怕樂小義討厭那個無情無義心狠手辣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自己。
她一度和失去記憶後孤獨無依的自己重合, 回想起那時樂小義看向她的,夾雜著絕望酸楚和漠然疏離的眼神。
她做了超過她們彼此底線的事,已經造成的傷害不是不提就會過去。
她提心吊膽, 害怕樂小義對她失望, 進而像那天滿身傷痕地走出房間一樣,從她身旁走開。
她很好地藏起她的膽怯與心慌, 卻沒想到會被樂小義不設防的誠懇言語一語道破。
樂小義從未在姬玉泫臉上看到如此破碎的神色,姬玉泫眼角泫然欲落的淚滴讓樂小義心裡難受, 她也終於覺察了自今日醒來後,姬玉泫待她溫柔有耐心的細致中與往日微乎其微的不同。
“怎麽了?”樂小義抓起姬玉泫按在自己肩上的手, 捉到唇邊輕盈地吻了一下。
這下意識地安慰的動作,若放在以前, 姬玉泫必定要趁機調笑她兩句, 但此時, 姬玉泫隻抿緊唇,垂下眼眸搖了搖頭:“沒事。”
樂小義哪裡會相信她說的沒事,剛才的尷尬窘迫在見到姬玉泫的眼淚的一瞬間蕩然無存, 姬玉泫這脆弱難受的樣子讓樂小義以為自己是不是說錯了話。
她松開姬玉泫的手,難得強硬地捧起姬玉泫的臉,直視姬玉泫的雙眼,誠懇而真摯地問她:“到底怎麽了,你告訴我,難道你不相信我說的話?”
“沒有……”姬玉泫毫不猶豫地反駁,她吸了一口氣,試圖壓下突如其來的情緒,“我只是……”
欲言又止,卻沒將後面的內容說完。
“只是什麽?”樂小義追問。
陽光穿過她的額發投射在眼睛裡,眼瞳色澤比平時看著更淺一些,裡面盈滿擔憂。
無數紛雜的念頭晃過姬玉泫的腦海,她不知道該怎麽向樂小義傾訴自己的恐懼,她明明被樂小義的話感動了,可樂小義對她越好,越真誠,她就越發愧疚。
她無法開口。
若在往常,面對姬玉泫不想說的事,樂小義不會追問,但今日與平時不同。
她們分開了大半年之久,這期間,傷痛無法通過彼此溝通的平複,每當她深夜難過,多想回到從前,讓姬玉泫抱抱她,哄她一兩句。
那時候她不能。
或許相比於姬玉泫,她還有很大的成長空間,但現在,她已不像兩年前那麽稚嫩。
較於修為的成長,這兩年來,樂小義心性的成長更為顯著。
她不再像以前那麽懵懂,能漸漸感受到姬玉泫不那麽明顯的喜怒哀樂。
她下定決心不再逃避,何嘗不是在做出改變?從以前無所作為的被動接受,慢慢成為那個試圖找到問題,解決問題的人。
姬玉泫為她做得夠多了,她想傾聽姬玉泫,也為姬玉泫做些什麽。
樂小義沒聽到回音,她忽然湊上去吻住姬玉泫的唇。
“!”姬玉泫沒想到樂小義突然變得那麽大膽,驚得瞪大雙眼。
這一吻淺嘗輒止,樂小義牽住姬玉泫的手腕,拉著她進屋。
姬玉泫還沉浸在震驚中,等她回過神,樂小義已順手將房門帶上了。
然後樂小義再次抱住姬玉泫,沒有更多的索取,又和剛才院子裡那個擁抱不一樣,她背靠房門,輕輕摟著姬玉泫的腰身,將自己的下頜放在姬玉泫的肩膀上。
她們彼此都看不見對方的臉,但耳鬢廝磨,能感受到對方的體溫,和胸腔中亂了節奏的心跳。
“小泫。”樂小義鼻息間盡是姬玉泫身上淡淡的幽香,她長出一口氣,“你先聽我說。”
剛才那麽尷尬的話都說出來了,不在乎多說兩句。
姬玉泫的臉也埋在樂小義的頸窩裡,聽見樂小義的聲音,她輕輕點頭,應聲:“嗯。”
難得那麽安靜乖巧的一個姬玉泫,樂小義將胳膊收緊了些,將對方牢牢圈在懷裡。
姬玉泫任由她抱著,乖得不像樣。
“我以前一直覺得你離我很遠,對我而言,你就像天上的星星。”樂小義閉著眼說,像是在凝神感受著什麽,“可我很早以前就知道,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姬玉泫不僅給了她陽光,還播撒了雨露,為她遮風擋雨,包容她的軟弱,指引她前行。
“你給了我很多,而我卻什麽都不能為你做,我不知道怎麽回報你對我的好,那時候我還分不清什麽是恩,什麽是情。”
“直到那一次你把我抓去南宮府,我才真正意識到自己想要的是什麽。”樂小義眨了眨眼,鼻子有點酸,“那是我第一次把自己放在和你等同的位置上,可我實力襯不上我的野心,一直以來,我都在依賴你。”
“分開那十年,你所經歷的一切,我都未曾參與,這種無能為力,讓我很難過。”
“所以我盡可能努力奔跑,沒工夫東想西想,我想追上你,哪怕只是縮短一點差距。”
“可你太優秀了,我追不上你。”樂小義哽咽,淚水濡濕她的眼眶,她把臉埋在姬玉泫的肩膀上。
姬玉泫似乎想說什麽,她在樂小義懷裡掙了一下,被樂小義壓著後腦杓按住了。
“先聽我說。”樂小義忍著酸澀的心情,側頭親了親姬玉泫的耳廓。
姬玉泫重新安靜下來。
“我不僅不能滿足自己的野心,成為你的甲胄保護你,反而一直在拖你的後腿,你因為我受傷,一次又一次替我收拾爛攤子,那天在月寒宮,我差點就真的失去你了。”
剖析自己需要莫大的勇氣,何況樂小義在姬玉泫面前本就靦腆寡言。
過去半年,她沒有機會說出這些話,現在姬玉泫回來了,她壓了那麽久的情緒好似破冰的春潮,涓流不息。
“我自私,自卑,又怯懦,卻讓你為了這樣的我付出,犧牲那麽多,真的不值得。”樂小義越說越難過,眼淚像斷線的珠子一串一串往下落,她埋在姬玉泫的脖頸間,柔軟的衣襟很快就濡濕一片。
姬玉泫再也不能保持沉默,她用力掙開樂小義的懷抱,雙手捧起樂小義淚痕遍布的臉:“不是這樣的,你怎麽能這麽想?怎麽能這麽說自己?”她擰著眉,臉上神情像著急,又像生氣。
樂小義很好很好,把一切交給樂小義,她還覺得不夠,但她怎麽知道,樂小義心裡竟然有這樣的想法。
她突然懂得了樂小義在她失憶後落寞隱忍的眼神,為什麽她本能地靠近,樂小義卻拚命逃走。
姬玉泫輕拭樂小義眼角的淚,卻越抹越多,她歎了一口氣,樂小義的眼淚叫她心亂如麻,她顧不得再考慮自己方才的憂慮,隻想快點哄好樂小義。
她乾脆湊上去親吻樂小義的眼睛,吻去樂小義臉上的淚水。
當她的吻沿著淚痕沒過樂小義的嘴角,樂小義抽噎著收緊雙臂,拋開矜持和羞窘,不顧一切地回應。
一吻罷後,樂小義的氣息亂了,眼睛仍舊濕漉漉的,可好歹眼淚止住了。
“我還沒說完。”她委屈地撅了撅嘴,似乎在責怪姬玉泫突如其來的吻打斷了她的話。
姬玉泫心裡揪得不行,在樂小義嘴唇上咬了一口:“還不是因為你亂說話!”
她把樂小義的嘴唇咬得發白,又怕真的咬疼了她,再親了親,語氣軟下來:“不要那麽想,你很好,也值得,但是小義,我必須讓你知道,我沒有你想的那麽好。”
“我所做的從來不是付出,也不是犧牲,我是為了我自己。”姬玉泫凝視樂小義淚汪汪的眼睛。
“就像那天月寒宮,我不能接受你離開我,無法承受失去你的痛苦,所以我把我的命換給你,這樣你就能活下來,我讓你承受了本該由我承受的,而我卻能從痛苦中解脫,這不是自私是什麽?”
樂小義被姬玉泫的邏輯說懵了,聽起來好像有點道理,可是細想又不是那麽回事。
她一臉空白的表情,思緒也亂糟糟的,被姬玉泫這麽一岔,後續要說什麽也理不清了,只能愣愣怔怔地看著姬玉泫,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姬玉泫從樂小義手裡搶過主導權,雙手摟緊樂小義的脖子,與樂小義鬢發相貼。
“傻小義,我根本沒有你說得那麽好。”姬玉泫比樂小義持重些,情緒也更克制,她忍下淚水,坦言道,“我都不知道我給你施加了那麽大的壓力,如果不是因我,你的生活會比現在輕松很多,也不會遇到那麽多危險。”
“我一點都不瀟灑,還強人所難,仗著失憶就對你做了那麽過分的事,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我怕你傷了心,會真的離開我。”
她可以失去很多東西,也可以失去很多人,唯獨不能失去樂小義。
姬玉泫吸了吸鼻子,將臉埋進樂小義的頸窩,用力蹭了蹭,然後隔著衣料毫無預兆地在樂小義肩上用力咬了一口,放下層層偽裝的堅強,像小時候許多次蠻橫不講理的樣子。
“你不能離開我,再艱險你也要為我好好活著,就算我讓你不開心了,你可以向我發脾氣,也可以讓我改,可你不能一聲不響地就從我身邊離開。”
“我不會。”樂小義疼得抽氣,可雙臂卻收得很緊,“你也不能嫌棄我,有什麽傷心難過的,要告訴我,我們一起想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