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山谷, 繼續一路往北。
因崔僖放行,身後沒了追兵,也不再需要晝夜不停地趕路。隊伍稍稍放緩了速度前行, 順道等著五更帶人追上來。
一路前行,沿途刻下隱蔽的記號,到了次日上午, 五更終於帶著人追了上來,而他們也終於抵達冀州城。
兩撥人在城外匯合, 季廉自馬上跳下來,瞧見葉雲亭時眼眶都含淚了,要不是周圍看著的人太多,他都想抱住自家少爺嗚嗚哭一場。
這幾天實在是太嚇人了!
提心吊膽,飯都吃不下!
葉雲亭看他可憐巴巴的樣子, 好笑地揉了揉他的腦袋:“這幾日辛苦你了。”
為了讓替身演得更加逼真, 季廉只能跟著一起留在了莊子上, 直到“刺客”出現,他才趁著場面混亂偷偷躲了起來,然後隨著五更等人一起出城。
除了他, 老王妃的貼身婢女倚秋也一道被帶了過來,葉雲亭讓女眷坐馬車, 自己則上了馬, 一行人扮做探親的商戶人家, 不緊不慢進了城。其余護送的暗衛則分成幾路,喬裝打扮跟在後頭。
冀州城內十分蕭條,街道上零星的行人腳步匆匆,只有道路兩側的酒樓客棧等商鋪還開著,供過往的客商吃住。反倒是有一隊隊甲胄森森的士兵, 執槍在街上往返巡邏。
葉雲亭多看了兩眼,待進了客棧後,似隨意閑聊般問小二道:“這冀州城似乎與從前大為不同。我兩年前來時,比現在熱鬧多了。”
那小二聞言伸脖子往外看了看,壓低聲音道:“公子這消息不太靈通啊,咱們雲容的大都督,這不是前陣子才打到了上京去麽?聽說差點連皇帝都生擒了。如今大都督就是雲容這個……”他大拇指朝天上指了指,露出個大家都懂的笑容:“這冀州城,自然也跟從前不一樣了,不少男丁都參軍去了,自然就不如從前熱鬧了。”
葉雲亭一副大驚失色的模樣,用衣袖掩著嘴唇,以氣音問道:“這不是造反麽?”
“嗐,這造反不造反的我們也管不著。”小二將汗巾子往肩上一搭,引著他們去客房,才接著把余下的話說完:“反正大都督說了,凡事參軍入伍的,一家給十兩銀子。”
他還用手比劃了一下:“足足十兩銀子。”
葉雲亭眼中劃過深思,難怪城中冷清,恐怕是適齡的青壯都當兵去了,一家十兩銀子對富貴人家不算多,對於貧苦人家,卻著實不少了。尤其是今年雪災,十兩銀子足夠受災百姓度過一冬。
只是如今距離皁河一役不過月余,加上這時節天寒地凍,北地各個州府都受雪災所擾,並不是適合再大興戰爭的時候。但殷家這個時候卻耗費大量錢財,進行大規模的征兵,裡頭必定有貓膩。
他心裡疑惑,面上卻是訝異道:“謔!這麽多!朝廷征兵,可不會給這麽多銀錢。”
“可不是嘛。”小二樂呵呵道:“咱們冀州在大都督的治理下,可不比上京差多少。”
葉雲亭附和地誇讚了幾句,見再問不出有用的信息,自袖子裡掏出一錠碎銀子塞給了小二。
那小二收好銀子,笑容更真心實意些,將人送進客房之中,方才笑容滿面地離開了。
葉雲亭進了屋裡,關好門窗,方才收斂笑容,肅容對暗衛統領道:“殷家這個時候斥巨資征兵必有蹊蹺,你命人暗中去探一探,看看他們到底在做什麽。”
他可不覺得殷家有這麽好心腸,白白就將大筆大筆的銀子送了出去。
自山谷一事後,暗衛統領就對他暗自拜服。此時聽他吩咐,雖覺得半路去探殷家有些橫生枝節,卻也並未出言反對,立即領命安排了下去。
***
崔僖自山谷折返上京,卻在半途遇見了自陸州折返回來的隊伍。
帶隊的統領見他隊伍中似有缺損,詫異道:“崔常侍,這是發生了何事?”
崔僖面色陰沉:“永安王狡詐,竟果然自冀州取道。我快馬追上,眼看著快要將人拿下,卻不料山谷中早就設下了埋伏。好在我發現的不算遲,撤離及時。這才能全身而退回來報信。”
“此時遇見你們倒是正好,也免得我回京調兵耽誤時辰。”他眼中劃過狠意:“立即隨我往冀州追!”
那統領聞言微驚:“他們竟然真走了冀州?!”
本來先前崔僖要往冀州方向追,他還不以為然,覺得純屬浪費人力。冀州如今可是亂黨盤踞之地,又要繞道而行,若換成他,會不會走冀州。
直到他一路追到陸州,卻半點蹤跡也沒找著,才不得不折返回來。
“沒錯。”崔僖不再與他多說,一馬當先,領兵再次往冀州方向奔馳。
數千神策軍快馬加鞭,一路疾馳不停,沿著車轍和馬蹄印子追過去時,卻發現對方此時可能已經入了冀州城。
崔僖面色猙獰地抬手止住了欲往前的神策軍:“前面是叛軍地盤,不宜再追擊。”
統領重重夾了一下馬腹,滿臉不甘地停下來:“這印子還是新鮮的,他們進去不久。”
“算他們走運。”崔僖調轉馬頭:“罷了,多說無益,先回去跟陛下複命吧。”
大隊人馬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
上京。
“人未追到?”聽到這個消息李蹤面色就沉了下來:“他們還帶著老王妃,必定走不快,你們竟然沒追到?!”
統領動了動嘴,欲要解釋,卻聽跪在前方的崔僖道:“他們是從冀州借道往渭州去,臣等追過去時,他們已經進了冀州城。冀州如今被叛黨盤踞,臣唯恐引起叛黨注意,便沒有再追擊。”
聽他提起殷氏,李蹤臉上的怒氣果然消減了些。
咬牙切齒道:“又是殷氏!”
跪在後方的統領抬頭瞧了崔僖一眼,卻到底沒有再開口。雖然崔常侍略去了不少過程,但陛下如今並未發怒,他也不必再畫蛇添足地解釋。
崔僖道:“如今老王妃與王妃逃去了渭州,永安王再無掣肘,是否要叫沈大都督暗中加強防備?”
“可。”李蹤眯了眯眼,複又坐下來,語氣陰沉道:“罷了,人走就走了,若是他當真敢反,朕必叫他成為北昭的千古罪人!”
崔僖不動聲色地翹了翹嘴角,再抬首時,又是一副忠君模樣:“陛下英明,如今西煌虎視眈眈,永安王恐怕並不敢輕易動手。”
李蹤也是如此想。
北疆防線對整個北昭來說十分重要,但一旦防線被西煌突破,首當其衝的必定是北疆都督府。所以就算李鳳歧有反心,也不會在這個時候生事。至少這個冬天,在打退西煌之前,並不需太過擔心北疆安危。
他真正的心病反而在雲容。
皁河之恥,是橫在他心口上的一根刺,如今老王妃一行避入冀州城,顯然也是拿準了他暫時不敢與殷家再起衝突。此舉無異於在他還未愈合的傷口上又撒了一把鹽。
“擺駕太傅府。”李蹤思來想去,覺得必須將殷家這根最大的刺先拔了。
“是。”崔僖聞言眼神微閃,起身出去傳令。
***
葉雲亭一行在冀州城內停留了一個日夜。一面養足精神,以便後續趕路。一面則是為了探聽消息。
只是關於殷家征兵之事並無太多消息流傳,暗衛探到的消息與客棧小二所說大同小異。
為了十兩賞銀,城中大部分青壯都報名參軍,如今正在城外大營中操練備戰。再多的消息,卻也探不到了。
倒是滯留冀州尋找葉妄蹤跡的探子,循著留下的暗號尋到客棧,又提供了一條消息——那些被征入伍的百姓,至今未曾有一人歸家。就連喬莊成百姓入伍的探子,也是一去不複返,再沒了音訊。
按理說如今並非戰時,將士當有旬假。旬假之時總會回家看看。但這些人自被征用之後,至今已經有大半月,卻從未有人歸家。甚至連一封信都未曾送出。
軍營對此的解釋是士兵全心操練備戰,半年後方才能歸家。
探子探不到更多消息,又聯系不上同伴。只能按兵不動。直到在城中看到了葉雲亭一行留下的暗號,方才循著暗號找上門來。
聽了探子稟報,葉雲亭越發覺得其中大有蹊蹺。
只是如今在別人地盤上,並不適宜太過高調,以免引起注意。
是以他與暗衛統領商議之後,決定先離開冀州。至於冀州城中的蹊蹺,可以脫險後再來一探。
於是補充了食水,又換了一輛更大更寬敞些的馬車之後,葉雲亭一行便低調地出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