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桑來遲一步, 稍稍道了歉,便給蕭乾介紹了一下人:“錢兄,這是舍妹……”雲嬌嬌這男扮女裝的手法實在拙劣, 鞋墊不塞、裹胸不束, 臉蛋和脖子還塗了粉, 把原本略顯黯淡的膚色塗白, 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是女子穿男子衣服。
他還沒說完,就被雲嬌嬌打斷:“你們好,我是桑哥的弟弟雲角。初次見面, 請多多關照。”她一雙灼灼目光盯著蕭乾,深吸了口氣後, 故意壓低了聲音, 粗聲粗氣地開口,以為憑此能夠瞞天過海。
作為侍衛, 陳默抽了抽嘴角, 見主子不置可否,他便也沒有發表意見。
雲嬌嬌心知肚明,有些男子不喜歡女子跟隨, 才故意著一身颯爽男裝出門, 讓自己看上去不拘小節、豪爽大氣,跟其他閨閣女子截然不同, 如此便能順利地融入圈內。這效果不就出來了,幾個男子都默認她的跟隨。
她便也一甩衣擺,落落大方地在雅間落座, 悄悄打量的目光一刻沒停。
她記住了望江樓的這個雅間, 既然已經通過雲桑成功跟化名為錢兄的帝王攀上關系, 雲桑便也無用了, 下次她可以自己來製造偶遇的契機,話本和戲劇裡不也常有九五之尊在民間微服私訪,對民間女子一見鍾情並帶回宮中去的事嗎?
她對自己還挺有自信。
畢竟前世,她也是通過類似的手段,把自己的丈夫騙到手,可惜那個紈絝子弟婚後根本不事生產,還喜好花天酒地……想到前世的丈夫,雲嬌嬌臉色微沉,甩了甩頭擺脫前世的陰影,這輩子她有了更好的目標。
剛這樣想,雲嬌嬌低頭也留意到桌上的菜肴,只有這一葷一素,忍不住道:“兄長,這菜點得太少了,怎麽能盡興?”
雲桑“嗯”了一聲,多點了一道招牌菜。
雲嬌嬌臉色當即就臊得慌,她清楚兄長一定不知道蕭乾的身份,但沒想到在外人面前,兄長也毫不掩飾自己摳門的性子。堂堂九五之尊,吃一頓飯起碼十多道菜不止,什麽時候被如此摳門對待過,雲桑真是不夠大氣,雲嬌嬌在心底埋怨道。
她剛想闊氣地喚來店小二,多點幾道菜,卻被蕭乾阻止了,“不用了,三道菜足矣,多了便是浪費。”
“這樣啊,那便依了錢兄所言。”雲嬌嬌訕笑著,放下手頭的木板菜單。她正處在十五歲的年紀,又是姣好的鵝蛋臉,笑起來的模樣有一股精靈頑皮的神氣,挺招人喜歡的。
誠然蕭乾欣賞英姿颯爽的女子,但他不喜歡這種以英姿颯爽為表象,實則明眸皓齒又故作憨態可掬,半點不遮掩的女子。這個姑娘自以為自己的心思沒有泄露,殊不知從她打量雅間的擺設開始,蕭乾就猜到了對方的想法。
這個雅間不能要了。
幾人簡單用完餐後,就去了賽馬場。今天是賽馬節,無數達官貴人都會前來觀看賽馬,甚至他們專門還派遣了騎手和馬匹上場。聽說除了圍觀賽馬,人還可以賭馬,在場地外押注,賠率各不一,看好哪隻馬就押注。
蕭乾本以為雲桑會對賭一事極為反感,誰料這少年站上看台就不動了。
此時另一個馬道裡已經開賽了,八匹掛著不同顏色馬鞍的馬兒同時衝刺出去,看台上都擠滿了圍觀民眾,他們雙手握拳、神情激動:“七號賽雪衝啊衝啊,爺把所有銀子都押你身上了,你爭氣點!”
“六號飛燕,是上一場的魁首,現在馬蹄正熱著呢,絕對能跑出一個好成績。”可惜七號賽雪的騎手在轉彎時竟跟六號飛燕撞在了一起,騎手被撞飛出去,在草地上抱著胳膊翻滾了幾下,全場一片嘩然,絕望和痛苦的哀嚎聲接連不斷。
“老子押的七號,這下子真的把底褲都賠沒了。”
有人輸光了底褲,自然也有人天降橫財,發出一朝暴富的尖叫:“啊啊啊啊我押的三號贏了,賠率八比一,我押的五兩銀子變成了四十兩!!”
叫罵聲、大笑聲、口哨聲充斥現場,這一場暴富和一場赤貧的遊戲叫人熱血沸騰,連普通學子都不能幸免。望江樓今天都不舉辦文會了,因為那些士子也跑來看比賽了,但凡手中有點閑錢的,哪個不想嘗試一下。
“我要怎麽押注?”雲桑拉住了馬場的一個小廝,小廝見他打扮華貴,像是哪一人家的公子哥,自然殷勤地把人拉到了押注台,並介紹了規則。
雲桑聽了規則後,果斷掏出一個繡工精致的荷包,抽出幾張銀票,不管是蕭乾還是雲嬌嬌都微微變了臉色,心想少年難道要把所有身家押上去?
連那個拉客的小廝也大抽了一口涼氣,萬萬沒想到雲桑竟是一個大主顧,一張銀票可是千兩銀子,如果好幾張壓下去的話,雲桑又輸了的話,賽馬場的莊家豈不是要賺翻?而他也能分到其中的百分之一作為抽成。
果然富家子弟的錢好掙又好騙。馬場小廝激動地滿面紅光,就差摩拳擦掌了。
雲嬌嬌也被刺激到了,她當然知道雲桑這些零花錢哪裡來的,還不是蕭恆給的,沒想到雲桑二話不說就掏了出來,真沒把自己當外人,這可把她刺激得眼紅了。
如果可以,她也想成為這種隨隨便便就掏出好幾張銀票、成為全場焦點的存在,雲嬌嬌心口情緒起伏不定,越發堅定了勾搭上蕭乾的決心。既然蕭王爺她得不到,那鳳帝便是她飛上枝頭的階梯,她一定要成為風光無限的帝王寵妃,讓雲桑日後見了她,不僅得給她磕頭敬禮,還要恭敬地口稱娘娘。
只有想象著那副景象,雲嬌嬌才能平複自己眼紅得要滴血的心情。
結果雲桑竟然只是抽出銀票晃了一圈,拿的是下面的十兩碎銀押注,他口氣淡淡道:“給我押四號,十兩銀子。”然後他又把銀票給揣回去了。
“……”這落差太大了,馬場小廝拿著那十兩碎銀,一時間忘了動作,直到雲桑催了幾聲後,他才心不甘情不願道:“這位公子,您真的隻押十兩銀子嗎?”
“嗯。”雲桑回道。
“你要不再考慮考慮,多押一點?而且四號白駒也不是多好的選擇,四號的賽馬手就沒贏過幾次,他的賠率是很高,但押他基本要虧……”總有不會玩的客人,第一次押注就衝著高賠率去,馬場小廝當心雲桑第一次就輸了,後面就不想玩了,便積極地遊說道。
可雲桑不聽勸,收回自己眺望賽馬道的目光,堅定道:“就押四號,你不必多說,勝負由我自理。”
馬場小廝癟了癟嘴,隻好拿著十兩銀子去了
蕭乾挑眉道:“那小廝說得沒錯,四號確實不是一個好人選,那個賽馬手先前比賽摔斷了胳膊,這一次傷好復出,沒人看好他。二號浮雲比較有勝算,它的騎手便是去年的魁首……”說罷,他掏了一千兩銀票,讓陳默去押注,就押二號白馬浮雲。
雲嬌嬌矜持著不動,剛剛聽到看台上,有人高聲嚷嚷自己五兩銀子翻身一變,變成四十兩,甚至是五十兩,她揣著兜裡的銀子就很心動。
她兜裡有一筆銀子,就一直貼身裝著,足足有三四十兩,這究竟哪裡來的呢,當然是鄉下雲家二房寄來的。去年秋冬雲家過上了好日子,二房也趁機攢了一筆錢,全部給閨女當嫁妝了。
如果這三四十兩銀子押中了,翻身變成兩三百銀子的話……
雲嬌嬌本身就是一個喜好錢財、又追求刺激的人。只是礙著蕭乾在場,在不清楚對方喜好之前,她不敢貿貿然下場去賭。現在見蕭乾也下場了,一口氣就是上千兩,她便松了口氣,跟在蕭乾後邊,毫不猶豫也給二號壓了點銀子,帝王相馬的眼光自然不會錯,雲桑那什麽都不會才是瞎玩,等著賠得底褲都不剩吧!雲嬌嬌在心裡冷嘲熱諷道。
她對蕭乾很信任,豈料當結果飄來,四號白駒險勝,二號浮雲敗了時,她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怎麽可能呢?
蕭乾輸了一千兩,他心情也詫異。而雲桑卻直接十兩銀子翻了十倍,變成了一百兩。然後下一把再押,蕭乾又輸了五百兩,而雲桑的一百兩銀子,又翻了四五倍,本錢一下子變成了四五百兩。
這可把雲嬌嬌刺激得不輕,看著雲桑往兜裡不斷揣錢,她幾乎難以控制自己的心緒起伏,牙齒也忍不住咬得咯咯作響,在想究竟怎麽回事,為什麽雲桑逢賭必贏,而她逢賭必輸,難道是對方走財運麽?
見到雲桑不管押多少銀子,必定贏錢,陳默終於也按捺不住了,追在少年身後問道:“小雲公子,你到底怎麽做到的,難道你能在馬匹還沒開跑前就預知到結果?”他身上也有點老婆本,也想跟在雲桑後邊,體驗一下何為老婆本翻倍的滋味啊!
“你究竟有何訣竅,快快道來。”蕭乾敲了一下雲桑的頭頂,他當然不在乎輸掉的那點小錢,只是被雲桑的手法吊起了好奇心,他是知道的,賭場上有人就是氣運加身、逢賭必贏,他在想難道少年也是這種人?
“純屬觀察得當罷了。”雲桑搖頭,也沒藏著掖著:“第一場你們看好二號,二號確實是魁首相,但我注意到四號騎手的狀態,他的馬休息得很好,馬蹄不斷蹬地,這還沒開始跑馬蹄就熱了,代表馬的狀態很好,騎手是冬日傷愈後復出,我觀他神色嚴肅,似乎沉寂了一段時間後,他很想跑出成績,他想證明自己……”當然了,雲桑也不是百分百肯定自己的觀察,所以第一場小試身手,隻壓了十兩銀子。
“第二場我押的八號,因為這個騎手控制韁繩很穩,彎道加速度常常反超,常理來說為了產生一定的向心力,騎手控制馬匹時最好身體向內傾斜,右邊擺動幅度要大點,賽場有五六個彎道,足夠他甩掉其他對手……”接下來陳默已經聽不懂了,但他見雲桑說得頭頭是道,顯然跟氣運沒有關系,忍不住遺憾地歎了一口氣。
尤其是接下來雲桑不賭了,他淡淡道:“小賭怡情,大賭傷身。”
話音剛落,賭馬場內果然出現了一名歇斯底裡的妻子,在看台上訓斥自家男人居然賣了家裡的兩頭豬和好幾塊田,換取銀錢來馬場賭博,而男人顯然也不管不顧,一把將妻子推搡在地後,還踹了一腳,不顧妻子的痛嚎聲,難聽地罵道:“臭娘們,你不要攔住我發財!”說完繼續下注,儼然賭博成癮,跟少年的理智形成鮮明對比。
蕭乾見狀面無表情,一個眼神飛去,陳默就知道該做什麽了,他領令下去。
可雲嬌嬌卻已經上癮了,聽到雲桑說與氣運無關後,她就避開兩人稍稍試水,她想複製雲桑贏錢的神話,便開始觀察賽馬道,並嘗試著東邊四號押一點,西邊五號押一點,因為有輸有贏,輸不過幾兩銀子,贏的話卻是十幾兩反哺,她當然玩得滿面紅光,很快也放開膀子大賭特賭了。
見她是一個姑娘家,莊家也誘她下高賠率的注,說如果贏了,一兩銀子能翻成十倍呢。莊家說得舌燦蓮花,一個沒忍住,雲嬌嬌就押下了。她還不知道,這都是賭場的小把戲,一開始讓你贏嘗到些許甜頭,後來就讓你輸,卻偏偏又給你信念,讓你覺得你輸的錢很快又會贏回來。
於是雲嬌嬌完全上頭了,很快就把雲家二房給她的嫁妝本輸了個精光。
想到來京路上的爹娘和弟弟,她一滴冷汗流了下來,完全不知道到時該如何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