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8】

　晚八點，一中高年級還在上晚自習，兩層樓的燈光讓整個學校不至於太黑暗。

　老汪和大於蹲在塑膠跑道上聊著天，嘴裡的煙火忽紅忽暗。

　遠遠的。

　一道頎長挺拔的身影走近。

　老汪抬手看眼時間，不早不晚，剛剛好，八點。

　老汪丟掉煙，起身用腳尖碾著煙蒂，碾碎後抬頭抬手和顧徐打招呼：“嘿，顧大明星挺準時。”

　大於也站起身，吐掉嘴裡的煙打量著顧徐，顧徐戴著口罩和帽子，他視線下移，看到那雙標志性長腿，咂咂嘴，偏頭和老汪說：“汪哥沒錯，這腿到你胸口了，是顧徐！”

　老汪：“……閉嘴。”

　顧徐眼皮都沒抬一下：“什麽東西。”

　老汪：“……”他覺得顧徐像在罵他，但又挺正常，他從兜裡掏出手機，先是點開張照片遞到顧徐面前晃晃。“這張照片裡的人，你還記得吧？”

　薑白貓著腰蹲在垃圾桶後面，離顧徐他們大概有十幾米左右的距離。

　聽不清他們說什麽，但他認出舉手機和顧徐說話的男人是昨天跟蹤他們的記者。

　見老汪在展示相片之類的東西，薑白摸出手機，搗鼓了一下，同步上老汪的手機數據。

　屏幕上，是一張泛黃的老照片。

　一對年輕夫婦和一個小男孩，站在一個建築物門口。

　年輕男人儒雅清俊，戴著一副金邊眼鏡，年輕女人溫婉嫻靜，披肩的黑色長發。

　兩人面前站著一小男孩，很白很瘦，睡鳳眼高鼻梁，夏天穿的短褲，露出兩條又白又細直的腿，完全是縮小版的顧徐。

　這是顧徐的全家福嗎？

　薑白回憶著顧徐神秘的家庭傳聞，突然，他眼睛半眯，拇指食指並攏，拉大了老照片的背景。

　在女人肩膀後面，隱約能看到三個露出來燙金大字——福利院。

　福利院？

　孤兒院？

　薑白隱約閃過一個念頭，他抬頭遠遠望去，沒有照明的足球場，像是一張沉睡的巨口，吞噬了白日的光明歡聲，現在黑暗寂靜。

　顧徐離薑白太過遙遠，他無法看清他的臉，只能看到一道模糊的側影。

　薑白握著手機的手緊了緊，隨即手機切了畫面。

　這次不是照片，而是一小段視頻。

　薑白將音量降低。

　視頻裡，是剛才照片裡的年輕男人，日期顯示是前年的新聞報道。

　歲月在男人眼角添了幾條皺紋，依然清俊儒雅。

　唯一不同，他殘廢了。

　他的書法作品獲獎，在輪椅上接受記者的采訪。

　記者問他：“顧老師，聽說您之前當過校長是嗎？”

　顧皓義微微笑著：“是。”

　記者又問：“您是在雙腿受傷後離開熱愛的教育行業，回到家鄉嗎？”

　“是。”

　記者感歎：“太可惜了，您這樣優秀的老師離開教育行業，是多麽大的損失啊。我方便問問，您腿是如何受的傷嗎？”

　顧皓義低頭看眼膝蓋，才緩緩笑著搖頭：“時間太久，忘了。”

　薑白飛快查了一下顧皓義簡歷，任職過的學校，就是他站著的這個一中。

　……

　老汪掐斷視頻，似笑非笑望著面前平靜的男人：“明人不說暗話，今天我們約你到一中見面，你清楚原因吧。”

　“顧校長和他老婆在2009年收養了一個孤兒，兩個月後，那個孤兒和他發生矛盾，打傷他腿離開顧家，從此消失無蹤，直到2017年，成為Oxygen一員出道。”

　“顧校長真可憐啊，多善良的人，竟然收養了一個白眼狼。”

　“你說，我如果曝光這張照片和視頻，這出東郭先生和狼的故事泄露出去，你還能粉絲擁戴，每天耍耍帥就日進鬥金嗎？”

　“不二價，3000萬。”

　“你好好考慮，以你的名氣流量，賺3000萬不過一兩年的事。”

　“沒錯。”大於在旁邊插嘴，“3000萬對你這樣的大明星根本是毛毛雨，破財免災，值得很。”

　顧徐平靜聽完：“昨天短信你倆誰發的？”

　他語氣毫無波瀾，像在聽別人的事一樣，弄得老汪猜不透他的態度，老汪舔舔嘴：“我——啊！”

　沒說完，一拳迎面揮到老汪面門。這個動作發生得太快，老汪大於還沒反應過來，老汪已經被顧徐死死按在跑道上。

　顧徐面無表情，一手揪緊老汪衣領，右腿曲起頂在老汪胃部，每一拳下去都不見傷，卻疼得老汪叫都叫不出來。

　大於愣半天，才想起來衝上去拉人：“艸！你他媽竟然打人！難怪是沒人要的野種！”

　顧徐充耳不聞，不動如山，他黑眸閃爍著嗜血的光，隻盯著老汪猛揍。

　大於急得跺腳，見拉不開顧徐，他立即握拳要打顧徐。

　顧徐不閃不避，眼裡只有老汪，腦海也唯有一個念頭，打死他！

　就在大於拳頭即將揮到顧徐臉上的千鈞一發之際，他拳頭被一個溫暖掌心接住。

　大於轉頭，剛看到一道高瘦身影，就被利落一腳踹翻倒地，在跑道連滾幾圈滾進綠茵地，疼得眼花繚亂，大於捂著肚子“哼唧”起來。

　下一秒，一道溫和聲音響起：“你這隻沒素質的野狗，幹嘛亂咬人？”

　薑白加入了戰鬥。

　顧徐在跑道揍老汪，他在綠茵地扁大於，兩人都特有技巧，揍人不留痕跡，卻疼得他們哭爹喊娘。

　老汪從開始就發不出聲音，大於倒是勉強能說話，他聲音都求啞了：“爺爺們，我們錯了，照片視頻我馬上刪除，絕對不會曝光，求求，別打，別打，遭不住了……”

　薑白沒搭理，一想到老汪大於窺探顧徐隱私威脅他，還罵他野種孤兒，他就止不住憤怒，下手越來越重。

　直到遠處閃起電筒燈光，保安聲音越來越近：“誰在足球場打架？兔崽子們，一天天不好好學習天天向上，成天打架鬥毆！還不快住手！”

　薑白這才丟開大於跑路，跑幾步發現顧徐沒跟上，他又折回去拉他：“來人了，走！”

　顧徐這才住手，隨即附身在老汪耳畔，冰冷低語：“當我爸，你不配。”

　眼見保安大叔快來抓人了，薑白拽起顧徐就往前猛衝。

　保安大叔見地上兩個無法動，跑不了，沒管，閃著電筒，一心一意在後面狂追薑白和顧徐，聲音洪亮：“兩個小兔崽子，別跑嘿！”

　保安大叔持之以恆，氣都快踹不勻還盡職追著他們：“站、站住……”

　薑白心想這樣跑下去不行，他視線一晃，最後落在不遠處高牆上，二話不說，拽著顧徐衝到牆角，松開他手說：“翻！”

　兩人同時動作麻利攀上高牆，眨眼間翻牆而過，追上來的保安大叔隻來得及看到兩道頎長的背影。

　翻越高牆，是隔壁初中的後院籃球場，剛落地，薑白還是下意識抓起顧徐的手往前跑，顧徐低頭看眼兩人交握的手，默默用力握緊。

　跑了會兒，薑白沒聽見腳步聲，他回頭檢查，見保安大叔終於沒再翻、牆追來，他松了口氣，腳步漸慢，停在籃球場裡。

　一旦停下，薑白才發現他現在四肢和灌滿鉛一樣，尤其是手背，酸痛得厲害，他松開顧徐的手，一把取下口罩說：“跑不動了，休息會兒。”說完也不管籃球場的地髒不髒，直接後仰躺在地面。

　顧徐俯視著薑白，只見青年微闔著雙眼，臉頰因為過度運動，泛著明顯的紅暈，胸膛劇烈起伏著。

　顧徐眼底的血紅漸漸褪去，緊接著，他也扯掉口罩在薑白旁邊躺下，肩膀挨著青年的肩膀，感受那一點點，他渴望已久溫度。

　安靜的籃球場，兩人呼吸聲彼此交纏，誰都沒有打破沉默。

　過了會兒，兩人突然同時偏頭，一個往左，一個向右。

　四目相對，異口同聲。

　“你沒事吧？”

　“你沒事吧？”

　然後兩人同時一怔，隨後又一起笑出聲，笑了會兒，薑白先開口：“我先說，我沒有要窺探你的隱私，只是你白天太不對勁，我不放心所以跟來看看。”

　顧徐卻不在意薑白跟蹤他，他深邃不見底的眸底，湧動著莫名的情緒：“為什麽幫我？不怕我是東郭先生裡的那匹狼嗎？”

　“你不是。”薑白眉稍一抬，“這點看人的本事，我還是有。”

　顧徐沉默了。

　他轉過頭，望著璀璨的星空。

　薑白也沒再出聲，雙手枕在腦後，漸漸陷入睡夢裡，不知過去多久，旁邊傳來男人低沉的嗓音：“顧皓義的腿，是他自己摔斷的。”

　薑白掀開眼皮，偏頭望著顧徐，顧徐沒看他，長睫在月光下偶爾動一下。

　顧徐閉上眼，回到11年前那天。

　那天體育老師有事，提前半小時下課，他回到家，想先回房間放書包，結果到門口，房間門虛掩著，屋裡時不時傳出奇怪的動靜。

　他很疑惑，上前將門推開一條縫，然後看到他一生都忘不了的畫面——

　顧皓義全身赤、裸，側身躺在他的小床上，床板吱呀吱呀響著，他閉著眼壓抑著喘息，嘴角不時動情溢出：“顧徐、顧徐、顧徐……”

　咚。

　顧徐手裡咚書包掉到地上，床上的男人驚恐睜開眼，看到門口站著顧徐，顧皓義臉色瞬間從紅到白，他趕緊爬起來，手忙腳亂套衣服：“你聽叔叔解釋……”

　顧徐轉身就跑。

　小小年紀的他不懂是什麽，隻生理性覺得剛剛的場景反胃，顧徐想吐，很想吐，他胃裡都冒著酸水，不顧一切衝下樓，打開門往前跑著。

　身後，遠遠傳來顧皓義焦急的呼喊：“顧徐，叔叔錯了，別跑，顧徐……啊！”

　一聲慘叫，再無聲音。

　那年。

　顧徐9歲。

　……

　薑白目瞪口呆聽完，他完全沒想到，視頻裡眾人尊敬的大書法家，竟然是個戀、童、癖！

　幾秒後。

　他咬著牙：“老畜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