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薛大小姐會道謝, 放在平時,荀若素肯定拿手機給她錄下來,以後除了能刮薛彤臉皮, 還能時常回味, 但現在沒時間, 荀若素也沒心情。
薛彤躺在床上的時候, 口口聲聲在那兒說, “你既無心我?便休, 以後你走你的陽關道, 我?走我?的獨木橋……”一副要跟自己決裂的態度。
人心隔肚皮,荀若素就?算緊急長?出十七八個心眼也不知道薛彤有毛病, 夢中重複什?麽不好?,偏要將荀若素自己說的話喧諸於口。
見薛彤將水喝了,荀若素這才道,“我?去找秦語商量過, 要保住你, 同時解開鍾不眠和大壩的牽連恐怕還得落在她和我?的身上,否則鍾不眠不會說‘培養’這樣的話。等雨停了, 我?會再起個壇。”
荀若素少有這麽莊重的時候, 看樣子是要準備家夥什?, 開個大壇。
“除此之外我?們還有二十二小時可以布局,第八道天雷與第九道天雷之間相隔整整一天。”
荀若素說完,伸手將薛彤扶起來,“你身上的衣服我?也幫你換了,這是最後一套,再弄壞就?沒有了。”
這套衣服原本是留給荀若素自己的,她感冒發燒, 又?因為天氣原因時常淋雨,所以前一天剛進?宿舍時,就?為她備了兩套換洗的,但這會兒薛彤滿身是傷,穿不了不乾不淨的衣服,況且原先那身又?被雷劈得不成樣子,只能先遷就?她。
薛彤看著身量和荀若素差不多,卻輕的如同紙片,荀若素一隻手環抱著腰就?能將她穩住,傷勢一時半會兒還好?不了,又?不能讓薛彤往床上一躺諸事不管,要休息也得先把命保住,否則以後就?能長?眠不醒,想辛苦都?沒機會了。
“你,是不是有話要跟我?說?”薛彤走得很?慢,從門裡出來跨一間房就?能到目的地?,但她非表現的腿腳不好?,跟蝸牛一樣在緩慢挪動。
“沒。”荀若素為了遷就?她也是雙腿打結。
薛彤原本就?走得慢,這會兒又?忽然停了下來,她的傷看起來猙獰,但對?於愛作死的十殿主來說,再嚴重的都?有過,下地?照樣活蹦亂跳,但薛彤喜歡荀若素身上淡淡的雨水味,仿佛在林間滾過,清冽溫柔,所以一半身子架在對?方肩膀上,不想爬起來。
薛彤道,“你大概是不了解自己,當你生氣的時候,臉上的表情會微微僵住,而且提不起興致。”
“你觀察出經驗來了?”荀若素無奈,“雨已經停了,這會兒太陽剛起來,你不能在外面多呆,先進?屋。”
“進?屋之後多少雙眼睛看著,再想說話就?有顧慮,”薛彤不肯讓步,“而且我?的時間也不多了,你要在這兒乾耗著也行,我?不介意。”
“我?介意,”荀若素真是拿她沒有辦法?,“以後要我?跟鍾不眠做同事,我?還不如現在就?一頭撞死……薛彤,你知不知道你有說夢話的壞習慣?”
薛彤心想,“我?連睡覺都?幾百年難得碰上一次,怎麽會去留意說夢話這種概率約等於零的習慣。”
但表面上,她還是乖乖搖了搖頭。
“你在夢裡看不上我?。”荀若素極為簡短的來了這麽一句,高度概括薛彤絮絮叨叨的所有夢話。
“!”
薛彤一腦門的震驚。
夢境跟現實果?然相反,夢裡明明是荀若素吵著要跟自己分道揚鑣,怎麽投射到現實中,自己反而成了理虧的那個?
“我?要是說在夢裡,是你看不上我?你信嗎?”薛彤一臉認真,“我?還因此難過了半天。”
大眼瞪小眼好?一會兒,荀若素先笑了,“進?屋吧。”
“敷衍我?,”薛彤也笑,她將自己掛在荀若素身上,“荀若素,你別擔心,我?的確是因為前塵往事才愛上你的,但我?愛你,愛的是當下的你,並非過往,並未未來,只是你。”
“這些肉麻的話跟誰學的?”荀若素輕聲問,“秦語?”
房門被推開時,秦語結結實實打了個噴嚏,黃小苒心地?善良,還以為她是被忽冷忽熱的風吹到感冒了,特別乖巧的扯了幾張面紙遞過去。
這一道雷挨得並不虧,當薛彤以相當不雅的姿勢掛在荀若素身上,被她“扛”進?來時,包括鍾不眠在內,房間中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涼氣。
荀若素一本正經地?解釋,“薛彤很?輕,我?扛得動。”
她的手腕又?白又?細,荀家又?以不擅體力活兒著稱,此刻能將薛彤整個人薅起來,面不改色氣不喘,看得出十殿主為了在她身上掛住,真就?受著重傷還特意廢心思在體重上,這會兒不比紙片壓秤。
薛彤:“看什?麽看,老?娘樂意。”
兩個小時前,房間裡只剩三個人,薛彤猜測大概是趁自己休息的時候,荀若素為了說話方便,把蔣長?亭和元戒都?叫了過來——叫蔣長?亭過來薛彤還可以理解,但元戒就?是個吃齋念佛的和尚,他不應該牽扯進?這堆破事裡。
沒等薛彤開口詢問,元戒自己先道,“我?是因為庵堂裡的長?明燈滅了,才下山來找施主的,臨走前讓師弟代替我?看著庵堂,只要有一絲一毫的異動立刻告訴我?。大概兩個小時前他給我?發消息,說長?明燈已經全滅了。”
準確來說,長?明燈第一次有動靜,是荀若素和薛彤在墳地?相遇的那一晚,不過那次隻熄滅了一盞,第二次有動靜直接一半都?沒了,這第三次……
元戒問,“阿彌陀佛,雖然我?秉承師父的遺志,看守著點?滿長?明燈的庵堂,但也從不知道這地?方有何用處,薛施主,今天你能為貧僧解惑嗎?”
元戒這話說得不緊不慢,老?和尚極好?的涵養,他隻負責問,就?算薛彤不打算回答,也不好?責怪他的好?奇,元戒其實有得不到滿意答覆的心理預期,畢竟這麽多年,從他年少輕浮到這把蒼老?身子骨,也曾多番旁敲側擊,只是薛彤不想說的,誰也不能勉強她。
“那些燈代表著兩樣東西?,”薛彤舒舒服服坐在床上,任由荀若素在她背後墊了塊枕頭,她此時雙手捧著搪瓷杯,緩緩道,“其中之一就?是我?身上的業障。”
話音落下,所有房間裡的人都?感覺到了一股凜冽森然的風,風抵至牆角隨後消散,日光透過窗戶落在薛彤的身上,也在她的腳下鋪展出另一幅圖景。
困住她的籠子快成了齏粉,黑色的影緣都?是黏連的灰白地?帶,就?算是此刻說話時,這些灰白的邊緣也在離散,鎖鏈震顫,沒有聲音,但隻憑雙眼目測,仿佛能聽到“框裡哐啷”的巨大動靜,除此之外,每一截鎖鏈之下,都?有惡鬼在掙扎。
房間中一時有如群魔亂舞。
薛彤仍是不緊不慢地?喝著茶,“我?身上的業障是無法?被消解的,厲鬼惡鬼沒有常性?,但它們本能的會畏懼,十殿掌管輪回,天底下最厲害的鬼其實是我?,所以才壓得住南來的北往的想搞事的……但充斥業障無法?被超度的鬼就?該拴在籠子裡,一旦我?從籠子裡出來,自然會成為天底下最大的禍害。”
元戒又?輕微道了聲“阿彌陀佛”。
薛彤現在說得這些話,除了她自己,就?只有荀若素和秦語知道,就?連蔣長?亭也是初次聽聞,他的眸色隨著薛彤的話音沉寂下來,轉而看向了另一邊的鍾不眠。
薛彤繼續道:“厲鬼數量稀少,死一萬個人,都?出不了一隻厲鬼,但只要它在的地?方,就?會形成大量死亡,而我?是比厲鬼還要可怕的東西?,幾千年裡獨一無二,我?如果?真成了禍害,不除,便是屍橫遍野。”
接下來的話已經不必明說,薛彤過於厲害,倚仗人世間的幾個家族根本無法?匹敵,新上任的十殿主也不過愣頭青,豈能與薛彤相提並論,到最後來消滅薛彤的,便是與她最為親近之人——第一至九殿,還有秦語和荀若素。
整個房間裡的氣氛瞬間凝重,只有當事人自己優哉遊哉,還捧著杯子拍了拍荀若素的手,示意她給自己再續一杯。
元戒這會兒恨不得將自己的頭也塞進?毯子裡裝起來,出家人不修口德,自己年紀一大把了,也沒修出個清淨,竟然還有多余的好?奇心。
“船到橋頭自然直,現在不就?是在想辦法?保我?這條小命嘛。”薛彤補上一句,“我?也不是很?情願去當禍害,萬一神志不清的時候茹毛飲血去住山洞,我?倒是寧願早點?被超度了。”
“喝你的水。”荀若素自恢復記憶開始,就?知道薛彤會面臨這樣的困境,她已經提早做好?了心理準備,所以仍然很?鎮靜。
“對?了,我?包裡還有一塊麵包,吃嗎?”荀若素說著,掏出一塊巴掌大的小點?心,“奶香的。”
鍾不眠:“……”不是說沒了嗎?
“你不吃嗎?”薛彤奇怪,“可還有二十幾個小時呢。”
“之前問過芳姨你喜歡什?麽,她說你沒有特別上心的,不過心情不好?的時候,會經常用碗挖奶油冰激凌吃。天氣這麽熱,冰激凌帶身上早就?化了,奶油也不好?保存,所以買了奶香味的麵包。”
荀若素塞給她,“隔壁有泡麵,我?不會餓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