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子中的工作服尺碼很全, 荀若素挑了件稍微寬大點地套在身上,這衣服不僅顏色靚麗,版型也非常規整, 防水材質, 還自?帶一頂太陽花般的兜帽。
荀若素原本就膚色白?皙, 適合穿亮堂堂的衣服, 否則芳姨也不會成天在她?囤下來的衣櫃中, 翻找些最幼稚的給荀若素帶上。
薛彤的目光又在她?身上逗留片刻, 隨後伸出一根手指, 劃過荀若素下巴,“可愛。”
“……”荀若素張嘴, 差點咬到那根不安分?的指頭。
雨勢的確到頭,連風都刮得小了,雖然綿綿無盡,但不至於眼睛都睜不開?, 雷雲還在翻湧, 看樣子還要五六分?鍾。
南方的屋頂大多都是三角形的,方便排水, 但這裡的宿舍建了有些年頭未曾改進, 用的是老式排水系統, 上面是一聯排的平頂,待會兒天雷要劈屋子裡面的人,必然要經過屋頂,薛彤只要站在上頭接著就行。
可見要代人受過終歸是有辦法?的,只看薛彤願不願意罷了。
“待會兒我站中間,你往角落裡縮一縮。”薛彤借助雨水,在屋頂上劃出一方陣勢, 雨水受其影響,只在一定的范圍內加劇,形成肉眼可見的圖案。
由於此陣吸水,屋頂其它地方的雨幕顯得更加稀薄,荀若素將兜帽一帶,基本淋不著,她?上來是想看著薛彤,並非添亂,因?此不往中間湊,真找了個安靜的角落呆著。
薛彤第七道天雷已經捱得很辛苦,到現在傷口還沒有愈合,緊接著又要挨第八下,十殿主就算再厲害,也是會疼的,當初感覺互通的時候荀若素就知道,薛彤的疼不比旁人少,她?只是死?鴨子嘴硬,習慣性的不說罷了。
荀若素將裝滿酒精、紗布、創可貼和消炎感冒藥的布兜往懷裡一揣,坐等待會兒第八道天雷劈完立刻上去救人。
她?現在能做的並不多,甚至無法?與薛彤共患難,但不能共患難也有其它好?處,至少待會兒薛彤要是失去了意識,自?己還能在旁邊護著她?。
“來了。”薛彤悶聲道,她?的眼神從高處落下來,在荀若素身上停留片刻又收了回去。
雷聲由遠及近炸了個耳鳴耳聾,隨即一道燦金色的閃電劈裂天地,荀若素原本以為自?己能看到全程,可惜荀家?這雙眼睛並不爭氣,除了晚上看不見東西?,還適應不了強光,她?只是在閃電剛落下時瞥到一點,眼睛前就開?始飄暈眩般的雪花。
荀若素不敢動,她?知道自?己不能置身危險中,否則會增加薛彤的壓力,只是全盲的感覺也不好?受,眼前的雪花翻滾了許久,直到雷聲停下,荀若素蹲在角落裡,手指一直落在水中……水中有其它粘稠而溫暖的液體流淌過來。
薛彤將雷電困在一定范圍內,因?此雨水不導電也傷不到荀若素,她?閉上雙眼,狠狠揉了下太陽穴,眼前的雪花是一種保護機制,所以消散的也快,荀若素剛恢復視力,就看見了一屋頂的血。
薛彤像是被?什麽東西?牢牢釘住了,連根手指都動彈不得,由於屋頂上積滿了雨水,血被?衝淡成粉紅色,荀若素一時分?不清她?到底受了多重?的傷,在眼盲中懸空的心猛然墜下,卻墜在釘子上,尖銳的疼痛襲來,荀若素吸進兩口帶著鐵腥的空氣,鎮定地走到薛彤身邊。
“還活著嗎?”荀若素邊問邊將工作服脫下來,先?蓋在薛彤身上,原本已經遍體鱗傷的人這會兒全身都是皸裂的皮膚,簡直慘不忍睹,但薛彤到死?都是個要面子的人,唯獨脖子以上乾乾淨淨,除了濺上的血,連一點劃傷都沒有。
薛彤仰面向上閉著眼睛,也沒有回答荀若素這句話,荀若素顫顫巍巍地取出毛巾,她?的臉上沒有太多悲痛欲絕,但慣用手卻使不上力氣,拿著毛巾又抖又松,毛巾幾乎要掉進水裡,她?不得不用左手搭上右腕,製止自?己無濟於事的擔憂。
荀若素不敢隨便挪動她?,直到一條胳膊擦完,放進懷中捂著,薛彤才閉著眼睛發出一聲細微地□□,“帶我回去。”
“好?。”荀若素輕輕道,她?的聲音像是被?春雨濡濕的棉花,帶著些幾不可聞的哽咽。
員工宿舍中沒有人無事會上房頂,所以找不到□□,上來時靠著薛彤周身鐫刻經文的黃帛,下去時靠著荀若素撒出去的符紙,符紙泡在滿屋頂的雨水中,吸滿了功德。
荀若素為薛彤一身的傷心痛難過是真的,勤儉持家?也是真的,薛彤剛發出點動靜證明自?己沒死?,荀若素後腳就將錢串子在血水裡泡了一通,等將人從屋頂帶下去時,荀若素隨身布兜裡的所有東西?都沾滿功德,熠熠生輝。
她?半抱著薛彤,另開?了一間宿舍,十殿主形象狼狽,一定不想讓第三雙眼睛看見,荀若素倒是清楚她?的脾氣,所以先?避開?了熟人。
夏天的床上都墊著生硬的涼席,薛彤現在的狀況很不樂觀,荀若素只能一手扶著她?,另一隻手艱難的將被?子攤平,把薛彤裹了進去,薛彤也是個沒心沒肺的,在柔軟的被?窩中伸了個懶腰,低聲道,“疼。”
“知道你疼,你這一身的傷口我碰都不敢碰,”頓了一下,荀若素問,“我這裡只有些普通人用的藥,你有什麽更好?的治療方法??”
薛彤的說話聲還是不高,她?疲憊的連眼瞼都撐不起來,只能閉著和荀若素說話,“沒有……你看著辦吧,反正我也死?不了。”
“不要仗著自?己死?不了就胡來,”荀若素無奈,“你睡一會兒,我先?幫你處理傷口,兩個小時後喊你。”
薛彤幾不可聞地應了一聲。
長久以來,薛彤從不做夢,於她?而言,睡眠只是眼睛一閉一睜中浪費的時間,她?很少需要,就算真的能睡著,也只是一片黑暗空洞,但這次卻不知是挨了天雷還是滿身傷口疼得她?並不安穩,竟真的有了夢境。
夢裡光怪陸離,她?一會兒瞧見自?己是條魚,正被?人放在砧板上掂量著從何下刀,一會兒又瞧見荀若素,荀若素穿著件紫色的衣服,跟墳地初見時的那件旗袍有些像,正可憐兮兮地抹眼淚。
若神智清醒時,薛彤頂多遞給她?一張紙,順便還要嘲諷兩句。
但夢境發展不由人控制,薛彤竟看見自?己走上去,異常冷漠的說了聲,“有何好?哭的,你從認識我的第一天起,就該知道,我掌管輪回上千年,什麽樣的人沒有見過,之所以看上你,便是你這張跟她?一模一樣的臉,便是因?為你與她?的關系,否則我連看都不會看向你。”
薛彤無法?掌控夢境,腦子卻能獨立思考,她?清楚知道這是一場夢,並開?始自?我反省是不是近幾個月受晏清和芳姨的影響,“你愛我我不愛你,等到我愛你時你又不愛我”了這種撒潑天狗血的電視看多了。
夢境中的荀若素有些超出想象的柔弱可欺,哭得梨花帶雨不算,感覺比現實?中那位還矮了不少,一整個小鳥依人的架勢,眼角通紅,淚水也不要錢,死?倔地咬著下嘴唇,明明上氣不接下氣,卻不發出哭聲。
薛彤十分?清醒地歎了口氣,“但凡現實?中那位有你一半可愛,我就不跟她?鬥嘴了。”
心思弗定,薛彤就發現荀若素臉上那副可憐巴巴的表情?消失了,忽然變得冷清起來,方才還抱成團哭得起勁的人這會兒慢慢轉過身,“薛彤,我好?好?的在輪回中,你為什麽要來招惹我……”
這句話說得悲痛欲絕,薛彤都開?始捫心自?問為何要去招惹她?了。
剛想到“哎?不對啊,是荀簡動的手腳又不是我主動找上門?,應該怪不到我的時候”,荀若素又忽然道,“你既無心我便休,薛彤,以後我走我的陽關道,你過你的獨木橋,當我輪回之後,前塵盡忘之時,你別再出現了,我惹不起你,我怕自?己心疼。”
說完,荀若素就推門?而出,消失在薛彤視野中。
理智上,薛彤應當好?奇這扇門?是怎麽憑空出現的,幾秒之前還沒有,似乎單純是為了滿足荀若素摔門?而去的生理需求,促進狗血劇情?的推進,但情?感上荀若素這句話也刺得薛彤並不好?受。
薛彤想問問她?,說起招惹,不是荀若素先?來招惹自?己的嗎?細致入微的溫柔,冷淡直白?的關心,但凡荀若素有一樣令自?己厭惡的缺點,事情?就不會進展到這一步。
說委屈,該委屈的也是我才對!
薛彤斤斤計較了沒多久,耳邊就傳來荀若素的聲音,“起來了,你失血太多,要喝點水。我倒是願意讓你多休息會兒,可我們時間不多,第九道雷劈下來之前,得想辦法?救你。”
話音落下,荀若素的掌心就在薛彤睫毛上輕輕擦過,微癢的感覺使後者?皺了皺眉,緩緩睜開?了眼睛。
滿身的傷口疼起來能讓人休克,但此番醒轉,薛彤發現自?己被?照顧的很好?,一些重?傷區域都上了藥,用白?紗布裹纏。
“你從哪裡弄來的藥?”薛彤嗓音乾澀。
荀若素遞給她?一杯水,“內服的消炎藥將膠囊擰開?,給你塗上的……本來不能這麽用,只是你在水中泡了很久,這裡荒郊野外也沒有條件,只能以此應急。”
好?一會兒,薛彤舉著水杯在裡頭吐泡泡,“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