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格上來說, 相親那次不算是鬱寧和陸倦的第一次見面。
兩年之前,易今曾經偷偷逃學跑去tvt青訓營報名,甚至還給自己買了張假、身份證, 告訴tvt的人他已經成年了。
易今打遊戲的技術確實還算不錯,那次還真的被他進了青訓營。
但是沒幾天,也不知道tvt青訓營的負責人怎麽發現易今的真實年紀的,當即就給家長打了電話接他回家。
易今是住宿生, 又是偷偷逃課的, 易洮和他媽媽都不知道這事兒。
易今也怕被他們知道了,當時緊急聯絡人上填的還是鬱寧的電話。
鬱寧到現在都記得清清楚楚, 去接易今的那天傍晚下了很大的雨,基地又不允許出租車進, 他就只能走進去。
到青訓營那幢樓的時候, 易今正蹲在大門口哭。
一個十五歲的大男孩兒, 就蹲在大門口, 旁邊站著青訓營的負責人, 一臉手足無措地拿著包餐巾紙想遞給他。
雨聲甚至蓋過了易今非常誇張的哭聲,只能隱隱聽到一點點。
看見鬱寧, 負責人就跟看見救世主一樣,“來了就好來了就好。”
“我們也不是說不想收你弟弟,確實是年紀太小了。”
鬱寧收了傘, 朝負責人笑了笑。
十八歲的鬱寧, 看起來比現在還嫩了點兒, 和易今看上去,依然他像弟弟。
那個負責人估計本來還沒看清鬱寧的長相,等鬱寧人到了面前,鬱寧看見他神色很明顯扭曲了一下, 低頭看向易今,語調怪異,“你這是喊了你弟弟來接你?兩個未成年不太好吧?”
鬱寧:“……”
原本還在嚎啕大哭的易今立馬跳了起來,“什麽弟弟!這是我哥!他成年了!嗚嗚嗚你說我長得老!”
負責人也十分尷尬地道歉。
鬱寧隻說沒事,又謝謝他們幫忙照顧了易今那麽久。
便拎著易今走了。
鬱寧也沒有責罵易今,只是看他哭成這副模樣,有點想笑,又不得不憋住,省得傷了十五歲大男生脆弱的心靈。
走的時候,易今還一步三回頭,分外不舍。
見他這副模樣,鬱寧只能憋著笑哄騙他,“等你成年了,你還可以來試試。”
但鬱寧知道,這大概是易今唯一一次機會,始於衝動的青春期,也會終於逐漸成長的年紀。
易今自己大概也是明白的,即使是現在時不時地提起自己想要去打職業,但是也沒有像從前那樣,偷偷跑出去。
如今每次易今都會在鬱寧面前提,因為他自己知道,鬱寧肯定會阻止他。
大雨漸漸澆熄了少年的夢想。
鬱寧和易今撐著兩把傘,沉默地朝門口走。
剛剛走到基地大門口的時候,便看見有個男生從一輛黑色的轎車上下來。
男生穿著tvt的隊服,隊服松松垮垮的,遮不住男生優越的身形,他眉眼很漂亮,只是表情十分冷淡,仿佛全天下都欠了他什麽錢一樣。
那會兒因為易今的關系,鬱寧也有關注過職業比賽,隱隱記得這個人叫陸倦,是tvt的選手。
這個時間的tvt,還沒有名聲大噪。
陸倦從車上下來,也沒有撐傘,也沒有拿著傘,而送他過來的人,似乎根本就不關心他這副模樣,甚至一句話都沒說,車子就揚長而去。
雨太大,沒一會兒,陸倦身上就被淋濕了。
但他依然沒有衝進去,而是慢吞吞地走著。
和鬱寧擦肩而過的時候,他也沒有注意到旁邊有人。
但是鬱寧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可能是因為……他是彎的吧,又對陸倦這種長相的男生沒多少抵抗力,鬼使神差地,他伸了手,把傘撐到了陸倦頭上。
陸倦被擋住了去路,也被擋住了雨。
他停下腳步,微微偏過頭。
神色依舊冷淡地看著自己面前的男生,眼神裡多了點詢問的意思,也略有些不耐煩。
鬱寧的長相確實不像是成年了,他還喜歡穿白襯衫,活脫脫就是高中生,可能還是高一的那種。
就是那一瞬間,鬱寧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即使是冷著臉,陸倦那雙漂亮的眼睛看人的時候,也有點迷人。
鬱寧一時間緊張起來,“別淋雨了,傘給你。”
說著,他把傘往陸倦手裡一塞,兩人的手微妙地碰了一下。
陸倦的手冰涼,還有點濕。
鬱寧愣了一下,迅速地收回手,然後自己躲進易今的傘底,一句話都沒有再說,就扯著易今跑了。
也沒注意對方到底是什麽神情。
照現在陸倦的性格來看,鬱寧覺得,那時候陸倦可能在心裡想:這人是不是傻子。
“哥,我們跑啥啊!你知道那是誰嗎!那是陸倦唉!我就是想成為陸倦那樣的選手!”
“他很厲害的!很強很強!”
易今剛剛倒是識相地沒說話,就是人一走,就開始可勁兒地興奮,完全看不出來,他剛剛還是那個蹲在門口大哭的小屁孩。
鬱寧被他說得忍無可忍,“怕你被人家超神的技術打擊。”
易今瞬間就沉默了。
鬱寧記得,那天之前的一次比賽,tvt好像打得不算太好,受到了不少網友的攻擊。
網上的言論幾乎都是在攻擊陸倦的。
他那時候其實也想過,送陸倦回來的人是誰?陸倦為什麽會是那樣的神色?
但是時間久了,他就漸漸把這件事忘記了,他是個不太願意想太多的人。
就是有一次下雨,他發現奶奶給自己買的那把帶著小雛菊的傘沒有了。
後來兩個人相親的時候,鬱寧又想起了兩年前的這件事,但是他覺得,陸倦肯定是不記得自己了,那他就當沒見過。
不然,兩個人只會更加尷尬吧?
不過現在,被陸倦這麽一提,他又勾起了之前的回憶。
甚至隱隱想,那天,是不是陸倦的父母送他過來的?
送他過來卻不給他傘。
這樣看來,陸倦好像是真的有點兒可憐。
大概是聽他好一會兒沒說話,陸倦淡淡出了聲,“你不想去也沒事的,我就是說說。”
語氣又冷淡了,仿佛剛剛那個可憐兮兮的人不是他一樣。
鬱寧脫口而出,“我想去看的。”
“周末回老家的時候,你把票帶過來可以嗎?”
“你可以多給我幾張,我問問我舍友去不去,這票還挺難搶的,他們估計會挺開心,我們一起去現場給你加油。”
事實上,舍友都不喜歡看比賽。
鬱寧這樣說,也只是想撫慰一下陸倦好像有些難受的心情。
陸倦的唇角原本往上揚了一下,但是聽見鬱寧下一秒的話,又瞬間垮了下去。
他嗯了聲,“你也沒必要勉強,反正我習慣了。”
“沒有勉強。”鬱寧聽出他語氣裡的失落,頓了頓,“……我還挺喜歡看比賽的。”
這也不是假話,就是不太喜歡看現場就對了。
陸倦很平靜:“哦,那我到時候帶給你。”
鬱寧:“好,謝謝陸倦哥。”
聽見鬱寧的話,陸倦努力不讓自己的唇角往上,免得語氣出了什麽問題。
掛斷語音電話之後,陸倦盯著手機上的照片看了一會兒。
動了動手指,設置成了手機背景。
粉色發箍,確實很可愛。
尤其是戴著粉色發箍的鬱寧,更加可愛。
如果耳朵上的q版圖案是他自己的,那就更可愛了。
陸倦眯了眯眼,又兀自笑了一會兒,幸好經理他們不在,否則又會以為他在發什麽瘋。
等情緒穩定下來,陸倦又給徐酩打了個電話。
大晚上接到陸倦電話的徐酩還挺詫異的,“怎麽了?有什麽事不能明天說?”
陸倦:“哦,問你要幾張季後賽的門票。”
徐酩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啥玩意兒?你要這個幹嘛?怎麽了,你願意讓你爸媽到現場看比賽了?”
“我早就說過了,什麽不讓家屬看比賽,都是瞎扯,怎麽就會影響比賽心情了?那我也給其他人備點?主辦方給的還挺多的,我終於不用掛網上賣了……”
“話怎麽這麽多?”陸倦輕嘖,“不是給我爸媽的。”
徐酩啊?了聲,“那是給誰啊?你哥?你弟?你不是說他們就喜歡看網絡直播嗎?”
“不是。”
“你廢話怎麽這麽多?其他人的沒必要,你繼續掛著賣點錢。”
被他這麽不耐煩的語氣一說,徐酩沉默了一會兒,“你不會是給那個誰吧?”
靠?
這就送上票了?
媽的,這要是讓陸倦爸媽知道得多心酸啊?
這兩人老問他能不能在現場掛橫幅慶祝兒子奪冠呢。
陸倦愣是半點機會都不給。
徐酩正感慨著世態炎涼,陸倦就應了聲,然後非常利索地掛斷了電話。
一點再給他bb的機會都不給。
徐酩:“……”這就是戀愛中的男人嗎?
那他還是繼續賭陸倦追不到吧。
但是電話掛斷沒多久,陸倦再次給他打了電話。
徐酩一句話還沒來得及說,陸倦就語氣平靜地問他,“我們戰隊的周邊什麽時候出新的?”
話題一下子繞這麽遠,徐酩的思維一下子沒反應過來,“什麽?你幹嘛突然關心這個?”
陸倦掀起眼皮看了眼電腦屏幕上鬱寧的照片。
耳朵上的q版圖案越發不順眼。
“沒什麽,問問你有沒有出發箍的想法。”
“啥玩意兒?發箍?什麽發箍?”徐酩被他說得一頭霧水。
“粉色兔耳朵發箍。”陸倦的語氣特別一本正經,但是說出口的東西就不那麽正經。
徐酩:“……”
“晚安,我大概夢遊了。”
徐酩說完,啪嗒一下掛了電話。
陸倦之前不是最煩什麽周邊?
還粉色?
不是他夢遊就是陸倦夢遊了。
陸倦聽著電話裡的盲音,不怎麽愉悅地嘖了聲。
但也沒再重新給徐酩打過去。
周六早上六點多。
tvt戰隊基地,南北熬了一晚上的夜,去廚房裡搜刮了一點昨天吃剩下來的東西,正一步一晃眯著眼往樓上走。
陳孑已經熬不住了,直接趴在電腦桌上睡了過去。
因為陳孑之前情況不穩定的問題,臨近季後賽,這孩子死活不願意去睡覺,大晚上都要訓練。
前兩天是隊長陪著他一起,這兩天輪到他陪著,再怎麽說,大家都是一個團隊,不可能讓陳孑一個人單獨熬夜。
就是昨天隊長也不知道怎麽回事,訓練賽剛結束,時間還沒到十二點,就直接上樓睡覺了。
南北一邊打著哈欠一邊朝樓上走。
剛走到拐角處,就又下意識往後退了兩步,閉著眼睛。
他一定是太困了,出現了幻覺。
為什麽早上六點多,隊長會穿戴整齊地出現在樓梯口?
“去哪兒?”陸倦抬了下眼皮。
許久沒有起這麽早,潛意識裡他還是有點困。
但是,精神卻比較振奮。
南北腳步一頓,慢吞吞背過身,一臉震驚,“隊長,你怎麽這麽早啊?早起鍛煉嗎?”
陸倦垂著眼,“不鍛煉。”
南北:“……”穿成這副衣冠禽獸的模樣也不怎麽像是去晨跑鍛煉的。
“那是……繼承家產去了?”
陸倦的臉色一頓,南北覺得他可能下一秒要罵自己了,但是他硬生生又閉上了嘴,唇角微微往上勾起,如果隊長這副表情再戴上一副金絲邊眼鏡,大概就是真的衣冠禽獸了。
“不是。”陸倦的語氣非常平靜,沒有一點點兒嘲諷的意思。
南北哦了聲,沒了探究的想法。
反正隊長去做什麽都是對的。
他現在好困,隻想睡覺。
偏偏陸倦似乎不怎麽想讓他好好休息,擦肩而過的時候,陸倦輕描淡寫,“去見家長。”
南北:“???”
他一定是太困了幻聽了吧。
鬱寧和陸倦定的是九點半在車站見,車票買的是十點的,為了防止意外,還提早了一個半小時。
“記得給我多帶點外婆醃的菜啊!學校食堂那個菜我實在是吃不下去。”宋兆一臉困意地靠在沙發上,但還是不停地叮囑正在換鞋子準備出門的鬱寧。
鬱寧回頭,“這是你第三次念叨了,知道了,周一學校見。”
學校馬上開學,今天他回老家,宋兆也要回學校宿舍整理一下了。
宋兆一臉壯漢柔情臉地盯著鬱寧,剛想說寶丁你最好了。
就聽見鬱寧非常無情的聲音:“對了,走之前把家裡打掃乾淨。”
宋兆:“……”
鬱寧到車站的時候,已經過了九點半。
周末的車站人多,連公交車都很擠,一路過來,鬱寧覺得自己出門之前吃的暈車藥根本沒有什麽屁用。
他在門口找了一會兒,沒發現陸倦的身影,還是給對方發了條信息問他到了沒有。
陸倦倒是秒回:[到了,肯德基門口]
也許是因為陸倦的長相實在是太過出眾,即使是戴著口罩,鬱寧穿過人群過去,還是一眼就看見坐在那兒背靠在椅子上的人。
對方穿了身十分合身的黑色正裝,頗有幾分精英的模樣。
黑色口罩遮住了他下半張臉,陸倦的眉眼緊緊蹙在一起,好像是等得十分不耐煩。
而旁邊有幾個女生似乎是在偷偷討論他,湊在一起朝著他的地方時不時地看一眼。
鬱寧的腳步一頓,輕笑了聲。
怕還出現之前被偷拍的事情,他也戴了口罩,不過比起陸倦,他就只剩下一雙眼睛露在外面。
鬱寧沒有直接走過去,而是先給陸倦發了消息。
流淚寧寧頭:[到了,看見你了陸倦哥,我先去取票]
他發完,看見原本仰靠在那裡的人眉眼一松,低頭看了下手機,隨後姿勢隨意地敲了幾下手機屏幕。
陸倦:[嗯]
鬱寧又笑了聲。
他以前總覺得,陸倦這樣的人,應該是在神壇上方的,他高傲又有高傲的資本。
但是今天,在擁擠的車站,對方擠在一群人中間,雖然神色不太好看,但是莫名好像比以前更加親近了點。
等鬱寧轉身去取票口的時候,陸倦才有所感悟地抬頭。
對上鬱寧的背影,他眉頭逐漸松展開。
總算是來了。
他坐在這兒兩個小時。
差點睡著。
雖然他不在意別人的眼神,但是旁邊時不時有人停下來看他,看得他煩。
仿佛是嘲笑他是等不到人的傻逼一樣。
鬱寧取完票回來,便和陸倦順利匯合,正巧,廣播通知他們這車開始檢票上車。
“陸倦哥,身份證帶了嗎?”鬱寧捏著兩張票,微微偏頭問走在自己身側的人。
上次兩人相親時候的見面,已經隔了很久了。
即使是在微信上聊過,但依然有些不自在。
導致這聲陸倦哥卡在喉嚨口好一會兒,才喊出口。
陸倦比鬱寧高出不少,站在鬱寧身邊,需要垂下眼去看他。
聽見鬱寧這樣問,陸倦看了鬱寧的耳朵一眼。
和視頻裡一樣的。
耳朵有點點紅。
他不自覺勾了勾唇角,“帶了。”
鬱寧哦了聲,松了口氣,他還怕陸倦給忘了,畢竟他之前叮囑對方的時候,對方的態度分外敷衍,只有非常簡單的哦字。
“那你把身份證給我,我把票一起給檢票員吧。”
鬱寧說著,朝陸倦伸出了右手。
鬱寧的手指也細,又細又白,骨節又分明,能讓人一看就知道是男生的手。
但是又漂亮。
陸倦微微低頭,眼眸閃了閃,把身份證從口袋裡拿出來給他。
也不知道是有意無意,陸倦的指尖稍微在鬱寧掌心碰了一下。
稍縱即逝,快得像是沒有發生。
鬱寧動作一頓,立馬把身份證收了,也沒敢偷看,就擠進人群排隊去了,邊擠還邊道,“你跟在我後面。”
陸倦沒有坐過這種大巴車,他總不能就這樣把人扔了。
但是……
剛剛那一點點觸碰。
鬱寧覺得自己的耳朵又紅了。
明明和宋兆這樣碰一下就什麽感覺都沒有。
哦不對,還是有的,會覺得宋兆很煩。
鬱寧背對著陸倦,閉了閉眼睛。
鎮定啊,相親那天你拒絕得那麽果斷,現在怎麽跟個鵪鶉似的呢?
你還是人嗎鬱寧?
怎麽能就此沉溺美色呢?
這樣自我安慰了一會兒,鬱寧覺得好多了。
就是他不自覺地攥了下右手。
還老覺得,陸倦好像是在盯著他的耳朵看。
就跟之前相親那會兒一樣。
好在沒一會兒就輪到他們了。
車廂空間小,周末車上人又多。
一上車,鬱寧就覺得有點兒熱。
他今天依然穿了一件單薄的白襯衫,即使是這樣,還是熱。
稍微扯了下口罩散熱,鬱寧瞥了眼坐在自己身邊的人。
陸倦和一車短袖格格不入。
白襯衫黑西裝,一點沒落下。
看著就讓人替他發熱。
但是看他的神色,卻完全沒有一點熱的模樣,臉也不紅,耳朵也不紅,袖口也沒有卷上去,扣子也扣得好好的。
和以前他參加采訪時候那副懶散的模樣完全不一樣。
要不是兩人早就串通好了,鬱寧都要覺得,他穿這麽正式,是真的要去見家長了。
陸倦一上車就開始雙臂環抱仰著頭閉目養神起來。
大巴車的座位不算太大,一個一米八幾的大男人坐著還是不怎麽舒服的。
見他沒在意自己,鬱寧又偷偷看了他一眼。
陸倦的口罩還戴得好好的,就是剛剛舒展著的眉眼這會兒去微微皺起。
估計是不太舒服。
鬱寧也皺了下眉。
陸倦肯定坐不習慣這樣的車。
鬱寧原本是打算讓陸倦開車帶自己過去的,自己還可以跟他換著開。
但是陸倦說車送去保養了。
鬱寧只能委屈他坐大巴了。
忍了一會兒,鬱寧還是沒忍住朝陸倦頭上正對著他的空調口看過去。
大巴車上每個座位頭上都有小空調,空調風力度還挺高的。
小空調是圓形的,有個板可以隨意上下搬弄來調節風口的大小。
但是現在他們這邊的小空調口是關著的。
見陸倦沒注意,鬱寧試著站起來去調節空調風口。
座位上方是放行李的地方,擋板的高度也不夠高,鬱寧沒法完全站起來,上半身又要側到陸倦那邊去,他只能彎曲著腿,一隻手把在前面的椅背上防止自己定力不夠重新坐回椅子上。
好在事情進行得還比較順利。
調了下空調風口,鬱寧又伸手試了下風,確定陸倦那邊能吹到,也不會太冷,才準備收手重新坐回去。
但是偏偏這個時候,原本靜止不動的大巴車,突然動了一下,而且還是沒有一點點預備地往前了一下,然後又急刹車。
鬱寧:“……”
鬱寧剛松了抓著前面椅背的手,被這麽一來,他失去重心,往後跌坐回去。
鬱寧本身就有點兒暈車,被這麽一晃,就覺得腦袋跟裝了水一樣晃蕩了一下。
而且,剛剛他位置沒有調節好,跌回去的時候,肩膀和陸倦的肩膀撞了一下。
鬱寧沒來得及感覺頭暈,就下意識抬眼,對上陸倦可能是剛剛睜開的眼睛。
鬱寧:“……”
“我說我不是故意的,你信嗎?”
陸倦沒說話,只是眼神一直落在他伸手,仿佛在看些什麽。
鬱寧隻覺得自己耳朵燒了起來。
就在他偏過頭去,沒好意思再看陸倦的時候,陸倦終於舍得出了聲,“不信。”
鬱寧沉默了一會兒,剛想辯解,陸倦便又道:“撞疼了沒?”
“沒有。”鬱寧下意識搖頭,“你疼嗎?”
鬱寧倒也不疼。
他覺得陸倦可能比他更疼。
他雖然長得瘦,但是骨頭很硬。
畢竟自小乾活,骨頭都鍛煉出來了,不像陸倦那種天天打遊戲的。
但是陸倦也沒有再說什麽,只是嗯了聲,“不疼。”
長那麽瘦,能有什麽重量。
他又緩緩閉上了眼睛。
鬱寧悄悄松了口氣。
職業選手的手臂可是很精貴的,要是撞疼了,他還真的負責不起。
這樣一想,鬱寧突然想起來,自己之前給陸倦買的按摩儀應該已經到了。
等回去的時候,提醒陸倦去拿一下試用看看。
隨著車子開始行駛,上車時候略有些吵鬧的聲音漸漸安靜了下去。
車上不少人在閉目養神,也有不少人在玩手機。
因為吃了暈車藥,鬱寧隱隱有點兒犯困。
在眼睛徹底閉上之前,他看了眼陸倦,陸倦估計已經睡過去了。
就是眉眼還是沒有舒展開。
看來是真的很不舒服。
鬱寧又多了點愧疚。
決定下次幫陸倦見他爸媽的時候,一定要表現得更好一點。
鬱寧入睡很快。
即使是車上偶爾會有一些聲音傳出來,也沒能把他吵醒。
迷迷糊糊之間,鬱寧感覺自己原本腦袋是往左邊靠的,又不知道怎麽的突然往右邊靠了過去。
但是右邊又有什麽東西靠著,他便調整了一下姿勢,徹徹底底睡了過去。
大巴車並不是直達的,中途還要停靠幾站。
就這樣走走停停,鬱寧都沒能醒過來。
等到終點站,即鬱寧老家的站以後,他才被車上的喇叭喊醒。
鬱寧還在做夢。
夢到小時候外婆給他做鞋子。
外婆的手很巧,小時候家裡窮買不起新鞋子,外婆就自己給他做,布鞋和棉鞋都是。
外婆做的棉鞋很暖和,鬱寧現在冬天還會穿。
外婆之前還會做鞋子拿去賣,掙生活費。
被大喇叭喊醒的時候,鬱寧還在穿新鞋子。
他懵了一下。
下意識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腳。
腳上還是很普通的白色帆布鞋。
他漸漸回過神來,意識到已經到站了,又偏頭去看陸倦,“到了?陸倦哥?”
陸倦的眉眼已經舒展開,看不出什麽不舒服的樣子,但是眼神卻落在了鬱寧的臉上。
睡覺的時候,鬱寧可能是覺得戴著口罩很不舒服,自顧自把口罩往下扯了。
露在外面的臉頰因為剛睡醒的緣故泛著紅,因為他白,這個紅就很明顯了。
鬱寧的眼睛還是有點兒惺忪,一副沒睡飽,我在哪兒我是誰的模樣,眉眼也聳搭著,似乎是很不樂意被喊醒。
但是偏偏又沒什麽脾氣的樣子。
就像,沒睡飽的貓。
可愛得有點沒理由。
陸倦微微垂下眼。
鬱寧沒得到他回答,但是也立馬站了起來,車上的人都在陸續下車。
好在他們沒有什麽行李。
一邊下車,鬱寧一邊和身後的陸倦解釋,“一會兒到車站坐公交車,坐幾站就到家了。”
陸倦眼神閃了閃,剛嗯了聲,他身後便有個人推著行李箱急匆匆想從他身邊穿過去。
過道本身就擁擠,一個成年男人就佔足了空間,更別提有人想要擠過去了。
陸倦往前走的腳步一頓,乾脆停在了原地,雙手搭在了兩邊的椅背上。
那人一頓,行李箱差點兒沒收住。
幸虧陸倦伸腳抵了下箱子。
對方似乎是對陸倦這一行為頗有怨言,惡狠狠瞪了他一眼。
陸倦也不在意,也只是輕飄飄看了眼對方。
但他是常年在賽場上嘲諷別人的人,真冷下臉來,那個眼神,誰都扛不住。
更別說只是個路人了。
原本想要越過他的那人立馬往後退了點兒。
陸倦也不說話,只是看著鬱寧慢吞吞下了車,才側過身,給對方讓了路。
然後才自己下車。
外面的溫度和車上不能比。
一到車外,鬱寧就被熱氣熏得眯了下眼睛。
他在車外等了一會兒,差不多把倦意都散了。
等陸倦下來,才和他並排往公交車站口走。
陸倦的狀態似乎是和上車那會兒沒什麽差別。
反正他的眉眼一直都是不怎麽舒服的模樣。
鬱寧看了他幾眼,“陸倦哥,你暈車嗎?”
陸倦走得慢,基本和鬱寧是平行的。
聽見鬱寧問他,輕輕皺了下眉,“不暈車。”
說完,又補充,“但是暈人。”
說著,他頗有些意味深長的意思看了眼鬱寧。
鬱寧腳步一頓。
暈人???
他總覺得有什麽額外的含義。
等兩人上了公交車,鬱寧不小心看見陸倦像是不怎麽舒服地聳了下左肩膀。
那一瞬間,一些記憶就突然湧入了他遲鈍的大腦裡。
他醒來的時候,腦袋是歪的。
還靠著東西。
不對,是還靠著陸倦的肩膀。
職業選手十分精貴的肩膀。
鬱寧不由得將視線落到了陸倦肩膀上,扯著嘴角尷尬地笑了笑,“陸倦哥,你肩膀……還好嗎?”
沒等陸倦說話,他又立馬伸出手,“要不,我給你揉一下?”
陸倦搭下眼皮,視線再次落到了鬱寧說話的時候會不自覺紅起的耳朵上,喉結上下滾了滾,好一會兒才嗯了聲,“都行,算你補償我。”
這會兒鬱寧哪兒還在意陸倦似乎有點兒嘲諷的口氣。
他都枕著人家睡了一路。
還是這麽精貴的肩膀。
鬱寧都欲哭無淚了。
回去的時候,他一定不能再睡著了。
鬱寧以前也經常給外婆按摩,外婆乾活多,關節毛病也多,經常這兒疼那兒疼的,鬱寧為了給她按摩,還去鎮上的推拿館學過一點兒,手法也還不錯。
他力氣也不算小,用到肩膀上的時候,力度不輕也不重。
只是他的手碰到陸倦的肩膀,他就感覺陸倦身體立馬緊繃了起來,連帶著肌肉也完全緊繃。
這讓鬱寧有點兒難以下手了。
他只能拍了拍陸倦的右肩膀,“陸倦哥,你不要緊繃,把我當成你們隊的理療師就好了。”
陸倦沉默了一會兒,“理療師按摩的時候,我是趴著的。”
他聲音比之前低了點,仿佛蘊藏著什麽。
但是鬱寧什麽也沒聽出來,只是頗為無語地扯了扯嘴角。
他們這是在公交車上,本來按摩就已經夠惹人注目了,哪裡還有什麽地方給他躺著。
“您就……將就將就?”鬱寧試探著問。
陸倦依然緊繃。
尤其是鬱寧的手放在了他兩邊的肩膀上,即使是隔著不怎麽薄的衣服,他都仿佛能感覺到對方掌心的溫度。
炙熱的溫度。
明明是男生的手,明明帶了力度,但陸倦就是覺得輕飄飄的,仿佛一點兒力氣都沒有,只是在他肩膀上輕撫過去而已。
陸倦面無表情盯著車外一閃而過的風景,“不能將就,回家再按。”
鬱寧:“……哦。”
想必,陸倦也一定是受不了人家跟看戲一樣看他們的表情了。
但是這樣,鬱寧也松了口氣。
他碰了碰頭髮,試圖遮掩住自己燙得不行的耳朵。
明明自己骨頭那麽硬,為什麽感覺摸起來還是沒有陸倦的肩膀那麽硬呢?
鬱寧憂傷地歎了口氣。
陸倦不愧是電競圈最受女粉歡迎的選手,聽說他還有八塊腹肌。
陸倦的肩膀也還……挺好摸的吧。
鬱寧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如實想。
等鬱寧松了手,陸倦也沒有立刻轉過身來,而是盯著窗外,神色非常冷淡。
過了幾分鍾,他才慢吞吞偏過身,把發燙的右耳朵,壓在了腦袋下面。
閉上眼睛,開始閉目養神。
因為提前說過,外婆早就在巷子口提前等兩人。
天色也沒有黑下來,才下午四點多,不少人還在路上來來往往。
小鎮上的人差不多家家戶戶都認識,看見鬱寧外婆站在那兒,還有人問她是不是寧寧回來了。
外婆就慈祥地笑笑,“是啊,不僅寧寧回來了,還帶著對象回來了呢。”
沒一會兒,基本上整個鎮都知道,寧寧帶著對象回來見外婆了。
鬱寧剛下公交車,就看見巷子口站了不少人。
都是他認識的婆婆們,外婆就笑著站在他們中間看著車的方向。
似乎是看見了他。
外婆的眼睛一亮。
鬱寧腳步就頓在了原地,一臉一言難盡地回頭去看陸倦。
要是讓陸倦知道,半個鎮的人都來圍觀他,自己會不會死無全屍啊?
而在他身後下車的陸倦,見他立在原地不動,微微皺眉,“怎麽了?”
鬱寧張了張嘴,也不知道怎麽解釋。
陸倦卻似乎有所感應似的,看向了朝他們走過來的外婆。
幾乎就是下意識地抓住了鬱寧的手,仿佛在心裡演練了無數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