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光落緩緩抬起頭，對上了他無比熟悉的那雙眼。

　呵，果然是謝衍。

　沈光落還從未見過這樣的謝衍。

　在他的印象裡謝衍總是懶洋洋的，連說話都帶著一股輕慢的傲氣，就算是生氣時也會將怒氣掩蓋在笑意之下，然後再慢悠悠的加倍回擊。

　絕對不是現在這樣喘著粗氣，好看的眸子裡充斥著紅血絲，如同一隻猛獸，下一秒就要將沈光落捏碎。

　“謝總！謝總！”

　趙總的叫聲從後面傳來，他一邊伸著手，一邊走的飛快，走到謝衍身後時，一隻手半撐著腿說：“謝總，你走的那麽快做什麽，我追了你半天。”

　趙總喘的連話都說不清，過了一會等他抬起頭，看見謝衍抓著沈光落時，疑惑的哎了一聲道：“這不是小沈嗎？謝總你們……認識？”

　“不認識。”

　沈光落回答的很快，語調從容自然，像是生怕和謝衍扯上一點關系，臉上的表情也沒有任何的起伏。

　謝衍瞳孔一縮，捏著沈光落的手腕又緊了幾分。

　“啊？”趙總看了看謝衍的眼神。

　那種眼神恨不得把沈光落生吞活剝了，尤其是謝衍的手還死拽著別人不放。

　趙總此時就算再遲鈍也看出來了一些端倪，聯想到演唱會上的種種異常，趙總心裡不由的燃起一個猜想。

　謝衍難道是喜歡光黎的？

　但是苦苦追求，光黎很高冷不搭理他，然後謝衍今天看見光黎和柏文童站在一起。

　醋缸子翻了。

　趙總越聯想越覺得有道理，他不願摻和別人的感情事，尤其這個人還是他要求著辦事的謝衍。

　趙總是個人精，立刻裝糊塗的哈哈笑了兩聲，拍了拍沈光落的肩膀說：“看來謝總有些公事要找你談，我就先去包廂了，你們慢慢聊。”

　說完趙總就快步的走了。

　“趙總，我也回去。”

　沈光落不想和謝衍糾纏，他皺著眉頭想要擰開謝衍的手，和趙總一起回包廂，可是還未等他妄圖掙脫出去，謝衍手腕用力，幾乎是用了一股蠻勁將沈光落拽了出去。

　走廊的樓梯間就在兩米處。

　沈光落被謝衍捏著手腕，拽進樓梯間，還沒有等他反應過來，下一秒謝衍的手就死死的壓在沈光落的肩膀，將他抵在走廊間的牆壁上。

　砰！

　走廊間的大木門合上，連帶著光也被隔絕在外面。

　樓梯間裡，昏暗又狹小，從窗外滲透細微的月光打在謝衍的臉上。

　沈光落背靠著牆壁，微微揚起頭，依稀能夠看見謝衍的臉幾乎是壓在了他的眉骨上方。

　兩個人的距離很近，沈光落甚至能感受到謝衍鼻尖冒出的熱氣。

　謝衍沒有說話。

　他的眼睛格外認真的打量著沈光落的臉，像是第一次看見沈光落這個人，想要將他裡裡外外都看的透徹。

　沈光落也沒有先出聲，更沒有反抗，他後背挺直，緩緩抬起眼對上了謝衍的眼睛。

　二人對視的時候，謝衍明顯頓了一下。

　往日沈光落望著他時，目光裡總是閃爍著火光的，一搖一晃格外的生動明媚。

　就是那種久久不息的光，使謝衍從未懷疑過沈光落對他的感情。

　可是現在沈光落看著他時，波瀾不驚，眼睛就像是一汪死水。

　火熄了。

　光也不見了。

　謝衍嘴巴動了動，叫著他的名字：“沈光落……”

　聲音低沉嘶啞，謝衍想要確認眼前的人就是沈光落。

　他需要一次次的確認。

　再確認一次……

　再確認一次……

　謝衍或許還心存僥幸，又可笑又執著。

　然後他就看見沈光落面無表情的應道：“恩，我是。”

　……

　謝衍的呼吸滯了一下，滿心的風暴又席卷而來。

　他緩緩閉上了眼睛，克制著理智說：“沈光落，你騙了我……是嗎？”

　謝衍閉著眼睛看不見沈光落的眼，他壓著性子等沈光落的答案。

　此時每一秒在他的心裡都變的無比漫長，就像是在走過一條黑暗且沒有盡頭的街道。

　謝衍不可否認的明白，自己居然是在畏懼某一種答案，那個答案決定了街道的盡頭是光明，還是深淵。

　還因為那個答案會將他心裡最後一點的信任都催塌。

　他寧願沈光落不回答這個問題。

　只要他不回答……謝衍便不會再問他第二次。

　可是謝衍聽見沈光落在他耳邊輕笑了一聲，說：“是，我騙了你。”

　聲音輕飄飄的，似在述說一個無足輕重的小事。

　謝衍心底的堤壩瞬間塌了。

　他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理智，猛地睜開了眼睛，雙手死死的鉗製住沈光落的肩膀，眼睛瞪得血紅：“沈光落，你騙了我多久？你是不是從一開始都在騙我？是不是！”

　謝衍無比執著於這個問題，執著的有些可怕。

　沈光落歪著頭，不急於回答謝衍的問題，他的目光饒有興趣的欣賞著謝衍的反應，就像謝衍當初欣賞他落魄時模樣一樣的輕蔑。

　“我一直都在騙你，謝衍，你明白一直的意思嗎？我對你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假的，我對你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假的。”沈光落嘴角勾起：“我喜歡你也是假的，全部都是假的。”

　全部都是假的……

　這五個字直直的打入謝衍的心底，他愣了半響，泄力般的松開了鉗製著沈光落的手。

　他謝衍這輩子活了二十五年，被大哥騙，被父親騙，被母親騙。

　所有人都在騙他。

　他卻獨獨沒有想到連沈光落這個傻子，追在他屁股後面十幾年的傻子，也在騙他。

　一直都在騙他！

　謝衍垂著頭突兀的笑了兩聲，黑發耷拉在眉間，修長的身影隱在暗影裡，渾身都散發著壓抑的氣息。

　沈光落不欲和他多說，他揉了揉肩膀，轉身走出樓梯間。

　在沈光落的腳剛剛踏出大門的一顆，謝衍像是突然啟動的機器，他猛地衝上前，拉住沈光落的手肘，大力的將沈光落拽了回來。

　砰！

　謝衍的力氣很大，沈光落的後背狠狠的撞到了牆上。

　一陣刺痛從脊椎處傳來，沈光落痛的咬著唇，眯眼看向謝衍。

　謝衍死死的掐住沈光落的下顎，他的眼睛血紅，如同瞬間噴發的火山，揚著聲音問：“沈光落，你居然敢騙我？為什麽？”

　沈光落脾氣也上來了，他咬著後槽牙說：“謝衍，我為什麽不敢騙你，你又算什麽東西。”

　謝衍明顯沒有想到沈光落會這樣反駁他，他瞠目欲裂瞪著沈光落，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說什麽。

　沈光落卻沒有打算放過他，繼續說：“我騙你又怎麽樣呢？謝衍，你又好到哪裡去？你留我在身邊不是為了錢嗎？你當我真的是傻子嗎？你和方則於說的話，真以為我聽不懂嗎？”

　謝衍粗喘著氣，沒有說話。

　他其實不是個能說的人，尤其是在這種情況下。

　當初沈光落任由謝衍對他惡言相向，只是因為沈光落要扮演傻子這個角色。

　可如今什麽都不需要了，沈光落也就攤開了說。

　謝衍紅著眼，半響才沉著說了一句：“至少我從來沒有騙過你。”

　沈光落聽見這話，先是愣了一下，繼而止不住的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哈哈！騙我？謝衍，你說這話就不覺得自己很可笑嗎？你需要騙我嗎？你榨乾我身上的每一分價值，你甚至不屑於騙我，因為你不在乎。”

　說道後面，沈光落沉下了臉，聲音也變得低沉，他說：“謝衍，何必把自己說的那麽好，你的心到底有多黑我還能不知道？你我不過是半斤八兩罷了。”

　謝衍聽見這些話隻覺得胸口憋悶的幾乎難以喘息，他緊緊的咬著牙，雙頰旁的肌肉都崩的緊緊的。

　沈光落眼眸裡凌冽的目光，令他感到陌生至極。

　以前的沈光落從來不會這樣說話。

　以前的沈光落看著他時滿眼都是溫和。

　以前……

　都是假的。

　謝衍終於後知後覺的意識到這一點，他不願讓自己太過失態，忍著滿腔的情緒向後退了兩步，拍了拍手，歎道：“沈光落，你真厲害啊！我之前怎麽就沒有發現你怎麽厲害，當初住在我家裡的時候就已經扒上了柏文童吧？你看著我每天忙裡忙外的找光黎，而你就躲在我身邊，你是不是覺得一切特別有趣？啊？”

　沈光落眼裡也蕩著笑意：“是啊，謝總，我覺得最有趣的人就是你了，你不光有趣，你還傻！真的，有時候我都覺得我的演技漏洞百出，你說你怎麽就看不出來呢？你是真傻啊。”

　沈光落的說話聲音很好聽，清亮又悅耳，帶著淡淡的少年氣，本該聽他說話是一種享受，可是現在謝衍聽見他輕吐而出的這些話，卻感覺如同凌遲一般。

　他聽不進沈光落在說些什麽，腦子裡一直在回蕩著沈光落輕蔑的聲音，對他說著。

　謝衍，你是真傻啊

　謝衍，你是真傻啊

　謝衍，你是真傻啊

　聲音如同粘膩的沼澤，令謝衍越陷越深，他剛剛努力壓製的情緒，被沈光落輕輕一句話就擊破了。

　渾身的血都衝上了腦袋頂，頭都要炸開了，謝衍胸腔開始劇烈起伏，血紅的眼緊盯著沈光落細嫩的脖子。如同待捕食的猛獸。

　或許有一種更簡單的方法結束這荒唐的一切。

　謝衍想什麽就做什麽，他大步上前，一把摁住沈光落的脖頸，五指用力。

　果然，沈光落立刻沒聲了，他仰著頭，薄唇緊抿，眸子裡透著水光望著謝衍。

　水光離近了看，和當初沈光落望著謝衍時的火光是一樣的。

　謝衍看見沈光落這樣的眼神，緊繃的胸口莫名松了下來。

　他想，不管怎麽樣，沈光落小時候對他的感情不會是假的。

　他們認識了十年。

　沈光落長大了學會了騙人，小的時候是不會騙人的。

　他終究還是怕他。

　只是這份恐懼還需要再加深一些。

　他再也不想聽見沈光落說出那些刻薄的話語。

　於是謝衍沉著聲音，威脅道：“沈光落，你知道我現在真想殺死你。”

　謝衍話剛剛說完，正挑眉想要欣賞一下沈光落的反應。

　突然他的心縮了一下！

　因為謝衍感受到自己的脖子處抵著一個冰涼的東西，那個東西薄又細，就壓在他的大動脈處。

　謝衍用不到一秒的時間就反應過來了，壓著他動脈處的東西，是一把鋒利的匕首。

　只需要輕輕用力，那把刀破開他的皮膚，讓他血流而死。

　這時沈光落抬起眼眸，眼裡的水光瞬間消失了，好看的瞳孔中換上了無盡的嘲弄笑意。

　剛剛的一切都變成了謝衍的幻覺。

　沈光落輕聲的說：“你當我就不想殺死你嗎？謝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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