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夢裡被這突然的響聲驚得一抖,下意識就想開口問怎麽了。
剛張口之際猛然意識到自己現在不過是一面鏡子,於是只能噤聲,安靜等待江為露去探索。
可是又難免擔心小朋友。
舒夢裡伸出手在水幕上輕輕敲了敲,以此來示意江為露小心點。
好在江為露接收到了她的信號,抬手摸了摸小鏡子。
表示自己知道了,姐姐不用擔心。
花房裡突然的響聲其實離江為露並不遠,就在面前這排花架的後面。
江為露小心謹慎的走過花架拐角,看到了後面場景。
坐在水幕前什麽都不能做的舒夢裡,也借此終於知道發生了什麽。
只見花架後面,前幾日被舒夢裡認為不簡單的老管家,此時正滿面痛苦的蜷縮於地,雙手緊緊的捂住自己右腿,面上冷汗直流。
他身旁,漂亮的花盆碎裂一地,正是剛才驚人響聲的來源。
只是,水幕裡的場景就此停在這裡,好一會兒都沒有變幻。
一時間舒夢裡也不知道小朋友是被嚇到了,還是根本就沒有上前幫忙的想法。
只能伸手敲敲身前的水幕提醒她。
經過姐姐的提醒,江為露這下才終於動了。
女孩兒走上前去,伸手將滿面痛苦蜷縮在地上的老管家扶了起來。
老人不得已,只能靠在江為露身上,大冬天的竟額頭冷汗直往下流。
深吸兩口氣才終於有了勁兒,向江為露道謝:“多謝大小姐。”
孤單荒涼的梨鎮老別墅裡只有江為露和老管家兩個人,頂多再加上半個鏡子裡的舒夢裡。
所以這半個月以來,老管家成為江為露練習微笑的工具人,逐漸熟練的掌握了該怎麽笑。
也因此兩人的關系也算可以。
這會兒江為露聽見老管家的話,搖搖頭,唇角勾起恰到好處的假笑。
“沒關系,您這是怎麽了?”
老管家疼的齜牙咧嘴,強笑著回答。
“沒事,老毛病了,天一冷就腿疼。”
說完又開玩笑似的添了句:“看來明天又有大雪了。”
江為露任由老人靠著自己,只是笑笑,沒什麽興趣搭話,對別人的痛苦毫無興趣。
老管家察覺到她隱約的疏離,笑著搖搖頭。
“大小姐就不用管老頭子我了,讓我在這坐一會兒,一會兒自己就好了。”
江為露側眸望著他,目光沉靜而幽深,靜默著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隨後還真就點頭應允了,笑著說了聲好,看老管家自己能站穩後就轉身離開了。
她背影之後。寂靜花房裡。
老管家的面容似乎更加蒼老了,他扶著不穩的花架,疼的彎下了腰,腳步蹣跚著一步一步的往前挪著走。
舒夢裡坐在鏡子裡,被江為露果斷的操作驚呆了。
就走了啊,說不幫還真不幫啊。
好歹給老人家扶坐那啊。
但是隨後想了想,又覺得沒有那麽意外了。
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舒夢裡隱約發現,雖然小朋友在自己面前能笑能鬧,打開了自我。
但其實她本質上還是陰鬱孤僻,性格別扭。
或許是這些年的經歷讓她開始變得孤獨自我,一直發展到現在,甚至她的同理心都變得很弱了。
她很難對別人的痛苦感同身受。
或許露露的潛意識裡覺得,我困難的時候都沒有人向我伸出手,那麽她又為什麽要去幫別人呢?
如果放任她這樣發展下去,舒夢裡簡直不敢想象小孩兒以後會變成什麽樣。
舒夢裡在鏡子空間猛地搖頭,不不不!她可愛的露露絕對不能變成這樣!
她不應該隻對自己一個人笑,畢竟自己只是存在於鏡子裡,不知道什麽時候就要消失的人。
或許,什麽時候就再也過不來了呢?
所以露露需要擁有自己的人生,有其他的親人朋友。
她希望她善良,勇敢,能開心的笑出來,而不是冷漠的活在只有自己的世界裡。
於是等到江為露走到僻靜沒有人的地方,舒夢裡輕輕開了口。
“露露,你覺得管家老爺爺可憐嗎?”
聽到姐姐的話江為露腳步一頓,瞳孔微縮,心臟忍不住的跳快了幾分。
她做錯了嗎?
是不是她做錯了什麽?
果然剛才應該留下來的嗎?
是因為她剛才沒有幫那個老管家,姐姐才叫住她的嗎?
姐姐會不會因此討厭她了!
江為露心中咯噔一聲,因為舒夢裡的一句簡單詢問,瞬間腦補了一大堆,把自己嚇愣在原地。
她自幼生在狐狸一窩的江家,自然不會是什麽愚蠢的人,只是自小就被繼母打壓父親忽視,所以才過得那麽慘。
她很聰明,聰明到舒夢裡甚至覺得可以用天才這個詞來形容她。
這半個月以來,在舒夢裡的教導下,江為露簡直是進步神速。
無論是書法、畫技,還是學習的其他課程,輕易就超越了別人半年甚至一年的努力。
所以江為露輕易就領悟了舒夢裡隻言片語中的意思,還有對她的期望。
姐姐希望她愛笑,不孤僻,成為一個善良的人。
笑可以練習,可是善良要怎麽做?
她聰明,天才,卻不通人情。
江為露一時有些慌了,因為她知道自己是怎麽樣的,自私冷漠都刻在骨子裡了。
如果姐姐知道自己根本就改不好,會不會就不喜歡她了,會不會討厭這樣的她。
甚至,會不會就此離開她!
不!
絕對不可以!
絕對不能被姐姐討厭。
江為露垂眸斂下驚慌到微縮的瞳孔,深吸一口氣,鎮定了下情緒。
隨後藏起來那顆沒什麽感受的內心,偽裝出一副心疼的樣子。
連聲音都變成姐姐希望的善良音調。
“好,好像是有一點哦。”
這就是只能待在鏡子裡的弊端了。
小圓鏡被安放在江為露胸口口袋,舒夢裡又端坐在水幕前,根本就看不見對方的臉。
而她只是觀察力較強,又不是事事都算得準,只聽江為露的語氣並沒能聽出來什麽異常。
舒夢裡舒了口氣,慶幸的心想孩子還小,還有掰過來的希望。
“那露露,要不我們去幫幫他吧?”
江為露摸著胸口的小鏡子,也舒了口氣,隨即唇畔勾起微笑,甜甜的應道。
“好呀。”
於是沒到十分鍾。
正在花房扶著架子艱難走著的老管家,詫異的看到了去而複返的江為露。
這時江為露臉上已經噙著恰到好處的笑,走過去攙扶住老管家。
“我想來想去還是有些不放心,來看看您。”
“而且我突然想起來,之前在認識的姐姐那裡學了一套按摩手法,說不定能幫上忙呢。”
認識的姐姐自然就是舒夢裡,按摩的法子也是她教的。
舒夢裡會這個完全是因為她奶奶就是位老中醫。
家裡那位頗有盛名的書法家爺爺,年輕的時候不小心傷了腿,老了之後的症狀和老管家一樣,總是會疼。
於是奶奶便為爺爺獨創了門按摩法子,非常有用。
因此舒夢裡多少知道怎麽緩解這種疼痛。
但是江為露的話一出口卻讓老管家有些詫異,忍著疼,眼神略怪異的瞅了瞅江為露。
真是奇了。
一向人情冷漠的江家裡,居然出了個熱心的小家夥。
幸虧這話只是在心裡想想,要不然被舒夢裡聽到了估計得翻白眼,合著這冷漠都刻進DNA成家族特性了。
老管家腿疼歸腿疼,還是沒忍住的問了句。
“大小姐怎麽會學這個?”
想到姐姐,江為露這次是真心笑出來:“多學一些總是有用處的,要不就讓我試試?”
人老成精,老管家看出來江為露對這件事並不想細說,也就不再問了。
到了他這個年紀,哪還有興趣打聽小朋友的隱私。
於是猶豫片刻,還是點點頭同意了江為露的提議:“那就多謝大小姐了。”
至於他一個管家怎麽敢讓大小姐來給他揉腿?
呵呵,就算這事是江老爺子來,或許他也受得起。
對方的應允在江為露的料想之內,沒什麽意外的將老管家扶到了他臥室裡。
江為露順勢蹲了下來,擼起老管家的褲管,枯瘦如蒼木的小腿映入眼簾,讓舒夢裡和江為露忍不住一同抽了口冷氣。
那小腿乾瘦也就算了,讓人驚訝的是上面竟橫亙著一道道傷痕,扭曲難看宛若蜈蚣盤踞。
或許是這其中某一道傷深刻到骨子了,到了蒼老的今天成了痛苦的來源。
江為露眼簾微垂,穩住情緒沒有再看,沉靜的按照舒夢裡剛剛教的方法按摩上去。
孩子的手溫熱,觸及冰涼的肌膚時很是舒適。
指腹略過時力道不輕不重剛剛好,掀起道道溫熱,讓老管家忍不住放松了些。
然而這並不是停止。
老管家發現這雙手就像帶著魔法一般,按過的地方越來越熱,越來越熱,形成一股暖流遊走在身體。
隨著時間的推移這暖意最後仿佛變幻成炎炎烈火,燒的老管家額角帶汗,隱隱有些坐不住。
但是同樣的,痛意也難忍了。
那曾經盤踞在骨子裡的疼痛被這熱氣一逼,居然緩緩的,有一絲褪去的跡象。
雖然很微小,但至少證明這方法是有用的。
對於多年來遍尋醫藥無果的人來說,是個幸運的開端。
老管家一臉驚喜,差點都要從凳子上站起來。
甚至有種熱淚盈眶的感覺。
無法感同身受是不會知道這種疼痛是什麽滋味的,但或許可以用一句簡單的話來概括,那就是疼到想死。
疼痛其實並不是那麽劇烈。
但就像是被架起來凌遲,一刀一刀割剮血肉般長久而緩慢,痛苦如影隨形。
也像是有螞蟻在骨頭裡爬,一口一口地噬咬骨髓,讓人恨不得將血肉撕開骨頭掰斷,狠狠的撓上幾把才能活得安息。
這樣的痛苦,即使是堅強如老管家,能緩解也是開心的。
原本他一開始只是抱著試一試總比放棄好的態度,來讓江為露嘗試一下。
結果沒想到居然真的有用!
而且,這樣神奇的手法就算不是獨門秘笈,也該是極重要的吧。
但令人詫異的是,剛剛小朋友完全沒有在自己面前遮掩。
所以這其中意思明顯,無論成功與否,這種按摩手法我都送你了。
幸運的是這種法子真的起了作用,如果以後采用這種方式進行長期治療,從此以後痛苦將慢慢遠離他。
多年病痛突然有了被治好的希望,並被塞了一份大禮的老管家激動的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好半晌平靜下來,深吸一口氣,向江為露禮貌紳士的微微鞠了一躬。
“多謝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