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早六點。
初夏時節的這個鍾頭,白日已經漸漸蘇醒,天光突破夜色包圍從世界邊緣照進來,黎明初現。
蘊著最後一絲深夜的淺藍色光線從窗簾縫隙照進來,輕撫過側躺在鏡子前面地毯上的那個人。
她此時正安靜睡著,腦袋輕枕於玉臂,黑色大波浪長卷發披於身後柔順散落,宛若瀑布般迷人。
再往下看是裹著吊帶睡衣玲瓏起伏的身材曲線,細腰翹臀腿纖長。
襯著屋裡將明未明的光線,宛若畫師筆下的美人圖般好看。
“唔——”
就在這時,地毯上躺著的美人忽然有了動靜,安靜的室內響起軟糯的嘟囔,她抬手揉了揉眼,慢慢張開了隱含水霧的星眸。
望見從窗戶處照進來的遠方天光時,舒夢裡的大腦還暈著,眼前的世界仿佛會跳舞一般惹得她視線朦朧。
直到熟悉的輕紗窗簾入眼好幾秒,才徹底適應光線。
舒夢裡有些愣,一時間沒搞清楚自己在哪。
直到終於反應過來,下一刻猛地睜大眼,眸中恍惚一瞬褪去,蹭的一下從地毯上彈坐而起。
溫馨的裝修風格,輕紗製米白窗簾……
室內的事物印入眼底,萬般熟悉。
這是她生活了將近三年的家。
她穿回來!
然而欣喜之情還沒來得及湧上心頭,下一瞬火苗就被掐滅,四處打量時冷不丁瞅到立在餐桌旁的鏡子,舒夢裡心中瞬間冷靜。
視線忍不住上下巡回著打量,可那面害她穿越的雕花鏡子並沒有任何異常。
它安靜立在那裡,依舊好看沉默,水潤光滑的鏡面清晰的照出舒夢裡面容,就仿佛一面普通的鏡子一般。
可舒夢裡知道它並不普通,這可是昨晚造成她穿越的罪魁禍首!
可是——
舒夢裡坐在地毯上,黛眉輕蹙凝視著身前的鏡子。
可是她怎麽就突然穿回來了?
難道是鏡子出了什麽問題?
那她又是為什麽會穿越到江為露的那面鏡子裡?
舒夢裡擰著眉,心中滿是疑惑卻根本找不到答案。
她坐在柔軟的地毯上,看著身前映著她面容的鏡子猶豫了好半晌,最後還是探索之心戰勝了對危險的估測。
舒夢裡對著鏡子緩緩伸出手。
終於,蔥白指尖碰到鏡面,冰涼的觸感從神經末梢傳遞到大腦,如觸碰到冬日裡沉靜的湖水。
可是這次,指尖傳來的感觸是真的碰到了實物,舒夢裡的手並沒有穿過去。
於是慢慢的連指腹也壓上去,在鏡面上留下一隻小巧指紋。
異變未起,鏡子依舊沉默。
這讓舒夢裡的膽子更大了,隨之將整隻手掌都貼了上去,下一瞬踏踏實實的按到鏡面上。
室內無風,安謐靜默。
身前的雕花鏡子沒有任何反應,仿佛它真的就是一面普通的穿衣鏡,平靜著從來沒有發出任何異常。
就好像昨夜發生的那些讓人驚異的離奇經歷只不過是一場夢,虛假而不真實。
甚至舒夢裡自己都有點恍惚了,她微眯著眼忍不住想,那真的是夢嗎?
然而就在這想法剛上心頭之時,江為露的面容忽然闖進腦海。
對方與她意外分別之時的驚慌表情清晰展現在眼前,那雙大大的桃花眼含淚,簡直是哭著求自己不要走。
那樣的悲傷真實到現在還印在自己腦海裡,怎麽可能會是夢?
但同樣,這經歷的真實也預示著殘忍,舒夢裡面上浮現一絲擔憂。
她走的時候太過突然,自己都沒能反應過來,更沒能好好的和露露道別,小姑娘眼睜睜的看著她消失肯定很驚慌吧。
在她暗淡無光的人生中突然出現一個人,信誓旦旦的說要保護她,卻又什麽也不說的突然消失了,小姑娘得多傷心啊。
明明她們還約好了明天也要見面的啊。
舒夢裡懊惱的輕咬唇瓣,她可真是個不能遵守約定的糟糕大人啊。
就這還大言不慚的說是人家的保護神呢。
要是露露再被欺負可怎麽辦?
舒夢裡眸中滿是擔憂的抬起頭看向身前的鏡子,一時間甚至忘了自己剛剛穿越時的驚慌,心中暗想,那她以後還會穿越嗎?
鏡子空間存在的意義又是什麽?
為什麽禁止她說出自己的名字?
露露那邊的世界到底是什麽樣的世界,平行時空?小說世界?還是別的什麽?
一切的一切有如迷霧,沒有一個問題能得到答案。
“啊!還真是讓人頭大啊。”
毫無頭緒的舒夢裡拍了拍自己的腦殼,從地毯上坐起來,只能暫時將疑問放到一邊。
接著又站在鏡子前敲敲打打研究了好一陣,卻什麽也沒能發現,最後只有無奈的回到臥室,等晚上的時候再來嘗試。
臥室。
舒夢裡纖白指尖勾起床頭桌上的手機,按亮頁面。
時間清晰的顯示在眼前,此刻是2020年5月20日,清晨6:30分。
距離昨晚她穿越竟然隻過去了三個半小時。
不,再加上她醒來的那一會兒,應該說隻過去三小時,她大約是在六點鍾恢復意識的。
舒夢裡面摸了摸下巴,但是她在江為露那裡可待了不止三個小時啊,看來,她們兩個世界的時間流速並不一致。
或許是平行空間?
而且說來那鏡子空間也是極奇怪的,在裡面待著時自己的時間就像被停止了一般,不冷也不餓,穿回來之後更是像睡了一整晚般精力充沛。
舒夢裡安靜的思考著,整理自己穿越時的一些現象。
突然掌心的手機彈出一條消息,吸引了她的注意。
舒夢裡點開垂眸掃了一眼,下一秒表情微變。
“誒!你聽說了嗎?那件事!”
“啊?什麽啊?”
“誒呀就是那個,咱們雜志要被收購的事啊!”
“什麽!瘋了吧,誰能吃得下《風象》啊。”
外間刻意壓低的討論聲驚訝又興奮,盡數闖入耳中。
舒夢裡垂眸看著自動咖啡機裡落下的液體,搖頭輕笑,倒是也理解她們對公司的擔憂。
終於最後一滴咖啡平穩落入杯中,舒夢裡捏住瓷白的杯柄,沒什麽想法的走了出去。
討論正激烈的兩位妹子被突然出現的人嚇了一跳,回頭看到對方面容的時候心中咯噔一聲,連忙問好。
“舒主編好!”
舒夢裡輕輕點頭,溫柔的回了一笑:“好。”
隨後高跟鞋輕踏,優雅的走了出去。
身後兩位提心吊膽的妹子看著舒夢裡離開的身影長籲一口氣,差點被嚇壞了。
畢竟她們對舒主編還是有些怕的。
說起舒夢裡這個人,典型的禍水長相,黑色大波浪豔紅唇,成熟又妖豔,追她的人摞起來簡直可以塞滿風象的大樓。
但其實美人本身是極好相處的,為人溫柔又愛笑。
但是!
但是誰也耐不住這人是個工作狂,有能力有手腕不說,開會的時候嚴肅的一批。
可是誰也不想被漂亮姐姐批評啊!於是大家都卯足了勁兒乾活,甚至因此一度提高了公司效率。
公司的小姑娘們對舒夢裡簡直又怕又崇拜。
而這會兒,讓人喜歡讓人怕的禍水舒主編正端著咖啡,走進了總編的辦公室。
一入眼,就是總編蔣欣對著桌上報告苦大仇深的臉。
舒夢裡歎了口氣,把咖啡放到蔣欣桌上。
“我說蔣總編,大早上六點半就把我叫到公司上班您也太缺德了吧。”
大半夜穿越忙了一通,結果醒了就被喊來加班,好家夥她可真忙啊。
看到消息的時候她還以為這人化身催命鬼了呢。
蔣欣,舒夢裡最好的朋友。
兩人同一年畢業,又一同進了風象,同期時感情就很好,這麽多年一同奮鬥下來既是同事又是好友。
聽到舒夢裡的話,蔣欣簡直哭唧唧。
“舒兒你不能不管我!”
舒夢裡這人看著冷豔其實特好說話,蔣欣一撒嬌就不忍心說她了,歎了口氣。
“現在公司上下可都在議論要被收購的事呢啊。”
“是啊,”蔣欣癟了癟嘴,“大概還有一個月風象就徹底歸到□□名下了,不過這些都是大人物們該操心的事啦,對我們哪會有什麽影響,我還巴不得背靠大樹好乘涼呢。”
“可是……”
舒夢裡皺了皺眉:“可是江氏雖然涉獵極多,但是一直和雜志不沾邊啊,為什麽突然要買風象”
實在奇怪。
“這誰知道。”
蔣欣聳了聳肩:“那樣的龐然大物自然想買什麽買什麽啊,哪需要理由和考慮。”
可風象這樣的頂尖雜志怎麽說也十好幾個億,說買就買,太任性了吧?
蔣欣也知道她的考量,笑著說:“算啦也不關我們的事,一會兒下班去喝一杯?”
說著,還擠了擠眼。
如果是平時,說不定舒夢裡也就答應了,但是今天不行。
今天要不是蔣欣火急火燎的喊自己來做方案說不定她就請假了,現在她隻想回去研究鏡子,看自己能不能再穿越。
於是搖了搖頭。
“不了。”
蔣欣立馬就癟嘴了:“啊!寶貝兒你要拋棄我了嗎,壞女人!”
舒夢裡毫不留情轉身就走:“是的我有別的小寶貝兒了,再見!”
“站住。”
說完,破空聲響起,身後略有異動,又什麽東西被拋過來了。
舒夢裡回身接住,展開手心,一顆圓溜溜的奶糖躺在手心。
蔣欣衝她眨眼:“加班獎勵。”
舒夢裡出門的時候還忍不住笑,真是,一顆糖就想打發她。
但是羽睫微垂,望向手中奶糖的時候忽然有了個想法,小朋友應該會喜歡吃糖的吧?
也不知道,露露會不會喜歡。
可惜自己或許根本就不能把東西帶進去鏡子空間,甚至,她連自己還能不能進去都不知道……
而且好奇怪,收購風象的集團姓江,露露她們家也姓江,這會有什麽關聯嗎?還是純屬的巧合呢?
也就在舒夢裡心中沉思,想起江為露的時候,正前方走來了個人打斷了她的思緒。
那人留著披肩短發,妝容精致,表情卻嚴肅正經,一看就是個不好接近的冷美人。
是風象的副主編,郝薇。
但就是這麽個人,在看到舒夢裡的那一瞬,表情便緩和了,連忙走到舒夢裡旁邊。
“夢夢喜歡吃這個糖?”
說完忙從兜裡掏出來,討好的說道:“正好剛才蔣總編給……”
可是舒夢裡沒理她,甚至在看到這人的一瞬間表情驟然冷下來。
一向溫柔的人頭一次露出森寒的表情,看也沒看郝薇徑直就走了,似乎都不屑於和對方對話。
她身後。
郝薇的手頓在半空好半晌,才無力垂下。
而至於江為露小朋友喜不喜歡吃糖這件事,答案是否定的。
她並不喜歡。
因為江為露家教頗為嚴苛,父親又是個一向嚴厲的人,教導她們事不過三,過於喜愛的東西不要常碰,免得產生依賴和弱點。
所以在江為露大概五歲的時候,繼母為了對付小孩兒,誘導年幼的她吃掉了一整盒糖,結果被無意間看到的父親訓斥了好一頓。
那時候的江為露就覺得,明明是甜絲絲的東西,怎麽含在嘴裡卻發苦呢。
所以自從那時起,她就不喜歡糖了。
而如果,此時此刻的舒夢裡還坐在水幕前的話,或許能看到江為露現在已經哭到通紅滿是紅血絲的眼。
這時候,距離舒夢裡消失已經過去一夜。
自舒夢裡離開後,江為露便捧著鏡子焦急又驚慌的喊,可是害怕會引起別人的注意又不敢太大聲。
隻敢窩在被窩偷偷的哭,一邊哭還一邊擦著鏡子,固執的以為只要這樣做姐姐就會回來了。
她機械的一直重複著這個動作,手酸疼的要掉也不敢停下來。
就一直這麽擦著,直到窗外光芒亮起,天居然都亮了。
江為露竟然這麽熬了一夜,淚已經停下來,眼睛卻哭的紅腫,眼珠裡滿是紅血絲,通紅的嚇人。
旁邊桌上,管家好不容易送進來的飯冰涼,一口都沒動過。
可床上的江為露依舊在擦著鏡子,固執的不肯停。
姐姐,你會回來的對不對?
你不會丟下我的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