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時前,舒夢裡和江為露還被困在寒冷的雜物間。
不過兩人短暫交流之後,舒夢裡基本上也對江為露家有了基本了解,同時也震驚於江家非一般的顯赫。
江家傳承已久,從祖上便開始發跡,一步一步發展至今其中顯貴自是不用說的,是真正有底蘊的豪門,在京都地界也就李家能與之相比。
家中旁支不少,但江為露她家還就是本家,她父親江銘正是當代家主最小的三兒子。
按理來講以江為露這樣顯赫的身份,日子不該過成這樣,但江銘這個人心中只有事業對家庭並不在意,自江為露母親生她時難產去世,之後更是甚少回家了。
直到一年之後再娶柳意,又一年後繼母生下江雨惜,江銘才固定的一個月回家一次。
說來諷刺,好像比起家,這裡更像江銘的旅館。
但這也讓繼母得到了很多機會。
她面上總是和和氣氣對誰都溫柔,可實際上這假象下藏著蛇蠍面目,背地裡欺負江為露生母去世親爹不管,汙蔑、構陷,一盆盆髒水往小女孩兒身上潑,以此來鞏固自己和女兒的地位。
生生讓甚少關注家庭的江銘,一直以為江為露是個嫉妒繼母、妹妹,性子陰鬱不成器,劣跡斑斑的女孩兒。
舒夢裡坐在水幕前安靜的聽完江為露敘述她的過往,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她今年已經28歲了,總是生氣對皮膚不好。
她說呢,一開始看到江為露以為她才七八歲,結果細問年齡居然十歲了,可想而知小孩兒平時過的怎麽樣。
一時間對江為露的心疼簡直到達頂峰,舒夢裡對著水幕猛拍胸脯:“交給姐姐!”
於是接下來,舒夢裡小課堂開始,她在雜物間給江為露上了人生第一課。
“為人處世,不能一位退讓,不然只會讓人覺得你好欺負。”
“但是現在和你繼母比起來,你的弱勢太過明顯,既然這樣,我們不如把牌面暗下來,她在明你在暗,打她個措手不及!”
簡而言之,陰他丫的!
這一課上下來確實讓江為露受益匪淺,從此以後這也成了她最愛用的法子,口蜜腹劍心思深沉,腹黑的隱在背後笑看他人浮沉。
用她未來好友的話來講,這人可真是一肚子壞水!
但顯然,這個時候剛遇到舒夢裡的江為露還小,還需要姐姐來保護。
這會兒坐在寒冷雜物間地上聽舒夢裡講課的時候還在跑神,手裡捧著鏡子,盯著裡面好看不似凡人的小姐姐講到興奮處一晃一晃的雪白小腳丫,心裡逐漸確定對方就是小精靈!
不然她怎麽會那麽可愛!
鏡子裡的舒夢裡口乾舌燥講了一大堆,講完卻發現小朋友正盯著自己發呆,下意識的低頭往身上瞅了瞅。
簡單方便的吊帶睡衣隨意裹在身上,勾勒出豐滿挺翹的胸和纖細腰圍,再往下看是又長又直雪白的腿,以及光裸可愛的小腳丫。
“咳。”
舒夢裡尷尬的將睡衣領子往上扯了扯。
但願她沒有帶壞孩子。
這得虧發現她的是個小朋友,不然要擱別人說不定還以為她是個女妖精呢。
隨後抬起頭來,看向水幕中還在發呆的江為露,下意識細細打量起來。
其實小朋友長相是非常好看的,雖然過於瘦小,但骨相優越眉眼也精致,尤其是那雙眼,舒夢裡做時尚雜志編輯這麽多年閱人無數,也沒見過比這更好看的眼睛。
那是大大一雙桃花眼,內裡瞳仁比一般人要來的深黑,所以顯得格外迷人深邃,微垂眸時長睫毛卷翹如羽扇,忽閃著動人。這麽一雙眼睛掛在面上,簡直襯得江為露就像隻精致的洋娃娃,不用想也知道長大必是個美人。
只可惜小朋友現在還太瘦了,一眼望上去弱不經風的。
應該督促她好好吃飯,舒夢裡望著水幕裡還在走神的洋娃娃心想。
隨後又無奈的笑了笑,不過現在可不是發呆的好時候啊,她們還要從雜物間逃出去呢。
但最後舒夢裡還是寵溺的沒說什麽,只是抬手屈指敲了敲身前的水幕。
江為露手中小鏡子的鏡面隨之發出輕響,驚得她一下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看著鏡子裡的小精靈發了好久的呆,一瞬間害羞的紅了耳尖,眼神躲閃著不敢看舒夢裡。
舒夢裡看她這副小鵪鶉的樣子抿唇輕笑,溫柔道:“那理論講完了,接下來我們就開始實踐了,首先,你在屋裡找根鐵絲出來,然後——”
舒夢裡在鏡子空間笑彎了眼:“然後姐姐教你一項開鎖新技能。”
說完之後難免覺得有點心虛,她這,應該不算帶壞小朋友吧?
其實啊,別看舒夢裡同志現在是個職場精英溫柔優雅,可其實小的時候皮的很,什麽壞事都做過,胡同裡的鎖就沒有她沒捅過的。
那時候的她開朗活潑無憂無慮,直到後來經歷了那件事,才逐漸長成現在成熟強大的模樣。
想起過往,舒夢裡搖頭輕笑,算了,都過去。
而另一面的江為露小朋友也是極聰明的,在舒夢裡走神之間,已經按照她教的方法拿鐵絲把鎖捅開了。
“啪嗒。”
門外的光順著開啟的門縫傾瀉而進。
“哇!”
江為露下意識發出一聲驚異的歎,但馬上反應過來捂住了自己的嘴,可眼底的興奮卻怎麽也藏不住。
縱使她這些年在江家過的不好,但到底是豪門子弟,接受的也是豪門教育,頭一次乾這種出格的事不由覺得驚喜又刺激,似乎是在進行一場冒險。
但機會不等人,江為露在舒夢裡的提醒下回過神來,閃身出了雜物間。
打開新地圖之後事情就簡單多了。
江為露在舒夢裡的指導下找到了報紙上記者的聯系方式,然後來到傭人房,在那裡的物櫃裡找到了撒謊女傭的手機。
江為露眸光微閃,對舒夢裡簡直心服口服,無論是報紙上記者的聯系方式,還是撒謊女傭櫃子裡真的有手機,對方都算到了。
舒夢裡輕笑,但其實這很簡單。
按照她的推斷,就算江為露所在的世界是平行世界,但比起自己那裡也不會偏離到哪去,那麽十八年前正是紙媒橫行的時候,上面有一些報社的熱線電話很正常。(注1)
而至於手機,依照舒夢裡對最開始那一幕的分析,那位撒謊的女傭是個趨炎附勢又虛榮的人,這樣的人和柳意聯合一起坑江為露肯定是拿了對方好處的,那麽依照女傭虛榮的性格會用這好處來做什麽?
舒夢裡猜,她會買這個年代最值得炫耀的東西,來滿足自己的虛榮心。(注2)
當然如果不是也沒關系,她還有別的方法來禍水東引。
索性,她猜對了。
舒夢裡透過水幕看著櫃子裡的手機冷哼一聲:“露露,用她的手機播記者的電話。”
突然的指令讓江為露有些發愣:“啊?”
但是很快,守護神小姐姐好聽的聲音從鏡子裡傳出來,如玉溫軟,她說。
“別怕,一切有我,我來說。”
江為露心中猛地一震,瞳孔微閃,差點都要握不住手裡的鏡子。
心臟處像有什麽東西在劇烈震動,越來越洶湧,讓她幾乎站不住腳,直到這份劇烈轉變為猛烈終於突出重圍,五彩斑斕的蝶從她胸腔裡振翅而出,紛飛起舞,然後這個世界都不一樣了。
這是這輩子第一次。
第一次有人對她說,別怕,一切有我。
就好像是,她從生下來就一直在黑暗的路上孤獨走著,她想放棄,她麻木了。
但是突然有一天一束光芒照進來,牽住她的手,擁抱她,帶著她走向光明。
告訴她,別怕,你還有我。
於是她突然就有了希望和依靠,以及往下走的勇氣。
卻從此往後,再也放不開那束光芒了。
如果擁抱過溫暖,要如何再忍受黑暗?
但是當時的舒夢裡並不知道江為露的心理變化,那時候她驚喜於終於有江銘的對家敢聽她的爆料,正缺德向對方傳遞誇大的信息。
這通電話打得直到雙方都滿意了才結束,之後舒夢裡催著江為露趕緊回去,一路上緊張著,並沒有注意到捧著她的小朋友比以往還要沉默些。
很快,一人一鏡原路返回雜物間,靜待好戲。
然後柳意闖進來,江為露按照計劃的揭露她,扒掉了她兜裡的項鏈,獵物入圈。
回想完剛剛發生的事情,舒夢裡搖頭輕笑著提醒。
“不過從今以後露露也要學著保護自己了,畢竟我在鏡子裡不方便,不可能每次都及時的幫助你。”
而且舒夢裡知道,這一次的打擊並不會讓柳意收斂,頭一次翻船的人只會暴怒。
這麽一來雖然她們把鍋甩出去了,但指不準,憤怒下的柳意會來試探江為露。
不過也沒關系,舒夢裡冷笑,反正有她在,還能讓小孩兒被欺負了不成?她倒要看看誰更厲害。
水幕中的江為露一聽到姐姐的話就乖巧的連連點頭。
“姐姐放心,我會好好學的,以後換我來保護姐姐!”
說完,江為露的聲音頓了頓,似乎在猶豫什麽事情,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直到半晌之後,還是心中的那件事佔據上風,江為露有些膽怯的問出口。
“那,那我想明天也和姐姐在一起可以嗎?”
既然姐姐不和她約定永遠,那明天總是可以的吧!
雖然,她貪婪的想要更多明天。
水幕裡小朋友的臉懇求裡帶著膽怯,水汪汪的大眼睛眼巴巴的望著自己,就像是求摸摸又不敢的貓兒,一下子就萌化了舒夢裡的心。
這要是再拒絕可就殘忍了!
舒夢裡唇角牽起燦爛的笑,眼底光芒寵溺,幾乎是沒有猶豫的就回答了:“好!”
清脆如碎玉般的聲音落下,響在鏡子內外。
但是很意外。
就在這話音剛落之時,舒夢裡覺得周圍一下子安靜下來,沒有一點動靜,甚至聽不到自己的呼吸聲。
這事來得太過突然,讓舒夢裡愣了兩秒才終於意識到,不是沒有聲音,而是她沒聽不見聲音!
她眼睜睜看見水幕裡江為露的表情由驚喜變得錯愕,過了會兒又轉換成急切,最後表情慌張的衝她喊著什麽,似乎聲音很大。
可是她聽不見了。
甚至慢慢的連眼前場景也看不見,身前的水幕在飛速退去,她好像坐上了一架混亂的時光機,快速而恍惚的遠離水幕陷入黑暗。
腦海裡像是有什麽東西在攪拌,一瞬間所以東西都變得支離破碎,意識跌進混沌裡。
直到一陣無法抵抗的拉扯力襲來,舒夢裡覺得自己終於解脫,意識徹底的陷入黑暗。
鏡子外面。
江為露在聽見姐姐笑著答應自己的請求時,大眼睛瞬間就亮了,盯著手裡的鏡子直放光,如果她是隻小金毛,恐怕這會兒尾巴都要搖上天。
然而就在江為露最開心的時候,意料之外的事情發生了。
江為露看到上一秒還在笑著跟她交談的姐姐,下一秒卻漸漸的身影變淡了。
江為露忽然就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心裡犯上一絲說不出的恐慌,連忙伸出手使勁的擦著鏡面,就像她在雜物間把舒夢裡擦出來那樣,仿佛這樣對方的身影就能重新變得鮮活。
然而這根本毫無用處。
舒夢裡盤膝坐在那裡的影子越擦越淡,越擦越淡。
江為露簡直六神無主,眼淚都要掉下來,在被繼母欺負的最慘的時候也沒這樣慌張,急切的呼喚著鏡子的人。
“姐姐!你怎麽了姐姐?”
可是沒有回應。
鏡子裡舒夢裡的身影就這樣在江為露的驚慌的注視下,殘忍的漸漸變淡,像是被橡皮擦掉的素描畫,直至消失。
鏡子裡再也沒有一個好看不似凡人的小姐姐,也再沒有回音。
這面漂亮的小圓鏡變得普通,照出江為露滿面淚痕。
啪嗒。
眼淚落到鏡子上,蘊出晶瑩水花。
卻在下一瞬就被指尖拂去。
鏡子裡的人已不在,江為露卻依舊在擦鏡子,動作機械著,一直,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