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倦沉默了一瞬:“你先說是什麽事。”
謝閑笑了笑,過了好一會,他才緩緩輕聲道:“其實也不著急。我只是想說,若我真的取回了先天本源,日後修煉有成,前輩還願意同我一起離開天魔宗嗎?”
聽到謝閑這句話,聞罕見地靜默了。
謝閑沒料到聞倦會是這個反應,微微一怔,接著被風一吹,他又驟然清醒了幾分,感覺有些難堪。
不過就在這時,聞倦忽然湊上來,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低聲反問道:“你就這麽討厭天魔宗?”
謝閑臉上一熱,回過神來,卻靜靜搖搖頭:“天魔宗內勢力太複雜,魔氣修煉也並非正途,前輩不適合再繼續下去了。”
遲早會出事的。
只不過最後一句話,謝閑沒有說出口。
畢竟這種時候沒有人會相信現在如日中天的天魔宗,一年之後就會因為蕭雪堂的徹底入魔而毀為劫灰。
謝閑是真心實意地為了聞倦好,不想讓聞倦給天魔宗當陪葬。
“除了這些理由,還有呢?”聞倦又問,語氣略微帶了一絲冷淡,似乎並不滿意謝閑的解釋。
還有?謝閑怔住了。
他實在是也想不出那麽多理由,但他也不想就這麽放棄說服聞倦。
這時謝閑絞盡腦汁思索了片刻,才有些猶豫地道:“等我修煉有成,前輩也不必擔心生活會比在天魔宗內過得差。我們還可以帶上果果一起……然後……”
“然後什麽?”
謝閑滯住了,他實在是想不出來還能說什麽。
這時他躊躇了半晌,才慢慢說出一句聽上去很虛,卻是發自肺腑的話。
“我希望前輩你過得好。”
謝閑這句話說出口,自己都覺得嘴拙,不由得尷尬起來。
卻沒看到在他身後,聞倦那一雙眸子裡的光忽然就慢慢沉澱了下去。
正當謝閑還想再補充一句什麽的時候,聞倦低低的嗓音在他耳畔響起。
“那就看你表現了。”
謝閑:?
所以……這是答應了的意思?
不過不管算不算答應,這總比拒絕好多了。
謝閑的一顆心驟然又活絡起來,覺得裡面一點都不空了。
“那我一定努力修煉,不讓前輩失望!”
聞倦沉默了一會,很淡很淡地‘嗯’了一聲。
謝閑正想再說兩句話,聞倦忽然就道:“到了。”
聞倦話音剛落,謝閑腳下的飛舟就在這一瞬間驟然消失,風聲猛起。
謝閑心頭一驚,根本沒做好下去的準備,但就在這時一只有力的手臂靜靜攬住了他的腰,帶著他緩緩從空中降落了下去。
等到謝閑回過神之後,腳下已經踏上了堅實的地磚。
謝閑:……
他都懷疑聞倦是不想繼續剛才那個話題才故意這麽做的。
不過既然已經來了謝家,也確實不適合說這些了。
·
謝閑定了定神,環顧四周,發現自己跟聞倦站著的位置,正是謝家主宅的庭院。
此時的謝家上下一片花白,穿著黑白兩色喪服的仆人低著頭來來去去,整個主宅中都彌漫著一股哀慟淒涼的氣息。
想到這竟是‘自己’的葬禮,謝閑的心口不由得便生出一絲難以言喻的滯澀感。
只不過……為什麽這麽多人走來走去,卻像是沒人看見他跟聞倦一般?
聞倦一眼便看出了謝閑的心思,這時就敲了一下他的額頭,淡淡道:“是隱蔽符。”
謝閑恍然大悟,有點尷尬了。
聞倦此刻不動聲色道:“你先感應一番,看看你的先天本源被藏在哪了。這東西沒辦法收進儲物戒指。”
謝閑立刻按照聞倦的話,閉眼照做。
現下的謝閑已經築基,氣息十分穩定,竟然十分迅速地就找到了自己那七成先天本源的所在,立刻便睜開了眼。
聞倦見狀,微微挑眉:“找到了?”
謝閑點點頭:“嗯,就藏在後院假山下的密室裡。”
“那就去吧。”
謝閑:?
謝閑有些難以置信地回頭看向聞倦,聞倦知道他的心思,這時淡淡勾了一下唇,就道:“我來之前已經感應過了,所有的高手此刻都在前院,後院無人,你就放心去吧。”
謝閑忍不住遲疑了一下:“真的嗎?”
“你怕了?”
謝閑搖搖頭:“只是覺得他們不像那麽做事不縝密的人。”
“要是不怕,就去。你不是說了等你修煉成了,還要帶我離開天魔宗麽?現在這點魄力都沒有,到時怎麽離開?”
謝閑微有赧然,隨即他就默默笑了笑道:“好,那我相信前輩,我去了。”
“嗯。”
從聞倦給他的儲物戒指中取出了一柄匕首,謝閑便再無反顧,縱身一躍,跳上了房梁。
這個時候的謝閑又完全沒了方才跟聞倦相處時那種開朗單純的樣子,氣息驟然收斂下來,宛如一把藏在鞘中的利劍,蓄勢待發。
靜靜注視著謝閑果斷離開的身影,聞倦烏沉的眸中閃出一絲若有所思的光,接著他長袖一展,便也瞬間化光消失在了庭院之中。
·
謝家密室
站在密室前,謝閑握著掌心的匕首,清俊的面容上總還是帶了幾分遲疑。
他隱約感覺到聞倦有事瞞他。
但並不覺得聞倦會害他。
不過,離得越近,謝閑便愈發清晰地感知到他先天本源的存在。
不成功便成仁,無論如何,這次他也必須動手。
終於,謝閑深吸一口氣,憑借著對書中的記憶,劃破了自己的手指,擠出了一滴血,按在了密室大門的花紋上。
密室大門吸收到了謝家嫡系子弟的血液,悶響了一聲,便緩緩在謝閑面前洞開。
謝閑看著那裡面一片漆黑的密室,眉頭微微皺了皺,便取出了一顆夜明珠,照亮了面前的路。
就在夜明珠亮起的一刹那間,謝閑看清了,在密室正中一個偌大的聚靈陣正在運轉,他的先天本源就放在聚靈陣中央!
謝閑的心跳驟然加速——改命的機會,唾手可得。
可即便如此,謝閑也不敢有絲毫懈怠。
這時他手掌微動,匕首下又多了幾道爆破符和一張遁地符。
做完了這些,謝閑忽然縱身一躍,直直闖向了那聚靈陣!
而就在謝閑的身形出現在聚靈陣上方時,一股強大的威壓忽然當頭籠罩而下!
謝閑眸中閃過一道冷光,像是早有預料一般,揚手便揮出了那幾道爆破符!
轟然巨響之後,塵土飛散。
等偷襲之人回過神來,謝閑卻已經用遁地符離開了好幾丈遠的距離,出現在了密室外面的假山上。
可那威壓來得更快,如跗骨之蛆,很快便朝謝閑的背心貼了過來。
謝閑沒有絲毫慌亂,這時揚手又扔出了一堆爆炸符。
巨響聲頓時在整個庭院內傳開,明顯的,那追逐謝閑的威壓就慢了幾分,同時,一個屏蔽周遭動靜的禁製悄然就在庭院的四周升了起來。
謝閑冷笑——果然,謝家為了面子,不敢冒險將他加入天魔宗的事暴露出去,今日是‘自己’的葬禮,德高望重的大能必然來了不少。
若是此事鬧開,即便他們抓到了自己,也會大失顏面。
想到這,謝閑便一邊閃避,一邊繼續往外扔爆破符,剩下的這些爆破符可不僅僅只是爆破符,裡面還藏了許多魔氣,即便那個追殺他的人想要阻止他,一旦把這四周隔絕起來,追殺他的人也不免吸入魔氣。
正常修士可都不敢拿自己的前途打賭吧。
果然,禁製之內的魔氣越來越濃,那追逐謝閑的威壓也逐漸沒有先前追得那麽緊了。
正當謝閑默默勾了勾唇角,打算一舉突破禁製離開的時候,一股極為尖銳的神識忽然猛地扎入了他的識海中!
謝閑:!
劇痛襲來,謝閑毫無防備,猛地吐出一口血,然後他便聽到一個沉冷又帶著怒氣的熟悉嗓音道:“逆子!你這是想弑父麽?”
謝存蘊?
謝存蘊怎麽會在這?這種時候他不應該在前廳主持喪儀麽?
謝閑正難以置信,一隻冰涼粗糙的手就已經猛地掐住了他的喉嚨。
謝閑:唔!
魔氣逐漸散開,謝閑痛苦地睜開眼,然後他便對上了謝存蘊那雙飽藏怒氣的眸子。
謝閑咳嗽了一聲,卻忽然啞聲笑道:“原來父親也知道我沒死,所以這場葬禮,是要做給誰看?”
“你入了天魔宗,我就當你死了。”謝存蘊的嗓音平靜地毫無感情。
“哦?”謝閑眉頭微微一挑,忽然露出一絲冷笑。
謝存蘊方才見識了謝閑的招數,這時就沉聲道:“你這逆子,還笑得出來!”
謝閑微微勾起一絲唇角,好整以暇的道:“我知道父親心裡在想什麽——”
謝存蘊:?
“只可惜我現在已是魔修,父親就算殺了我,取了我剩下所有的先天本源,哥哥也用不了了。”
聽著謝閑這句話,謝存蘊的瞳孔驟然收縮,臉色也變得極為難看。
猜中了!
謝閑冷冷一笑,就趁著謝存蘊神情變化的時候,猛地蓄力抬腿一踢!
謝存蘊情緒波動不定,沒有注意到謝閑的小動作,毫無防備之下竟然被謝閑這一下踢中,掐住謝閑脖頸的手也驟然松開!
謝閑趁機便扭頭一躍而起!
可謝存蘊畢竟是化神大能,只是這麽一晃眼的功夫,謝閑如何能逃得開?
謝存蘊眼見自己被耍,立刻回過神來,陰沉著眸子,揚手就朝謝閑背心抓去!
他已經想好了,即便拿不到謝閑的先天本源,今日也不能讓謝閑活著走出謝家。
若是讓天下人知道謝閑入了天魔宗,謝家的聲譽便毀於一旦。
他絕不會眼看著這種事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發生!
謝閑原本已經逃出了兩丈之外,可謝存蘊的掌風實在是來得太快,那威壓籠罩到了他後背時,他才真實地感受到了四溢的殺意。
一股絕望悄悄湧上心頭。
完了。
他這是要死了嗎?
謝閑腦中這個念頭剛剛閃過,一股帶著淡淡幽香的魔氣便迎面從他身周吹過。
這魔氣輕柔卻異常詭譎,不動聲色間便靜靜化解了謝存蘊那道極為凌厲狠辣的掌風。
謝存蘊被這股魔氣逼得動作減緩了幾分,隨即他便眸色一沉,一把鉗住了謝閑的肩膀,將謝閑狠狠壓在了身前擋住自己。
“來者何人!竟敢在我謝家造次!”
“天魔宗左護法聞倦。”
熟悉的嗓音靜靜在院中響起。
謝閑先是一怔,接著也顧不上肩膀的疼痛就是一陣心頭狂喜,一顆不穩的心也驟然定了下來。
太好了,他就知道,聞倦一定會來救他的。
此刻,一片淡紫色的魔氣被清風徐徐吹散,露出了庭院門前立著的修長黑影。
正是面色淡然的聞倦。
可聞倦這時的懷中,卻赫然抱著一個眉目清雋的白衣青年,那青年面色發白,雙眸緊閉,像是沉睡了。
謝閑:!
看著聞倦懷中抱著的那個,同他眉眼一模一樣的青年,謝閑心頭頓時警鍾大作。
聞倦抱著的,是謝乘月?
他這個念頭剛剛閃過,身後謝存蘊不穩的呼吸和厲聲開口說出的話就徹底讓他確定了謝乘月的身份。
“大膽魔修!還不放下我兒!”
聞倦眉頭微微一挑,卻只看向謝閑,低聲問:“你的東西拿到了麽?”
謝閑看著聞倦那明明異常烏沉卻似乎飽含溫柔的眸子,心頭顫了顫,回過神來,卻有些赧然地低聲道:“差一點。”
聞倦點點頭,絲毫沒有怪謝閑的意思,正想再問,謝閑身後的謝存蘊便已經紫漲了臉,怒吼道:“魔修!我讓你放了我兒!”
短暫的寂靜。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聞倦忽然淡淡一挑眉,面無表情道:“你是在同我談條件,還是命令?”
謝存蘊咬著牙,抓緊了身前的謝閑,冷冷道:“邪魔外道,你有什麽資格同我談條件?!”
謝存蘊這句話說完,庭院中忽然起了一陣風,而這陣風起,整個庭院的溫度驟然就降了下來。聞倦那微微帶著一絲紫色的瞳眸中隱約有殺機泛出。
謝存蘊:!
他忍不住就抓緊了謝閑的肩膀,把謝閑往後拖了一點。
謝存蘊自己不過是個丹藥灌出來的化神,而他知道,聞倦也是個化神,同樣的級別,再加上魔修的優勢,他根本打不過聞倦。
不過聞倦看起來就是衝謝閑來的,所以他一定要拿謝閑當他的擋箭牌。
聞倦看著謝存蘊的小動作,唇角慢慢勾起一絲冷笑,忽然他便輕輕揚手,在掌心幻化了出了一顆血紅色的魔種。
這魔種在聞倦指尖跳動繚繞,眼看著就已經要落到昏睡的謝乘月頭頂了。
見到這顆魔種,謝存蘊臉色驟變:“你要做什麽!”
聞倦淡淡一笑:“放了謝閑,再把先天本源還他,否則這魔種我就賞給你大兒子了。”
謝存蘊目眥盡裂:“你敢!”
聞倦眸色倏然冷了下來,殺意綻放:“你看我敢不敢?”
謝存蘊握在謝閑肩膀上的手在微微顫抖,整個人也猶豫不定了起來。
謝家這百年來血脈衰微,第一家族的盛名早已名不副實,所以當初上任家主才挑中了他實行當年的血脈改善計劃。
如果這個時候就放棄,等於功虧一簣。
可謝乘月是謝家以後的希望啊!
他真的不知道該如何選擇……
而謝閑這時看到聞倦眸中的殺意和冷光,一顆心不由得就提了起來,焦慮無比。
他生怕聞倦真的錯手傷了謝乘月——畢竟這是金手指無比粗壯的主角,而且還是蕭雪堂的白月光。
萬一出了點什麽差錯,別人就算了,蕭雪堂那一關可不好過。
想到這,謝閑忍不住就暗暗咬了牙,可他也沒辦法在這種情況下讓聞倦不要幫他。
一邊感動,一邊又煎熬。
可偏偏就在這時,謝閑耳中靜靜響起一個熟悉的嗓音。
“放心,只要謝存蘊不亂來,我不會動手。”
謝閑驟然一怔,接著整個人便松了一口氣,可他也怕謝存蘊覺察到他的異樣,便並沒有抬眼去看聞倦。
不過此刻他的心裡已經被一股暖流填滿了。
而謝存蘊和聞倦對峙半晌,終究毫無辦法,漸漸敗下陣來,聞倦把他的弱點拿捏地太死了。
但謝存蘊也不是坐以待斃之流,這時他眸子轉了轉,忽然便生出一個想法,存放謝閑先天本源的密室之內機關眾多,大不了——
想到這,謝存蘊眸中閃過一絲殺意,又悄悄瞥了對面仍是神情淡漠的聞倦一眼,便故作痛心地咬了咬牙,道:“好,我換。不過你得先保證乘月無事!”
聞倦聽到謝存蘊這句話,眸光閃了閃,忽然露出一絲詭異的淡笑:“這一點我可以保證,只不過我勸謝家主也不要在先天本源上動什麽手腳。”
“否則——”
看著謝存蘊被他拆穿後已經漸漸冒出冷汗的臉頰,聞倦面無表情,一字一頓地道:“我就殺了謝乘月,取了他了先天本源填給謝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