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豫了會兒,她還是小聲嘟囔著拒絕:“你都聽到了,我不要再說了。”
要不是想要哄他,她也不是一個,能隨隨便便把‘我愛你’這種話說出口的人。
既然他已經聽到了,阮芷音可不希望他把話錄下來,誰知道程越霖錄完了音,會乾出什麽不要臉的事。
瞧著他像是不生氣了,她轉移了話題:“你怎麽過來了?”
程越霖眼神在她臉上停留一瞬,也沒強求她再說一遍,擁著她幾步坐到了臥室的沙發上,而後幫她拉了拉被揉亂的衣襟,清聲道:“不是要去許縣?下月要出差,先陪你去一趟。”
臨近年底,兩人的工作都很忙。他下周要去英國出差,阮芷音緊接著也要出國,帶隊去競爭與CF的合作。
“你就這麽過來,公司裡沒事嗎?”
程越霖搖了腰頭:“沒事,還有錢梵和仲沂。”
為了年終獎,錢梵忙著將功補過,恨不得把程越霖給推上飛機。
他既不用談戀愛,也不想回去被父母嘮叨催婚,比起程越霖,確實‘閑’上不少。
“那——”
阮芷音還想問他要在X省待幾天,可剛一開口,男人灼熱的氣息就又覆了上來,再次堵上她的唇,帶著比以往更加濃厚的情緒。
這一回,可不止是親。
輾轉到了床上,被他壓著,澎湃潮湧迭起,原本腦子裡的那一堆問題,不得不被阮芷音拋到了腦後。
程越霖的動作像是比平常激烈了幾分,筋疲力盡後,她窩在他懷裡,適才意亂情迷時被他握住的手仍未放開。
沒多久,困意逐漸襲來。
忙了一天,已經有些累了,阮芷音眼皮沉沉,他卻像是很有精力。吻又開始星星點點地落下,她迷糊中去推他,嗓音帶了絲抱怨:“不要了。”
下一秒,程越霖停了下來,摟著她的手臂緊了緊,無聲的視線落在她柔和的側顏,在周遭的昏暗中愈顯深沉。
察覺到他的沉默,阮芷音稍稍睜開些眼縫,低聲問到:“怎麽了?”
“沒事。”他摸摸她的頭,“睡吧。”
知道她心思敏感,有些話說了,到底是怕她心裡有壓力。
太困了些,阮芷音聞言,也沒有多想,輕應了聲,枕在他頸窩,沉沉睡去。
——
這邊還有些收尾的工作要處理,接下來,阮芷音又在嘉洪待了一天。
隔天,投資局那邊倒是真的主動組了個局,幫忙和土管局的人接洽南茵想要拿下的那處工廠地皮。至於地點,則是在州島酒店的會議室。
這回,秦玦沒有出現。
那位一直負責和康雨溝通的王科長,瞧見陪阮芷音一同過去的程越霖,倒是打著含糊同她道了個歉。
“沒想到,阮小姐原來是程總的太太,要是之前有什麽怠慢的地方,阮小姐可千萬別跟我計較。”
霖恆在嘉洪的投資開發的樓盤不少,還有其他技術性的業務,秦氏卻是這兩年才把產業布局到X省。
對方是見過程越霖的,他沒有料到,只是想討秦玦個面子,也會險些辦了壞事,只能賠上十二萬分的小心。
阮芷音眉梢微揚,笑著道:“王科長說的怠慢,我倒是不太懂,難道是想說,昨晚那頓飯吃的太沒滋沒味?”
王科長聞言,頭上冒出了些汗。
他昨天只是被秦總身邊的那位翟助理暗示,當是一對情侶鬧別扭,這才打了個電話。他想著,就算這位阮小姐可能會有所怪罪,今天準備這場局也算是賠罪了,哪會料到成了這樣。
對方現在,分明是暗示警告。
阮芷音暗示過後,又含笑轉了話鋒:“既然您也覺得飯不好吃,以後還是得長個教訓,你說對嗎?”
王科長小心瞟了眼站在一旁沒有說話的程越霖,擦了下汗:“對對對,阮小姐說得對。您放心,以後絕對不會了。”
給他十個膽子,也不敢再幫著拆這已經結了婚的人啊,也不知道那位秦總是什麽癖好,非得惦記人家老婆。
……
有王科長牽線,之後的談話都挺順利,合作意向基本定下。
後面的事不過是走流程,阮芷音直接交給了張淳,緊接著抽出了身來,和程越霖去了許縣。
許縣和嘉洪距離不遠,開車不過一個多小時。然而不同於嘉洪作為省會的繁華,許縣只是個再普通不過的縣城,環境簡樸很多,生活節奏也很緩慢。
兩人九點出發,不到十一點,車子駛入了許縣的老城區。
街道上,人群熙來攘往。路上汽車不多,不算堵。嶄新的瀝青路上穿插著青石小巷,孩子們在店面門口打打鬧鬧,路上還有推著車子叫賣的小吃。
阮芷音望著四周的景象,覺得既熟悉又陌生。
即便看到了些埋在記憶裡的店面,可她已經離開了十年,如今的許縣,終究還是變化很大。
車子穿過陳舊的老城區,隨著導航停在孤兒院門口。
兩人甫一下車,穿這件中山裝戴著眼鏡的中年男人便迎了上來,試探著問到:“請問,是阮小姐嗎?”
“是我,您就是是於院長吧。”阮芷音笑著點頭,“真是麻煩您,還在這等我們。”
“應該的。”於院長也笑了笑。
眼前的男女長相出色,氣質也卓越,一看就是有錢人家的出身。程越霖點頭打招呼時,於院長不免有些局促。
離開孤兒院後,阮芷音每年都會資助幾名孤兒院的孩子大學期間的學費。
於院長是六年前來的孤兒院,和她一直有些聯系,卻沒見過面。對方不知道阮芷音曾在孤兒院生活過,還隻當她是個好心的資助人。
對上於院長和善的笑容,阮芷音又道:“對了,我們給孤兒院的孩子們帶了些東西。”
“破費了,我領你們逛一逛吧?”
阮芷音點頭:“那辛苦您。”
來許縣前,阮芷音讓康雨幫她準備了些衣服和書本,東西都在後備箱裡。
於院長叫來了兩個福利院的工作人員搬東西,隨後便領著兩人進了福利院。
阮芷音和程越霖不緊不慢地跟在於院長身後,聽著於院長介紹著孤兒院的現狀。
原以為回到孤兒院後,應該會生出闊別已久的親切。
可四周那煥然一新的樓房,卻與自己記憶中的老舊印象截然不同,阮芷音突然覺得有些陌生。
看過於院長拿來的名冊,上面也都是她不甚熟悉的名字。
也是,她已經離開了許縣十年,什麽都變了,包括……被她當成家的孤兒院。
心下莫名生出些悵然。
她喃喃道:“孤兒院變了不少。”
於院長隻當她是以前來過這裡,也感慨著點頭解釋:“這幾年縣裡幫著翻新了兩次,還擴了兩棟樓進來,布局都變了。經常有出去的孩子寄錢回來,比起以前的孤兒院,是好多了。”
阮芷音緩緩點頭,望了眼已經改建成宿舍的食堂,瞥見幾米外的柱子後面站了一個五六歲扎著馬尾的小女孩。
於院長自然也瞧見了,故意板著臉朝那孩子喊道:“元元,這會兒大家都在午睡,你又偷跑出來了?”
被叫‘元元’的小女孩朝柱子後縮了縮,然後又探出身,不情不願地邁著步子,朝阮芷音他們這邊的宿舍大門走來。
走到阮芷音身邊時,元元偷偷瞧了眼她身上好看的裙子,怕被阮芷音看到,又很快收回圓潤羞怯的眼神。
“等等,這個給你。”
阮芷音從程越霖的西裝側兜裡摸出幾顆糖,笑著遞給元元。
從嘉洪來許縣的路上在修路,比較顛簸,他們一早出發,還沒吃早飯。怕會低血糖,阮芷音特意放了幾顆糖在程越霖的兜裡,來的路上吃了幾顆。
剛才勸男人吃糖時,他有些抗拒,最後只在她的要求下勉強嘗了一顆,以至於還剩了不少。
阮芷音穿著裙子沒處放,便把糖全都塞進了他西裝的兜裡。
元元接過阮芷音手裡的糖,小聲說了句:“謝謝姐姐。”
然後低頭小跑進了宿舍。
望著消失在拐角的矮小背影,阮芷音忍不住笑了笑,她當初,也總會和琳琅趁著午休偷跑出來。
——
從孤兒院出來,於院長知道他們還要在許縣待兩天,還沒有訂酒店,於是領著他們去了福利院附近的一家快捷酒店。
酒店倒是不遠,於院長把他們送到門口,不好意思地說了句:“不知道你們住不住得慣,附近也就只有這家酒店還可以。”
許縣只是個小縣城,沒什麽旅遊景點,確實找不到太好的酒店。
阮芷音倒是並不在意,只是看了眼身旁的男人。
程越霖朝著於院長點下頭,淡笑著回:“這裡挺好,我們自己來辦入住,您回吧。”
於院長松了口氣,點頭離開後,兩人走進酒店辦了入住。
拿了房卡去了房間,打開門後,聞到有些潮悶的味道,阮芷音又看了眼身邊的男人。
猶記得,高二那年,學校組織了場為期兩天半的春遊,程越霖還曾因為酒店房間的異味跟她這個生活組長投訴過。
到了大學,他也沒住宿舍,而是住在了程父給他在學校附近買的那棟公寓。
程越霖瞥見她古怪的眼神,挑了下眉,散漫道:“怎麽?”
“你以前……”她欲言又止。
男人瞬間了然,拍拍她的頭:“覺得我住不了?那你就想多了,五十一晚的床位都擠過,我還能介意這個?”
語氣端得很是輕松。
話落,阮芷音抬眸看他,眼神變得有些複雜。
“又怎麽了?”
他察覺她的沉默。
阮芷音搖了搖頭,突然伸出手,抱住了他,聲音發悶:“阿霖,程叔叔出事那幾年,你是不是……過得不太好?”
這句話,她一直想問,卻因為知曉他那份高傲的自尊,沒有找到一個合適的時機開口。
程越霖嘴角漾起淺淺弧度,不鹹不淡地開腔:“阮嚶嚶,這是又在心疼我?”
他回抱住她,輕拍著她的背,繼而道:“倒也不用心疼,我聽說呢,人這一生的苦難都是有定數的。經歷的早,不見得是壞事。”
除了偶爾會想她想得難受些,大部分時候,程越霖都會讓自己忙得忘記疲憊,忽視掉其余的一切。
聽到他的話,阮芷音稍稍抬頭:“你是說真的?”
“當然。”程越霖哂然一笑,“你現在不是嫁給我了?這說明,你和我都很有福氣。”
阮芷音笑了:“所以你是想說,我和你一樣,苦難都受完了?”
程越霖搖了搖頭。
見她目露疑惑,男人屈起的食指勾過她的鼻尖,解釋道:“你受的苦比我多,以後也會多享福。說不定,我的苦還沒受完,以後還得靠你養著。”
阮芷音聞言,彎了眼睛,忍不住踮起腳尖,在他嘴角輕輕親了下:“好啊,我養你。”
不知怎地,他寥寥的幾句話,剛才心頭湧上的那股酸澀就這麽淡了。
——
簡單收拾了下東西,兩人手牽手出了酒店。
阮芷音這趟回來,主要是想去給院長掃墓。院長葬在許縣南邊的浮鞍山,他們要明天早上才能過去。
“現在想去哪?”程越霖側頭問她。
阮芷音望著眼前寬闊又陌生的街道,想了想:“帶你回我原來的高中看看?”
“嗯。”他輕聲應下。
阮芷音轉到嵐中時已是高二,高一那年,她還是在許縣的一中讀的。
許縣的變化太大,雖然距離不遠,但兩人還是問過路人才走到地方。
問路時,對方聽到阮芷音那嫻熟的本地口音,很意外她居然不知道一中在哪,懷疑她是故意搭訕,鬧了個笑話。
等終於走到許縣一中,他們才得知,今天恰好是大休放假的日子,學校此時緊閉著大門,沒有學生,更沒有老師。
“這怎麽辦?”程越霖揚眉看她。
阮芷音有些遺憾:“真可惜,本來還想湊著時間,跟著學生們一起溜進去,這下是沒辦法了。”
“要進去呢,也不難。”程越霖饒有興致地朝她笑笑,見她眼神期待地望來,繼而道,“我帶你翻牆?”
阮芷音睨他一眼:“我才不要翻牆。”
她穿了條裙子,翻牆確實不太雅觀。且阮芷音當了十幾年的好學生,也是在做不出翻牆進學校的事。
話剛說完,她瞧見學校門口的保安室前出現了個頭髮灰白的身影,眼神一亮,忙拉著程越霖走了過去。
隔著學校的大門,阮芷音向著不遠處的身影道了句:“唐大爺,您還記得我嗎?”
被她叫住的老人緩緩轉過頭,那雙有些發渾的雙眼仔細辨認了下,不甚確定地問了句:“你是……小音?”
阮芷音笑了笑,眼神柔和:“是我,真沒想到您還在這,我以為您該退休了。”
唐大爺瞧見她似乎很高興,布滿皺紋的臉上笑開了花,擺著手道:“是退休了,可是待在家也不舒坦,每月學校放假的幾天就過來看看門。”
話畢,老人的視線落在了她身旁的男人身上。
阮芷音緊接著介紹:“這是我丈夫,我這趟回許縣來給陳院長掃墓,想帶他回學校看看。”
“您好。”程越霖禮貌頷首。
“挺好,挺好,個可真高。”
老人盯著對方,頻頻點頭。
片晌,他給兩人按開了大門,又給阮芷音使了個眼神,笑呵呵道:“你們進去吧。”
兩人對視一眼,謝過唐大爺,就這麽進了空曠無人的學校。
走出去幾步,程越霖才搖頭看她:“阮嚶嚶,我這是跟著你走了後門?你還認識學校的保安?”
阮芷音頓了頓,解釋道:“唐大爺以前住在孤兒院隔壁,還經常給孤兒院的孩子們送吃的。他的兒子在外面打工,老伴又去了,平時也沒人照顧。我看他有時待在保安室裡顧不上吃飯,就會順便幫他去食堂打份飯。”
“後來……”
“後來什麽?”他挑了下眉。
阮芷音莞爾一笑,輕聲道:“後來我給孤兒院打電話時,陳院長說,我高考那年唐大爺去了趟孤兒院,說是要給我送些大學的學費。”
那時阮芷音離開孤兒院,陳院長隻說是她的親人來找她,沒提對方是什麽人。
唐大爺知道她成績好,肯定能考上大學,卻擔心她所謂的親人不給她出學費。
在孤兒院的日子,她確實收到了很多的善意。
話落,見程越霖眼神沉靜,盯著她出神,阮芷音揚眉問他:“你看我幹什麽?我臉上有東西?”
程越霖捏了捏她的手,勾了勾唇,而後道:“沒有,我是在想,你們這位院長很好,把你教得很優秀。”
她收到的所有善意,是來自她的善良和感恩。即便生活在許縣,她也一直努力讓自己變得優秀,從未懈怠。
阮芷音愣了愣,輕應了聲,喃喃道:“陳院長……的確是個很好的人。”
院長臨去前,還不忘給她寄去了玉佛,可是對方去世時,她卻不在身邊。
至少,在這件事上,是她欠了秦玦一份人情。
程越霖將她的表情收入眼中,眼神黯了黯,卻沒說話。
偌大的校園裡,沒有學生,很是寂靜。
“一中倒是沒怎麽變樣。”阮芷音牽著程越霖走進了自己高一時的教學樓,看見樓道裡貼著的時間表,笑著衝他說道,“X省每年考生多,一中的教學質量不算最好,但管得很嚴。我那時候住校,每天六點就要起來早讀,晚自習也要上到十點以後才會回宿舍。”
程越霖聽罷,閑散的視線瞥向她:“怪不得後來那兩年,每天都像是打了雞血。”
他說完笑了笑:“阮嚶嚶,還說我是鬥雞,我看比起我,你更加鬥志昂揚。”
“我那是珍惜時間。”阮芷音覷了他一眼,視線一轉,突然道,“找到了,你看這個。”
她纖細的指尖指在走廊側牆的公告欄,上面貼著幾張照片。
最前面的一張有些熟悉,照片下面用鋼筆寫著——
優秀畢業生:阮芷音,A大。
旁邊還有些其他人的照片,瞧著都是考上名校的學生,和她並排在一起。
對上她透著驕傲的眼神,程越霖眼神微頓,倏而想到高三那年每次出成績時,她望著學校公告欄時的表情。
那是她難得高興的時候。
有時他遠遠看著,卻不知道她的高興是來自於高排在前的成績,還是因為她的名字旁邊,始終排著另一個人的名字。
“你怎麽了?”
阮芷音覺得他的眼神有些奇怪。
程越霖壓下心底的情緒,嘴角輕勾,拍了拍她的頭:“沒事。”
阮芷音秀眉微蹙。
這還是第一次,察覺到他不太明了的情緒,卻因為他的若無其事,不知道怎麽安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