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也不是不歡喜， 只是太突然了。

　晉春遲心裡還壓著一塊石頭，現在石頭上多了隻小龍蛋，愈發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她想過與薑洛坦白， 在長著犄角的小龍自蛋裡破殼而出之前。

　這一天臨睡前， 晉春遲小心地問出：“你有想過生孩子的事情嗎？”

　薑洛瞅著忽然說起孩子的女人， 嬌嗔道：“我才大四呢......你別想現在就讓我給你懷崽。”

　晉春遲沉默下來， 薄唇緊抿著，有種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感覺。

　薑洛撲哧一聲笑起來， 伸手去點她嘴唇：“這麽嚴肅幹嘛？生氣啦？其實我也不是不願意，就怕你被我爸媽打死哦。”

　這當然是玩笑話，薑洛也不可能真的讓爸媽打晉小姐，她靠在晉春遲懷裡，被晉春遲這問題勾起了一點回憶， 赧然道：“好吧......其實也想過的。”

　畢竟快畢業了嘛， 大家也到了結婚的法定年齡了。

　薑洛的同學裡就有已經領了證的，雖然這樣的舉動在外人嘴裡褒貶不一，但見到他們幸福的樣子，薑洛是羨慕的。

　她也想跟晉小姐結婚呢。

　相較大一時， 薑洛的心理狀態成熟許多，她想過跟晉小姐結婚的事情， 事實上， 到年齡以後，她就在等女人向她求婚了， 但晉小姐在這方面有些遲鈍，明明一切都水到渠成了，居然也不知道開口求個婚的。

　這叫薑洛一個年輕女孩子有些難以開口。

　但她也不願等太久，她早就想過了， 要是等到畢業晉小姐還不求婚的話，她就向晉小姐求婚。

　反正晉小姐是跑不掉啦。

　至於孩子......

　結婚的事情都還沒落定，要說經常去想未來崽子的事情，肯定是不合實際的，但有那麽一兩次，薑洛確實短暫地生出“想要一個跟晉小姐的孩子”的想法。

　“什麽時候想過的？”晉春遲再度開口。

　薑洛卻抱著她的脖子，不肯再說了。

　說起來有些羞恥，是跟晉小姐這樣那樣的時候想到的，實在是戀人不知饜足，那股纏人勁與女人平日裡的冷清截然不同，薑洛有些受不住，當時心中也生起過某種朦朦朧朧的感覺——晉小姐這般不知節製，她們會因此有孩子嗎？

　當時想到這處，她心中有些慌亂，但也不是排斥，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期待，反正確實也想過一下未來崽崽的樣子。

　那一定是個很可愛的寶寶，薑洛希望她像晉小姐。

　“都還沒結婚呢，說崽崽的事情不是太早了麽？”薑洛略帶抱怨地說了句，催促晉春遲睡覺，晉春遲睫毛顫了顫。

　結婚嗎？

　她看向懷裡正打著哈欠的姑娘，止不住地心動。

　這個點其實還早，但薑洛已困得睜不開眼，肚裡的寶寶貪婪地汲取著母親的養分，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努力地成長著，也令她愈發疲倦。

　但晉春遲還有話想問她。

　薑洛迷迷糊糊地看向她：“怎麽了？”

　“如果我不是蛇族......”

　薑洛奇怪地瞅她一眼：“你不是蛇你能是什麽？我好困了，你別逗我了，我真的好想睡覺哦。”

　她又打了個長長的哈欠。

　晉春遲輕輕道：“我是龍。”

　薑洛倏然睜開眼：“龍？”

　晉春遲點點頭，正欲解釋，卻被薑洛一手捂住了嘴：“好了睡吧，你都是那麽大一條蟒蛇了，就不要總想著變龍了，龍和貓怎麽搭嘛？”

　晉小姐要是巨龍，那豈不是啊嗚一口就能吞掉她？薑洛至今還記得那條冰霜巨龍呢。

　龍和貓根本不搭嘛。

　相處了這麽久的戀人是條巨龍什麽的，薑洛一萬個不信。

　蛇族真是太有上進心了，但也要講點基本法好嘛？晉小姐還沒成蛟龍呢，再怎麽樣也不可能是龍。

　薑洛閉上眼，正想睡覺，忽然又睜開眼，猶豫著安慰了一下晉春遲：“不是龍也沒什麽啊，可能你們蛇族崇拜龍，可是對我們貓貓來說，龍不龍的其實沒差，而且呀，巨龍什麽的，想想都覺得很有壓力呢。你看上一條很有名的龍現在是什麽下場？被打死了嘛。晉小姐不要總想著當龍，你是蛇我就挺喜歡的。”

　晉春遲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薑洛已然睡著。

　戀人均勻的呼吸聲中，晉春遲靜悄悄地滑下去，把耳朵貼在薑洛的小腹，靜靜地聽了很久很久。

　日子還太早了，小家夥沒有動靜。

　但薑洛已漸漸感受到了身體的變化，她最近不止嗜睡還貪吃，仿佛怎麽吃也吃不飽似的，導致晉春遲每天都會多做飯，但她卻還總是很餓。

　零食不停。

　“奇怪，好像也沒重啊。”

　食量的突然增大令薑洛很憂心自己的身材，但從外表看看不出明顯的發胖，上秤一稱，好像也並沒有長肉的樣子，真奇怪。

　她終究是個沒有懷崽經驗的年輕姑娘，不能將自己的變化與懷孕了聯系起來，看穿了真相的巨龍卻又有口難言，只能默默端上更豐盛的大餐。

　薑洛不知道的一點是，晉春遲已經很久沒有睡著過了，從知道她懷孕開始，晉春遲就陷入了既期待又擔憂的困境裡，有時上課都晃神。

　不上課的話，她都盡量陪在薑洛身邊，薑洛走哪她都跟著，人前不方便跟薑洛接觸，但也總是在附近，導致學生們發現晉老師出現在校園裡的次數直線增多，為此又熱烈討論了一把。

　薑洛也奇怪呢，晉小姐最近怎麽變得好黏人？

　但雖然晉春遲把薑洛照顧得無微不至，令龍擔憂的事情還是發生了，薑洛變得虛弱起來。

　她肚子裡的小寶寶實在太能吃了，龍的長成原本就需要很多營養，薑洛的身體漸漸跟不上了。

　晉春遲愁得掉了幾斤肉，薑洛沒瘦，她先瘦了。

　以往也發生過龍族跟外族結合的事情，但對方一般也是傳說生物，能懷得了崽崽，但招財貓就弱了點，現在還不明顯，等到懷孕後期，不誇張地說，就算薑洛每天都坐在餐桌前不停地進食，所攝入的營養可能也滿足不了小龍崽子。

　晉春遲現在每天晚上都偷偷喂精氣給薑洛吃，也是在喂寶寶，寶寶吃飽了，就不會再去折騰媽媽。

　但這樣也不是辦法，薑洛能吃下的終究有限，晉春遲每天這樣也有些受不住，她其實還有一個辦法，那就是把崽崽轉到晉春遲身體裡，由晉春遲來孕育。

　她可以做到，但......

　再看看吧。

　這一看，就看到了放寒假的時候，貓貓攜龍回到了薑家，但她不知道，除了身邊這個大的，她肚子裡還揣了個小的。

　傳說生物的孕期一般都比常人長，據晉春遲估算，薑洛懷孕已快三個月了，但她現在還一點顯懷的跡象都沒有。

　但終究是瞞不了太久了。

　臨近年關，薑洛終於感受到了身體的乏力，她變得不愛動彈，她自己懵懵懂懂，但薑爸薑媽都是過來人，一看她這個樣子，心裡就打起了鼓，兩人私下裡就“洛洛是不是懷孕了”這個問題討論了很久，見薑洛好像也不知道，薑寒湘直接找上了晉春遲。

　關起門來“審問”。

　晉春遲知道這事瞞不過薑家爸媽，她承認了，薑寒湘狠狠一顫，第一次在巨龍面前流露出暴怒的模樣。

　“你知道這會讓她承受多大的傷害嗎？她那個身體怎麽適合懷龍蛋？”

　薑寒湘幾乎是嘶吼出聲的。晉春遲是個不愛邀功的人，從前救下了薑唐，她也不說，幫薑洛把身體調養好了，也並未跟薑家爸媽說清楚，因此薑寒湘一想到自己病弱的小女兒懷了龍蛋，就有種晴天霹靂的感覺。

　晉春遲輕輕道：“她不會有事的。”

　薑寒湘怒極反笑：“你說沒事就沒事？你之前還說不會讓洛洛懷孕的呢，你做到了嗎？晉春遲，我一直以為你很有分寸，可是我沒想到，你居然給我送上這麽一份年禮！”

　晉春遲臉色有些灰敗，她還想再說什麽，被薑寒湘趕了出去，一直等候在門外的陸柳進去了，晉春遲在門口停頓了一會兒，門裡傳來兩位長輩的聲音。

　一字一句，清晰落入巨龍的耳中。

　得知女兒真的懷孕了，陸柳也是很生氣，兩夫妻一起“晴天霹靂”了一會兒，薑寒湘冷不丁道：“洛洛現在還不知道自己懷孕了，那孩子......那孩子月份也淺。”

　接下來的話，她有點說不出口。

　晉春遲在門外站著，忽地狠狠晃了一下，雲端都去得的巨龍，此時站在平地，竟有股搖搖欲墜之感。

　門裡傳來陸柳遲疑的聲音：“你是說......”

　薑寒湘歎氣：“這也是一個辦法。”

　“可是......”

　晉春遲再也聽不下去，她腳步虛浮地走回她和薑洛的房間，因此便沒聽到薑家父母后來的話。

　“我不同意，那是咱們的小孫女，就算她來的突然，也不能這麽對她。”

　“老陸，你以為我不心痛嗎？那是洛洛的寶寶啊，我怎麽可能舍得？但.....洛洛承受得起嗎？那不是普通的寶寶，是龍啊，有貓能懷龍的嗎？只怕孩子還沒出來，洛洛就先被耗盡了精氣。”

　陸柳也知道那個後果，他說不出話，瘋狂揪著自己的頭髮，全然沒了以往儒雅平和的形象，薑寒湘眼裡露出痛色：“總之......女兒和一屍兩命之間，我選女兒。我不要洛洛做什麽龍母，我只要她好好活著。”

　陸柳眼裡流出淚來。

　“你怎麽了，臉色這麽差？”

　薑洛一見到晉春遲就嚇了一跳，走過去摸她額頭：“沒發燒呀，哪裡不舒服麽？”

　晉春遲有些魂不守舍：“沒什麽......累了麽？去睡吧。”

　她見薑洛已經洗好了澡，顯然是打算上床了，知道這姑娘現在確實需要睡眠，就喊她先上床。

　薑洛是累了，畢竟從那麽遠的地方回家呢。但她還是覺得晉春遲狀態不對，所以不肯離開她：“你到底怎麽了？你剛剛出去做什麽了？是我爸媽為難你了嗎？”

　可是不應該呀，這幾年家裡跟晉小姐一直相處的挺融洽的。

　晉春遲搖搖頭，把她抱上床，小心地裹進被子裡，溫聲道：“沒事，你先睡吧，我等下就過來陪你了。”

　薑洛摸著她削瘦的臉頰，心疼道：“又說沒事，可我總覺得你最近有什麽事情瞞著我，你看你，瘦的都不成人形了。”

　晉春遲這段日子一直在掉肉，她原本就清瘦，現在更是有形銷骨立之感，薑洛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晉春遲也一直不說，薑洛最近心思又敏感，因此還與晉春遲吵過架，可是不管她怎麽鬧，晉春遲就是什麽都不告訴她。

　薑洛心裡是有氣的，但是過年了，按照傳統來說要開開心心的過，她就沒再深究，只是每天看著晉春遲讓晉春遲多吃些，可女人好像被她傳染了，不管吃多少，該長的肉也還是沒見長。

　晉春遲勉強一笑：“不是以瘦為美麽，怕你不要我才瘦的。”

　薑洛撇撇嘴：“你少來，你要是真在乎我的想法，就趕緊把自己吃胖，那樣我才高興的。”

　晉春遲斂起笑意，摸了摸她的腦袋，轉去浴室洗漱。

　晚上，兩人躺在床上，同時喊了對方的名字，這樣的事情時常會有，晉春遲衝她溫柔一笑：“你先說。”

　薑洛揪著晉春遲的頭髮，將那長長青絲纏繞在指間，這是她的小習慣，一天不玩就不舒服，晉春遲也由著她：“晉小姐的家裡，是哪裡啊？我還一直不知道呢。”

　過年的關系，人們想要團圓的願望會變得強烈，薑洛也是這樣。她自己現在是團圓了，可是一想到晉小姐就連大過年都沒地方可去，心中微微有些難過。

　她早就猜到了，晉小姐應是沒有家人了，那家呢？在來到金市以前，晉小姐是在哪裡住的呢？她在哪裡出生、又在哪裡長大？

　薑洛也不知道為什麽，今天就是很想問。

　“家麽？”

　“或者說，晉小姐以前在哪裡住呢？肯定有個地方的吧？”

　“有的”，晉春遲的眼神有些放空，似乎在看向遙遠的某個地方，“倚冬山，你聽過麽？”

　薑洛搖搖頭，好奇問道：“那是哪裡？”

　“那是很北的一座山，坐落在國境邊上，常年大雪不化。我就是在那座山上出生的，那裡就是我的家。”

　“大雪山？可是，蛇族不會因為天氣寒冷而行動遲緩嗎？為什麽你會在雪山出生啊？”

　薑洛覺得好驚奇。

　晉春遲幽幽一歎：“是啊。這是為什麽呢？”

　她沒有再跟薑洛解釋，只是說：“我從蛋裡破殼時，就在那裡了，我的母親們......從那時起就不在我身邊了。”

　這個薑洛猜到了。

　薑洛不言不語地挪過去，抱緊了她，無聲地安慰，而後聽見晉春遲道：“不過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們其實從來沒離開過我身邊。”

　這句話，薑洛又聽不懂了，而女人也沒有跟她細說的意思。

　“那，到我了嗎？我也有個問題想問你。”

　晉春遲輕輕道，薑洛乾脆地點點頭：“你想問多少個都行啊。”

　“以後......我是說以後，如果我們有了寶寶，你會討厭她嗎？會在她還沒出生時就想引產嗎？如果她給你造成了負擔的話。”

　薑洛聽得深深皺起了眉頭：“為什麽問這樣的問題啊？肯定不會啊，那是我們的寶寶，我疼她還來不及，怎麽可能會不愛她？”

　晉春遲聽著，淡淡地笑了，她雖然在笑，可是薑洛卻從這個笑容裡看到了悲傷的味道，薑洛心裡忽然一慌。

　她馬上想起之前晉小姐也問過她懷崽的事情，然後就是從那天起，晉小姐好像每天都心事重重，瘦了好多好多。

　所以，是想要崽崽了嗎？但是當時被她拒絕了，所以一直很難過嗎？

　薑洛以為自己抓到了事情的關節，竟是這樣嗎？她不由好無奈，誰說不要寶寶了？她只是覺得早了些，不過如果晉小姐真的很想要的話......

　薑洛又湊近了些，幾乎緊貼著晉春遲了：“晉小姐，你是想要寶寶了嗎？那我們生一個吧，生一個小小的晉小姐。”

　晉春遲輕輕顫了顫，薑洛以為自己說中了女人的心思，頓時更無奈了。

　所以晉小姐就是因為這件事情把自己愁得瘦成這樣嗎？

　唉，怎麽這麽笨的啊？

　雖然心裡很為女人的“笨”而生氣，但晉春遲現在這副模樣，薑洛也舍不得罵她，只能哄了又哄：“那我們生一個嘛。”

　晉春遲咬唇，一眨不眨地看著她，眼神深邃極了，好似藏著千言萬語，薑洛看不透，但她心想，管他呢。

　“但在那之前，得要先結婚啊，你總不能讓我、或是讓你自己未婚先孕吧？”

　薑洛說著，頗有些氣惱地咬了咬女人的肩膀，唔，硌牙。

　太瘦了。

　晉春遲輕輕抱著她，聲音有些發顫：“好。”

　薑洛開心了，她爬到女人身上：“那要不要今天試一試？也許就懷上了哦？”

　正打算做“壞事”，下一秒，薑洛忽然毫無征兆地暈倒在女人身上，晉春遲好像早已預料，輕輕將她接住，放到了床上。

　她跪在床邊，看了薑洛很久，忽地俯身，靠近了薑洛小腹，對著那裡輕輕說道：“你聽到了嗎？媽媽很愛你呢，你不是不被她期盼的孩子，只是......時機不好，你選的地方也不好。”

　說罷，她朝薑洛的小腹伸出了手......

　巨龍的眼角落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