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道柳重明今天回來,吃過晚飯之後,曲沉舟便請白家套了馬車,回到別院。
他知道中秋宴的時間不短,看看時間還早,又有些不放心柳重明的酒量,便連衣衫也沒解,歪在紗籠裡小憩片刻。
說來他在宮中十數年,似乎也隻參加過兩次中秋宴,那時所有人都還在,皇上終於覺得他還算上得了台面,宣他出席在列。
那麼多人看著他,嚇得他凝神屏氣,一句話也不敢多說。直到皇上就寢歇息,他才摸摸滿是汗的手心,稍稍松一口氣。
可這一口氣還沒松完,便有許多人過來向他敬酒。
起初是那幾個促狹的壞人,白大將軍裝作一副和他不熟的模樣,與白石岩一起,而後重明不為他救場,反而也舉著酒杯過來。
寧王跟著一起湊熱鬧後,齊王和懷王也都趕來,其他人更不用說,他一時如眾星捧月,受寵若驚,自然是一杯酒也不敢拒絕。
不知從哪一杯開始,他手中的酒便被柳重明一次次喝下,結果沒幾杯下肚,柳重明便一頭栽倒,人事不省,被白石岩連拖帶抱地拉去一邊。
曲沉舟在紗籠裡翻了個身,睜眼看見地上瑩白一片,月色恍如當年,忍不住眉眼彎起。
那也是他第一次喝酒,隻覺得起初入口有些刺舌辣嘴,再喝第二杯便已習慣,比起糖果子,味道好多了。
那一年中秋宴隔了太久,他記不清有多少人來勸酒,隻記得最後隨著小太監回觀星閣時,太極殿裡橫七豎八倒了一片,沒有幾個人還能站得起來。
以至於第二天早朝時,九成朝臣稱病在家。
待到第二年中秋宴,便再也沒人敢與他拚酒了。
這樣想來,他已經有許多年滴酒不沾,不知道是不是仍像從前那樣千杯不醉。
多年來他一直都是這樣念著往事過,一時想得睡不著,門外稍有風吹草動,便總忍不住起來看看。
從前兩人分隔近十年,也一天天地熬過來了,此時不過是半月未見,心裡便總是有帶著刺的草尖磨蹭著,令人坐立不安。
人的貪心,果然總是這樣不知滿足。
這樣半醒半寐地等到夜已過半,他鬼使神差地忽然驚醒,聽到門外一陣喧嘩,是人回來沒錯了。
曲沉舟迎出門去,果然見柳重明被兩名下人攙扶著,踉踉蹌蹌地從垂花門處進來。
他忙上前替下一人,合力將人攙去裡間,放倒在床上。從櫃子裡尋醒酒藥的空當,下人已送來熱水,見有他伺候著,便都退了出去。
“怎麼醉得這麼厲害?不是讓你少喝一點嗎?”
心中雖抱怨著,他仍是洗淨雙手,將醒酒藥放入柳重明口中,手腳麻利地去擰帕子,將被酒氣染得酡紅的脖頸和額頭擦了擦。
柳重明正熱得難受,終於被帕子擦去些熱勁,長長呼出一口氣,緊閉著眼楮,胡亂地就要來抓他的手。
曲沉舟躲開,扯過被子,將不老實的雙手也塞在被子裡。
從眉骨沿著眼角滑下來時,帕子裹著的手指停住。
帕子上仍溫熱著,像是這樣的觸踫便不會被皮膚上的熱燙到一樣。
他屏住呼吸,仍能見到手指在不受控制地輕顫,撫過深邃的眉眼,刮刮高挺的鼻梁,最後停在唇上。
他們靠得太近,柳重明呼出的鼻息拂在他的手背和臉頰上。
在距離幾寸的空中,他抬起手指,虛虛地一遍遍撫摸,曾經那樣思念成狂,如今近在咫尺,卻又不敢造次。
“重明……”
曲沉舟輕喚一聲,抬頭看看門的方向,起身吹熄了屋裡的燈,一盞不留。
從窗戶透進的月色被圍屏擋在外面,這裡只有他們兩人,還有靜謐的黑夜。
他脫了鞋爬上去,提著一顆心慢慢鑽進被子裡,摸索著探在柳重明的腰間,解開了腰帶和系繩,輕輕剝開外衫,蹭去臂彎裡躺著。
被窩裡熱烘烘的,都是柳重明的體溫。
手腳並用地抱了一會兒,曲沉舟滾了半圈,將被子披在身後,膝蓋挨蹭著床上結實的腰身,在一片朦朧中,凝神注視著熟睡的人。
而後,一寸一寸低下去,低得幾乎能感受到對方呼出的熱氣,還有醒酒藥淡淡的香味。
“重明……”
他又喚一聲,沒有回應,這才屏住呼吸,舔舔乾澀的嘴唇,極輕地,低頭觸踫。
雙唇相貼的瞬間,柳重明猝然睜開眼楮。
曲沉舟驚出一身冷汗,向旁側一倒就要滾身下床,可不待他的膝蓋抬起,便被人卡住腋下,雙腿被一雙腳夾起。
轉眼間天地翻覆,他被人仰面摔倒在被褥中,帶著酒氣的沉重身軀壓在胸前。
“世……世子……”曲沉舟起了一身戰栗,偏這溫度讓他渾身發軟,無法掙扎︰“世子,是我……放我下……”
柳重明單手鉗住他的一雙手腕,固定在床頭,一手扳起他的下頜,低頭時似乎還停了片刻,確認是他後,雙唇熾熱,覆蓋下來。
曲沉舟腦中如炸開一簇簇煙花,璀璨迷亂,雙腿抖得可憐。
那熟悉好聞的味道鋪天蓋地地夾裹過來,他起初還徒勞地想頂起膝蓋抗拒,轉眼間便被吻得全身發軟。
像是所有力氣都連著魂魄一道被人吸走。
那溫熱的舌尖隻舔一舔,他便不能自抑地張口喘息,任人長驅直入,已沒有什麼力道鉗著下頜,他卻無法合攏嘴,甚至不自主地與人在口中絞纏融合。
一道晶亮的水痕從嘴角直溢出到頸間。
“不……”
微弱的抗拒被兩人分食,吻到意亂情迷中,似乎有人在觸踫已微微抽搐的腰,他情不自禁地抬高身體,那麼自然迎合上去。
轉眼間,他腰間一松,本就在床上輾轉翻滾而松散的衣衫陡然散開。
曲沉舟口中的窒息消失,仰頭喘息著,被前胸的涼意喚回些許理智,促聲低吟︰“世子……不要……”
柳重明低頭看他一眼,聽若未聞,一抖手,將抽出的汗巾在他雙腕上纏了數道,而後捆在床架上。
“……你好香……”柳重明的聲音含含糊糊,一雙眼也被酒燻染得朦朦朧朧︰“小浪貨,又勾我……就饞成這樣?”
一隻手輕輕壓在平坦柔軟的小腹上,曲沉舟又羞又臊,想要蜷縮身體,奈何無法動彈。
柳重明長手長腳地壓著,他掙脫不開,只能提氣厲喝,可一個字還沒出口,就變成一聲貓叫似的低弱呻吟。
那隻手轉到了後腰上,打著圈地折磨他。
“好大的……膽子。”許是酒勁上頭,柳重明口中愈發含糊不清,用雙膝撐在中間,向兩邊分開。
“還敢在……千秋殿後面偷偷摸我,真當我沒法子治你嗎!”
曲沉舟如遭雷亟,僵硬得再不能動彈——千秋殿,他怎麼可能會忘。
那時他初嘗情愛滋味,又是蓬勃的少年身體,幾日不見,輾轉難眠,一時情難自抑,趁著重明入宮時,在千秋殿後將人攔住。
可那裡畢竟不是該偷情的地方,他隻紅著臉跟人挨挨蹭蹭地溫存片刻,便害羞跑走了,也沒顧得上考慮重明被撩撥到情動的樣子,該怎麼才能消火面聖。
之後,柳重明奉旨到觀星閣尋他卜卦,著實把他教訓了一頓。
那是第一次,他見到重明就慌忙逃竄,可觀星閣總共就那麼大,他跑了沒幾步,就被人凶神惡煞地抓回來按在花架上。
也是重明第一次這樣捆著懲罰他。
觀星閣外都是金吾衛,他不敢出聲,也怕拽動束縛在一起的花架晃動,只能軟在重明雙臂間,被揉磨成一汪水。
可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會在此時從柳重明口中聽到“千秋殿”。
白石岩曾經問過的那個恐怖問題又一次在腦中隆隆作響。
那不是重明突發奇想,必然是有哪裡出了紕漏,重明必然是知道了什麼!
“重明……”他之前的一腔柔情被驚嚇得蕩然無存,按捺著心頭狂跳,看著柳重明半睜半闔的眼眸,輕聲說︰“下次……不敢了……”
“乖,下次的事下次再說,這次得讓你長個記性。”
柳重明笑笑,兩指搔搔他的下巴,俯身貼下,細嘗著他微張的唇,一隻手已輕車熟路地向腰帶輕輕一挑。
曲沉舟的全身已開始難以克制地微微抽搐,想要蜷縮起來,又被壓著展開,無法動彈。
那靈巧的指尖在皮膚上帶起一串戰栗,如一條遊走的蛇。
那蛇仿佛下一刻就要將他吞吃入肚。
他努力壓抑著扭動的沖動,仰頸向上,啞聲吐出三個字。
“柳、清、淵。”
柳重明的動作戛然而止,在昏昏沉沉中恍惚考慮著,輕輕咬了咬他的舌尖,縮回手,又為他理一理鬢邊被汗濡濕的碎發,眼中迷惘片刻,伏在他的頸窩裡,閉上眼楮。
“這次就放過你。”
曲沉舟聽到一聲喃喃低語。
“沉舟兒……”
轟響如雷鳴。
他呆滯良久,聽著耳邊均勻香甜的呼吸聲,又翕動嘴唇,呢喃喚一聲︰“柳清淵。”
太久沒有說出這三個字了。
這是柳重明從前的名字,重明該是“清”字輩,柳家兒女一視同仁,連柳貴妃也列在“清”字輩中。
只是自從重明兒時重病一次後,南路禪院住持說“清淵”一名不宜,因重明生日為九月初九,故而更名為柳重明。
自他們耳鬢廝磨時起,重明就將這個名字說給他聽,說想與他放肆廝混胡鬧,想折磨他欺負他,又怕沒個輕重節製。
若是什麼時候他當真不情願,就喚起這個名字,無論怎樣箭在弦上,都會停下。
柳重明居然會知道!居然會記得!
曲沉舟仰面看著頭頂的帷幔,眼中又酸又澀,直到月色漸沉,黎明前的至暗,才迷迷糊糊睡去。
這一夜自然無法睡得踏實,熾熱的身體緊貼著,他總是夢見從前那些片段,零亂雜散,美夢噩夢此起彼伏,身上始終是汗津津的。
雞鳴二遍時,他被古怪的感覺弄醒。
他們的身體相貼,隻隔著一層布料,起初尚不察覺什麼,不知什麼時候開始一跳一跳地,磨在腿上,搞得人心煩意亂。
曲沉舟陡然徹底清醒,明白過來是什麼。
動一動時,才發現半邊身子被壓得發麻,他只能深吸一口氣,閉上眼,努力地蜷起右腿,想用膝蓋將人頂下去。
可柳重明趴的位置尷尬,他使不上力氣,幾次抬膝落下都沒能把人推動半分,反倒被那部分反復磨蹭,直急出一頭汗。
身邊的人像是被他晃得不安穩,動了動。
待他喘著息睜開眼時,正見到一雙眼若有所思地看著他。
“大早上的,”柳重明問他︰“蹭得舒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