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西龜生怕晚一步,自己的龜殼上就要被刻下恥辱的小廣告——甲骨文可是跨越數千年依舊jian挺,它可不想余下的龜生都被其他龜嘲笑。
它邊說邊趕緊把四肢從龜殼中伸了出來,就地滾了一圈,化出人形。
丁處長此時已經麻木了,甚至還能冷靜地提問:“怎麽還是個外國人?”
受民間傳奇和影視作品影響,大家日常對精怪的想象,多是東方面孔。
洋人血統的精怪還是頭回見。
“因為窩就是美洲血統。”巴西龜道。
丁處長恍然:“哦哦,對哦。”
這巴西龜修為並不強,平日裡全仗著刀槍不入的堅硬外殼橫行霸道,沒想到今日這唯一的倚仗反成了軟肋,叫人給威脅上了。
沒辦法,他只能乖乖認輸,垂著腦袋,蔫頭蔫腦地介紹自己的來歷。
巴西龜自述,他名叫羅蘭度,雖然是美洲血統,卻是在華夏長大的。
“窩祖籍在西西比河沿岸一帶,大概三十年前的時候,華夏引種,我媽媽也被帶到了這邊,本來是作為食用龜的,但在運輸過程中不小心掉了出來,幸運地逃過一劫。”
羅蘭度的母親只是一隻普通的龜,從來沒有開過靈智,倒是羅蘭度一出生個頭就很大,在他生活的那一片水域中打架一直所向披靡。
最初的幾年,羅蘭度跟他母親的生活還算愜意,後來隨著養殖不規范,以及一些不懂生態科學的人胡亂放生,巴西龜種群在本地水體中逐漸泛濫了起來。
這種原產於美洲的龜個頭大,食性雜,什麽都吃,而且不容易生病,壽命也長,在華夏的生態系統中幾乎沒有天敵,數量多了以後,自然形成了危害性極大的入侵物種。
在這樣的情形下,有關部門組織了針對巴西龜的捕撈治理,本地的水族也對它們十分排斥。
羅蘭度在一次捕撈活動中與他的母親失散,又遭到其他水族的排擠,無奈之下遠走他鄉,沿著水網一路去到了亢陽江附近。
也是他運氣好,他剛到亢陽江不久,就碰巧遇到一個水族精怪,那精怪不但不敵視入侵物種,見羅蘭度有成精的潛質,還好心傳授了他修煉的法門。
羅蘭度也沒讓那水族失望,如此潛心修煉了十幾年,果然修出了人形,成了亢陽江流域第一隻巴西龜精。
不過他修行時間畢竟有限,法力並不高深,最大的成就就是把他的甲殼煉化成了一件刀槍不入的馬甲,饒是如此,也算得上是榮耀巴西龜了。
講述完自己成精的因由際會,羅蘭度長歎一聲,總結道:“這就是窩的前半生。”
丁處長也感慨不已:“原來如此,龜兄這一生,倒也稱得上跌宕起伏啊。”
薛沉則很無語:“亂放生的人真是該死。”
據他所知,這些年放生亂象導致了不少問題,不止人間的林業部門頭痛,管理天下水脈的龍族也備受困擾。
“就是這樣的。”羅蘭度用力點頭,不能更讚同,“那些人嘴裡說著做好事,乾的都是些損陰德的事,我雖然是一隻巴西龜,也要譴責他們,還連累得我被排擠!”
放生歷史由來已久,原是贖取被捕的生靈禽獸,將其放歸山林野外,這原是積德的行徑。
但放生其實是一件需要很強的科學知識的事情,稍不注意,放生的物種、地點沒處理好,就可能對生態系統造成危害,甚至危及旁人的人身安全。
以前交通不發達,入侵物種不多,這個問題還不明顯。
隨著全球化浪潮,各種外地品種引進後,不科學放生帶來的問題就逐漸凸顯了出來。
巴西龜還不是最離譜的,這幾年時不時還有放生毒蛇的新聞出來。
這種放生,不知害了多少本地生靈,別說積德,根本就是損陰德的操行。
丁處長聽得很是唏噓,與羅蘭度一起譴責了那些胡亂放生的人一通,兩人的關系也不知不覺拉近了一點。
“我懂了。”丁處長對整件事有了新的認知,當即心念電轉,很快分析出了真相,一拍大腿道,“所以你果然是來尋仇的!”
他指了指那幾處被移了位置的墓碑,目光幽幽,“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幾個被你掘了墳墓的人,就是當年參與了不科學放生,導致巴西龜成災的人員之一,你因此被排擠,不得已遠走,雖然因禍得福修成了妖,但這些年你心裡的苦痛並沒有得到釋懷。
我聽說精怪修煉,最忌諱就是心存執念,你因為這執念修為無法更進一層,於是又千裡迢迢回到了浮城,目的,就是找放生的罪魁禍首報仇,以此消除你的執念。”
說到最後,他把視線移回羅蘭度身上,語調沉重,“龜兄,我說的對不對?!”
羅蘭度聽他說完,整個龜陷入了沉默之中,呆呆地看了他好一會,終於開了口,疑惑地問:“泥在說什麽玩意?”
丁處長“咦”了一聲:“我猜的不對嗎?”
“丁處長,你還是少看點修仙網文吧。”薛沉無語地打斷他們的廢話,問羅蘭度,“你到墓園挖墳到底是為了什麽?”
“窩沒有挖墳,我只是想馱碑。”羅蘭度目光炯炯,解釋道,“窩想成為贔屭,所以要找高大的碑來馱!這裡的墓碑就很大,窩喜歡!”
丁處長:?
薛沉和簡蘭斯:“……?”
丁處長疑心自己聽錯了:“龜兄,你說你要做什麽?”
“贔屭啊!”羅蘭度字正腔圓地又重複了一遍,神色間充滿了向往,“窩在亢陽江修煉的時候,經常聽其他的龜提起贔屭,雖然窩從來沒有見過贔屭本屭,但是窩看過很多關於它的傳說故事,贔屭力氣大又祥瑞,還是龍的後代!這麽多年來,窩一直把它當成窩的偶像。”
他振振有詞道,“偶像做的事,窩當然也要做!”
簡蘭斯沒忍住扶了一下額頭,側首去看薛沉,果然,薛沉已經在生氣了。
這巴西龜學贔屭就學贔屭,非得提一嘴龍……
丁處長也無語凝噎。
萬萬沒想到,事情的真相居然是這樣子。
贔屭是華夏神話中的神獸之一,也是龍生九子中的一子,傳說是龍與龜的後代,又名霸下、龜趺等,天生神力,且長壽吉祥。
贔屭好負重,背上經常馱著石碑,很多寺廟、陵園建築中的石碑都以贔屭為底座。
因形似龜,一些不認識贔屭的人常將其錯認成龜。
而龜族內部,也常以贔屭為傲,許多龜吹牛的時候,開口必稱是贔屭的後代。
就跟蛇喜歡吹噓自己是龍的後代一樣。
算是水族的常見現象。
就是沒想到,連這外來的巴西龜,也蹭上了贔屭的熱度……蹭也就算了,不說贔屭是龜的血緣,非得往龍身上靠。
什麽臭毛病!
薛沉聽了想打龜。
“你有毒吧。”丁處長沒忍住吐槽,“人家贔屭馱的是功德碑,你跑我們墓園來挖人家的墓碑算什麽事啊?”
“我也想馱功德碑啊,但那些碑都修得特別重,而且很多在人類活動的地方,我可不想被抓走。”羅蘭度振振有詞地說道。
原來羅蘭度自成了精後,就一心要向贔屭看齊,想整個“偶像同款”。
無奈他修為還差一些,功德碑多有功德之力加持,對他來說還太重了,而且多在寺院、景區這些人流密集的地方,他還是小龜時有被捕撈驅逐的陰影,生怕又撞林業部門手上,哪裡敢往那些地方去。
正好他回浮城尋找他失散多年的母親,途經廣浮墓園,頓時跟外賓進了批發市場一樣。
偶像同款他馱不到,馱高仿也行啊!
加上廣浮墓園歷史悠久,早些年的墓碑大且豪華,正合他意。
於是每晚趁著夜深人靜,羅蘭度就悄悄潛入園中,把那些巨大的墓碑底座挖出來,馱到背上。
只是他畢竟是精怪,體型巨大,潛入土中挖人墓碑,每每引發震動。
原形的頭上又帶著兩塊紅斑,紅斑散發著妖氣,黑夜中破土而出,好不驚悚,於是造就了這一段鬧鬼傳聞。
如此,個中因由,俱已明了。
說到底,還是中外文化差異產生的誤會。
換成別的任何一隻本地龜,再怎麽崇拜贔屭,也絕不可能去馱別人的墓碑。
也就外來龜心這麽大。
丁處長聽完心情久久不能平靜,一時之間,竟不知該怪誰。
“事情就是這樣,窩真不是來尋仇的。”羅蘭度巴巴道,“窩等下就給你們把碑馱回原位,你們可以放過窩嗎?”
丁處長聞言道:“不對啊,你還有個同伴呢?”
羅蘭度眨眨眼,一臉不解:“什麽同伴,窩做了好多年單身龜,哪來的同伴?”
“別裝了,我那天晚上都看到了。”丁處長把敏生抓妖那晚的事情複述一遍。
那晚他分明看到一個巨大的怪物從天而降,把敏生給砸暈了。
“哦哦,你說那條花鰱啊。”羅蘭度撓撓頭,“它不是窩同伴,窩也不知道它從哪冒出來的……”
“那是花鰱?”薛沉眉頭一蹙,已然意識到了什麽,問道,“它現在在哪裡?”
羅蘭度指了指跟墓園隔著一條馬路的中央河方向,“它那天把和尚砸暈後自己也暈了過去,我看它幫了我一把,就把它帶回河裡休養,不過它應該是中了毒,現在還沒醒過來。”
薛沉微微訝異:“它怎麽會中毒?”
余煙山好歹是堂堂山鯤,什麽人能對他下毒?
羅蘭度“哦”了一聲,道,“窩把它帶回去後,本來想找它家裡魚把它接走的,不過它好像是外地來的,中央河那裡認識它的魚不多,但是有魚看到他經常去工業區那一段散步,說是圖那裡魚少,清淨。”
“那條外來花鰱估計不知道,那一段魚少是有原因的,那裡有個大型工廠,一到晚上就偷排,而且特別陰險,都事先做過除味,表面上聞不出來,但水質特別差。”
羅蘭度“害”了一聲,“窩看了那條花鰱的症狀,應該就是化工廢液中毒。”
“……”
薛沉看了簡蘭斯一眼,滿頭黑線道,“我懷疑大頭魚那天晚上出現,可能不是為了幫巴西龜,而是為了幫小和尚。”
余煙山與瀾濟寺的人在小瀾尾有過一面之緣,那晚肯定認出了敏生。
估計是見敏生的錫杖沒能打贏巴西龜精,想著出來幫敏生一把,結果因為意外中毒,自己先暈了過去,反而把敏生給砸傷了。
堂堂山鯤,愣是叫工廠偷排給放倒了。
作者有話要說:
贔屭(bì xì);龜趺(fū)
沉:好丟人的山鯤。
山鯤:……我也不想的。
丁處長:這就是當代精怪嗎?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