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睡得不好,午飯以後數據幾乎看不進去,扶著腦袋打了會兒瞌睡,醒來又頭疼。我的心情差極了,有種說不出來的苦悶,又好像被戴上了鐐銬,舉步維艱。
真不想出門啊。
我討厭打無把握之仗,每每被趕鴨子上架,雖然結果不錯,但我心裡其實是極排斥的。既然周一要試著說服大老板,如果可能的話,我還是想做足準備。
真不想出門啊……
這時電話振動起來。
看到來電人姓名的瞬間,我明顯感覺到了自己的心跳。它還是那樣穩定、自如,維持原有的節奏,但一切仿佛又不一樣了,就好像血管中奔湧的不僅僅是血液,還有心跳的放大器,跟著氧氣一道傳遞去了周身。
每個細胞都聽到了:是她。是她。是她。
我接起來電的時候,連自己都驚訝於自己聲音中隱藏的笑意:“……嗨。”
“嗨。”不知怎的,潘德小姐那邊,竟也慢了一拍,“你做好準備開始我們的第一次約會了嗎,姚?”
“呃,你,你準時到就好了,我可能要稍微收拾久一點,沒辦法提前下來。”我關了電腦,慌忙地站起來四處張望,我的外套,中午我明明拿出來放著的——妝花了嗎?浮不浮粉?——我走到衛生間裡,又說:“對了,我可以知道咱們今天的晚飯是什麽嗎?我想看看需不需要帶粉餅。”
“嗯……讓我說,不是那種讓人滿頭大汗的食物。”她在電話那頭笑了,“其它的還要暫時保密。”
“日料?”
“打住。今天沒有競猜遊戲。”她又笑起來,“別告訴我你還沒有化妝。”
“怎麽,‘好好打扮’就一定要化妝嗎?”
“我不這麽認為。但你既然在考慮需不需要帶粉餅……”
我有點惱,可惜腦海中半點兒存貨都沒有,說不過她,隻好轉移話題道:“我會很快下樓的。”
收拾的過程雞飛狗跳不消贅述。還好時間尚有富余,我站在鏡子前扭扭捏捏了十分鍾,這才飛奔下去。抬手一看:四點五十五。
潘德小姐的車似乎已停在那兒好一會兒了。
她還沒有注意到我,一隻手掩著額頭,低頭看手機,神情嚴肅,或許在處理什麽公事。我的心跳忽然快起來。
潘德小姐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長袖連衣裙。
她似乎並不如我這樣熱衷於半裙,工作日永遠穿著褲裝套裝,算起來,這是我第三次見到她穿裙子。每一次我的感覺都很不同:現在就隻想快點跑過去和她打招呼,兩個人牽著手在植物茂密的地方散步。
她的裙子垂墜感很強,走近了看能觀察到大提花織的人字紋,是好原料才能有的效果。怎麽就這麽會挑東西呢?我湊過去,看見玻璃窗上反射的自己的傻笑,卻怎麽也止不住,道:“抱歉讓你久等了。你穿得真好看。”
潘德小姐抬起頭來,先是略顯無奈地與我相望,繼而又看了我一會兒,說:“你還是一樣。”
“我好好打扮了!”我低頭看了看自己,微微皺眉,“真的!”
“我是說你還是一樣的好看。”她笑起來,“你確定不想要再誇誇我嗎?今天的衣服我挑了兩個小時。”
我於是又仔細看她。這條連衣裙顯然很貼合她的主人,領口按潘德小姐的習慣開了兩三顆扣子,袖口挽起來隨意地落在了手肘位置,好像它原本就屬於她,而她就是夏日的第一場約會中,那完美的女主角。今天她戴了項鏈和手鏈,原本似乎是不成套的,但搭配很得當,一分也不多,一分也不少。
我不由多看了一陣,開口時卻還是乾巴巴的:“好看。”
潘德小姐望著我的眼神有點兒奇怪:“你今天沒喝吐真劑?”
我怔了怔,她原來想要那種稱讚。平常信手拈來、對誰都能說上個一大串的花式吹捧,今天不曉得怎麽回事,面對她竟一個字也蹦不出來。我張了張嘴,半天沒擠出一個詞,感覺臉的溫度蹭地往上攀升,潘德小姐非但沒有表現出任何的不悅,眼神反而愈加深了,望著我,滿眼溫柔。
我又在她眼睛裡看到了星星。聽了我詞窮的誇讚,她其實是高興的嗎?
奇奇怪怪的。
我也奇奇怪怪的。
潘德小姐很紳士地為我拉開了副駕駛門。系好安全帶以後,她當著我的面將手機調到靜音模式,扔進了手套箱裡,倚在我面前,似笑非笑:“今天不許工作。”
“好。”
“乖女孩。”她的手伸過來。我不知所措,僵在原地,卻感覺她的拇指撫過我的臉頰,最後在唇角輕輕壓了一下。
是個代替的吻嗎?
但她什麽也沒說,只是看了看我,安靜地又坐了回去。
車裡只有我們兩個人,像個私密的小空間。我的手藏在角落裡悄悄握了握,道:“我們啟程嗎?”
“好。”潘德小姐點點頭,發動了汽車。
因為我們倆沒戴口罩,安全起見,車窗都放了下來。她沒有旋開廣播,只有風呼嘯而過。我坐在副駕駛,看著前方或熟悉或陌生的路,卻隻想望著在我右手邊的她。但盯著駕駛員看畢竟容易讓人分心,我這念頭一起便生生忍住,乾脆別過目去,當是欣賞旁邊的風景。
然而旁邊又有什麽好看?
到底不如她。
“這周過得怎麽樣?”我總算想到了話題,可以光明正大地望著潘德小姐,“只有周一見到了你,其他時候都查無此人。我還在想你會不會是到別處去執行任務了。”
“另外那個項目快交付了,我得時刻盯著。”她沒開導航,或許是在專心認路的關系,語速有些慢,“執行什麽任務?”
“你知道,認識認識新的女孩兒,請人喝一杯,諸如此類的。”
“聽起來很誘人。”她說完,極快地瞥了我一眼,眼角帶笑,“我太忙,無法參與你提到的那些活動。”
“是嗎?”我悄悄看著她,嘴角不自覺地往上翹。
她忽然話鋒一轉:“嗯……但也不是那麽地忙。”
我的心往上一提。雖然明知道她可能只是想捉弄我——我抿著嘴,掩飾自己的情緒。
潘德小姐道:“至少如果你想要和我說話的話,可以發消息給我。”
“我以為你會覺得,在第一次約會之前就頻繁發消息,有些不合適。”
“但我們確實有著密切的聯絡。”她看了看我,隨即轉回去,雙手始終沒離開過方向盤,“只是話題可能沒那麽浪漫。說起來,這周,我們好像確實沒有私下聯系過。對你來說是很繁忙的一周嗎?”
我不動聲色,望向馬路道:“只是項目上有些瑣事要處理。”
潘德小姐點了點頭。
片刻,她說:“我們不應該詢問對方的情況。”
“你說得對。”
潘德小姐的手指在方向盤上敲了兩下:“做個筆記。加入到我們的約會規則裡:就工作時長和工作方向的寒暄是不受歡迎的。”
我沒忍住笑:“聽起來我們的約會關系好緊繃,總有這樣那樣的規則。”
“是嗎?”她將車慢慢停到了路邊,轉過來望著我道,“為什麽我會覺得這樣很性感?”
我的手都不知道怎麽放了。她顯然愈發大膽,進步神速,已不會被我的眼神輕易逼退。我又不敢看她太久。
看她太久,容易著火。
我率先移開眼神,低頭摸索著安全帶系扣,一邊道:“我們到地方了嗎?”
“噢,不不,還沒有。”潘德小姐的目光忽然略顯閃躲,伸手點亮了車載屏幕,“不許笑,但是我找不著路了。”
“每個人都用導航,這沒什麽。”我不明所以,安慰她道。
她咬著嘴唇,手指懸在目的地輸入欄,遲遲不願往下按:“不是那樣。我昨晚專門確認過一次的……”
我的呼吸一滯。
潘德小姐說了什麽?
如果我沒聽錯的話,她剛剛是在說,為了這一次約會,她還抽空去提前實地考察過嗎?
車裡很安靜,潘德小姐的臉有些泛紅。顯然她也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我悄悄做了深呼吸,但還是覺得氧氣不夠用,脈搏幾乎是立刻就變快了。會被她聽見嗎?我扶著自己一邊手肘,兩隻胳膊往內收,假裝這樣就能讓它恢復如常。
心跳得太快了。她僅僅是坐在我旁邊,甚至都沒有看我;我也沒去看她,但為什麽還是會這樣?
潘德小姐輕輕歎了口氣,似乎終於下定決心。我聽見她有些無奈地小聲道:“好吧。答案要提前揭曉了——不許看。”
我才湊過去偷看導航的頭又被迫收回來,可憐巴巴地說:“我以為你說要提前揭曉了?”
“反正不許看。”她咬著唇。
我癟了癟嘴,不看就不看,待會兒導航可是要語音播報目的地的,不能用眼睛看,難道還不能用耳朵聽了嗎?但看她執拗的樣子,實在有些可愛,我到底沒忍住,伸出手想摸摸她的臉,最終又按了回來。
導航的目的地是新加坡植物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