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他從系統001那裡所得到的信息, 素和熙曾輕取會元,而年幼素和熙半載,與素和熙一同參加會試的素和玥僅僅位列會試第六, 在殿試中, 素和玥位列二甲第三。
即便才學遠不及素和熙, 素和玥亦當上了這臨山縣的知縣。
倘若素和熙未曾墜馬,未曾傷了右足, 導致被取消了殿試資格, 素和熙定能位列一甲, 供職於翰林院。
縱然不能入翰林院, 要取代素和玥當上這臨山縣的知縣顯然是易如反掌。
可惜,假設僅僅是假設而已, 事實不容更改。
素和熙確確實實墜馬了, 素和熙確確實實傷了右足。
他忍不住懷疑是否素和玥或是其母使了什麽陰謀詭計,才致使素和熙墜馬?
素和熙乃是嫡長子, 而素和玥的生母崔氏原是素和熙父親的外室, 素和熙的生母一開始全然不知這外室的存在, 還以為自己與素和熙的父親將一生一世一雙人。
素和熙的父親在崔氏產下了素和玥後,喜不自勝, 將他們母子迎入了府中,讓崔氏做了妾室, 氣得素和熙的生母大病一場,素和熙剛滿十歲, 便溘然長逝了,其後,即使素和熙的祖父母百般反對,崔氏仍是被扶正了。
是以, 素和熙的生母是被素和熙的父親與繼母聯手害死的。
素和熙的生母乃是名門閨秀,而素和玥的生母則是一商賈之女,其父生意慘淡,兩者相較,前者娘家雖然沒落了,親族凋零,若論品貌前者遠非後者及得上的。
倘若素和熙安然無恙,素和家的家業大部分將由素和熙繼承,素和熙的官運應較素和玥亨通,素和熙將永遠壓素和玥一頭。
這素和玥與其生母崔氏的動機未免太過充分了些。
一念及此,他一身的皮肉都發緊了,雪白的毛毛更是根根豎起。
素和熙從肉鋪鋪主手中接過半斤五花肉,正欲去買梅乾菜,一側首,見得裴玉質這副戒備的模樣,撫摸著裴玉質的皮毛道:“玉質,怎地了?”
裴玉質以自己的毛腦袋蹭了蹭素和熙的掌心,繼而抬起右前爪一指。
素和熙循著裴玉質所指望去,乍然見到素和玥,面上的笑意當即淡了。
裴玉質清楚於素和熙而言,素和玥的存在正提醒著素和熙的殘疾與落魄。
原本素和熙一直壓素和玥一頭,現如今,素和玥已是知縣了,若能做出政績來,許能被調至京城,而素和熙失去了殿試資格,被趕出了家門,淪落成了一個人人可欺的窮書生。
且素和玥的生母使得素和熙幼年失恃,還是素和熙被趕出家門的罪魁禍首。
素和熙應當對素和玥又羨慕又憎恨吧?
他直起毛茸茸的身體,一雙前爪搭於素和熙側頸,三瓣嘴抵上了素和熙的耳孔,聲若蚊呐地道:“子熙,我在。”
“我知曉你在,我絕不會再將你推給阿玥了。”素和熙固然記得自己昨日已對裴玉質承諾過此事了,但因他對此事——對自己這一過錯耿耿於懷,因而,又強調了一遍。
他若並未犯這一過錯,裴玉質便不會身受重傷。
“嗯,我隻屬於你,絕不可能移情別戀。”裴玉質言罷,又乖乖地蹲於素和熙左肩之上了。
素和玥朝著素和熙走去,待行至素和熙面前,他失望地道:“阿兄,我聽聞你昨日在眾目睽睽之下向一少年表白了心跡,阿兄,你怎會是斷袖?”
素和熙淡淡地道:“我為何不能是斷袖?”
素和玥勸道:“阿兄,及早回頭是岸吧,我會為阿兄隱瞞此事,不會稟報於父親。”
“我為何要回頭是岸?我心悅於玉質,不懼被全天下人所知,至於爹爹那兒,你想稟報便稟報,不想稟報便不稟報,皆由你自己定奪,與我無關。”素和熙越過素和玥,到了賣梅乾菜的攤子前。
素和玥追了上去,痛心疾首地道:“阿兄,你為何變成了這副模樣?我前幾日還寫信於父親,為你美言,你若並非斷袖,許再過些日子,便能回家了。”
“自打我出事後,素和府已不是我的家了。”素和熙不耐煩地道,“素和大人,你何苦對我這一介草民糾纏不休?還不快些回縣衙去,仔細被人以玩忽職守之罪名參你一本。”
素和玥歎氣道:“阿兄,你若有何難言之隱,盡管來縣衙尋我。”
素和熙不再理會素和玥,目不轉睛地挑選著梅乾菜。
少時,他將自己挑好的梅乾菜遞予攤主,攤主用油紙將梅乾菜包好,才上稱。
他將銅板給了攤主,便從攤主手中接過了梅乾菜。
裴玉質用一雙毛前爪抱住了素和熙的脖頸,同時用毛額頭摩挲著素和熙的耳根,作為安慰。
“我無事,你莫要擔心。”素和熙點了一下裴玉質毛腦袋,正要去買鯉魚,突然被一好事者攔住了:“書生,原來你竟是素和知縣的兄長。”
“與你何乾?”素和熙越過此人,而後去買了鯉魚、白蟹、年糕、龍須菜以及素雞。
裴玉質憂心忡忡,鮮紅的圓潤的眼珠子望著素和熙不放。
素和熙一手提著所買的食材,一手將裴玉質從自己左肩之上捉了下來,繼而捧於掌中。
裴玉質吐出嫣紅的小舌頭來,舔了舔素和熙的掌心。
一回到家,裴玉質便從素和熙掌中一躍而下,足尖一點地,已成了一白衣白發的少年。
他一把抱住了素和熙,鄭重地道:“子熙,我會永遠陪著你的。”
素和熙放下食材,回抱了裴玉質:“玉質,我無事,我既已成了斷袖,既已心悅於你,便不會朝三暮四,更遑論是與女子共結連理了。”
“我相信子熙,但素和玥……“裴玉質話鋒一轉,“我們不若離開此地吧?”
素和熙心下了然:“玉質是怕我再見到阿玥,心生不快?”
裴玉質不承認亦不否認,複又道:“我們不若離開此地吧。”
素和熙矢口拒絕道:“我並不想離開此地,我不願再做懦夫,再見到阿玥便再見到阿玥吧。”
眼前的素和熙果真與先前截然不同了,裴玉質頗感欣慰。
素和熙思及自己甚少向裴玉質提及己身之事,他既已與裴玉質兩情相悅,便該當開誠布公。
“玉質。”他先是喚了一聲,繼而親了親裴玉質的唇瓣,才道,“玉質想知曉我的過去麽?”
裴玉質雖然已從系統001處,知曉了七七八八,但他更想由素和熙親口說予他聽。
他也親了親素和熙的唇瓣:“子熙若想告訴我,我便想知曉;子熙若不想告訴我,我便不想知曉。”
“我想告訴你。”素和熙牽著裴玉質的手,行至椅前,自己在椅上坐下了,並讓裴玉質坐於自己腿上。
裴玉質側身坐下,雙手環著素和熙的脖頸,忐忑不安地道:“子熙,我不若變成原形吧,我太重了些,壓著子熙的右足了,恐會讓這右足不適。”
素和熙搖首道:“不妨事。”
裴玉質盯著素和熙的右足:“當真?”
“當真,我騙你做什麽?”素和熙微微一笑,“玉質坐好。”
裴玉質將側頰貼於素和熙的心口上,道:“好吧,子熙若是難受了,定要讓我知曉。”
素和熙頷了頷首,一面揉著裴玉質的發絲,一面回憶道:“從我知事起,阿娘便病骨支離,幾乎日日以淚洗面,原因是爹爹在她懷我之時,有了外室,安置於別院,那外室便是阿玥的母親崔氏,阿玥出生後,爹爹將崔氏迎入了府中,以獎勵崔氏為素和家開枝散葉。
“起初,爹爹尚有耐心,日日來見阿娘,而阿娘要麽不願見爹爹,要麽對爹爹不假辭色,要麽向著爹爹哭泣。為了與阿娘重修舊好,爹爹承諾阿娘,再也不納妾了,阿娘輕易地相信了爹爹,與爹爹過了一段恩愛日子。
“然而,一日,有求於爹爹的一小吏送了一名美人給爹爹,爹爹得了美人,由於顧慮阿娘的心情,不敢享用。美人從小學的是勾引男子的手段,爹爹本就垂涎於她,美人一使手段,爹爹便上鉤了。
“爹爹心懷僥幸,故技重施地將美人安置於別院。阿玥的生母崔氏對這新來的趙氏心生妒忌,去阿娘面前嚼了舌根。阿娘終是對爹爹徹底地失望了,不願再見爹爹。
“阿娘纏綿病榻良久,早已容顏憔悴,原本爹爹之所以想與阿娘重修舊好是為了討好外祖父,外祖父時任右丞相,官位遠高於爹爹。
“我四歲那年,外祖父過世,我那舅舅又不爭氣,未能謀得一官半職,我的母家就此敗落了,族人四散,各謀生路。那之後,爹爹懶得再哄阿娘,阿娘既然不願見他,他便乾脆將新人趙氏從別院接入了府中。
“爹爹負心薄幸,教阿娘受盡苦楚,我認為爹爹若沒有把握,便不該向阿娘發誓今生今世除了阿娘之外,再無別的女子。當年阿娘在眾多翹楚俊才中選擇了口蜜腹劍的爹爹,當真是識人不明。
“阿娘常常教導我,不可對女子許下根本做不到的諾言,我一直記得阿娘那時候的神情,阿娘應當在回憶與爹爹的甜蜜往昔吧?”
“玉質。”素和熙凝望著裴玉質,一字一頓地道,“玉質,我與爹爹不同,我體內流淌著阿娘的血液,我絕不會做負心人,你定要相信我。”
“嗯,我心悅於子熙,自然相信子熙。”裴玉質發問道,“後來如何了?”
“後來……”素和熙闔了闔雙目,才繼續道,“我五歲那年,阿娘再也忍受不了爹爹了,欲要與爹爹和離,爹爹沒了外祖父的製約,滿口答應,讓阿娘趕緊走,但因我乃是嫡長子,爹爹不許我隨阿娘走。為了我,阿娘隻得留了下來。
“我十歲那年,阿娘過世了。我在阿娘墳前起誓定要拜相封侯,以證明我遠較弟弟們優秀,為阿娘爭一口氣。阿娘過世不足一月,由於阿玥的生母崔氏懷上了身孕,爹爹便將其扶正了,阿玥從我的庶弟,變作了嫡弟,不過這僅僅是名分而已,我永遠都不會認可崔氏。”
裴玉質瞧著素和熙氣得起伏不定的心口,低下首去,隔著衣衫,親了一下。
於素和熙而言,己身亦是害死其母的幫凶吧?
素和熙挑起裴玉質的下頜,覆上了裴玉質的唇瓣,進而侵入了裴玉質唇齒間,肆意攪弄。
有些粗暴,但並不疼。
裴玉質並未反抗,乖順地承受著素和熙的親吻。
上個世界的素和熙曾經更為粗暴地親吻過他:第一回 是因為他對素和熙道自己已與其成親了,夫夫同體,一損俱損,一榮俱榮,而素和熙則認為他們連交/歡都不曾,何來一損俱損,一榮俱榮?他又告訴素和熙自己願意與其交/歡,他的言行被素和熙解讀成了同情,以致於觸怒了素和熙;第二回是因為素和熙呷師兄的醋了,素和熙非但粗魯地親吻了他,還命令他撐開來一觀……
其實隻消是素和熙的親吻,無論是粗暴的,亦或是溫柔的,他皆酣然受之。
少頃,裴玉質頓覺口中酥/麻一片,手指情不自禁地插/入了素和熙發間。
素和熙驚覺自己興許傷了裴玉質,慌忙將其松開了。
裴玉質眸中水光瀲灩,怔怔地端詳著素和熙。
素和熙掰開裴玉質的下頜,仔細查看,確定裴玉質並未被他咬傷,方才松了口氣,即刻向裴玉質致歉道:“玉質,對不住。”
“我喜歡被子熙親吻,粗魯一些亦無妨。”裴玉質舔了下自己的唇瓣,引誘道,“子熙再親親我吧。”
素和熙垂下首去,極盡溫柔地吻住了裴玉質。
裴玉質心馳神迷,面染紅霞,一吻罷,軟聲軟氣地道:“子熙,我心悅於你。”
素和熙抬指揩著裴玉質的唇瓣道:“玉質,我亦心悅於你。”
裴玉質趁機含住了素和熙的指尖,隨即含含糊糊地道:“再後來如何了?”
素和熙正欲將自己的指尖從裴玉質齒間抽出來,這指尖反而被裴玉質咬緊了些,他索性任由裴玉質咬著,繼續回憶道:“我日日挑燈夜讀,於鄉試中得了解元,又於會試中得了會元,阿玥較我年幼半載,回回與我一同應試,我回回都勝過他,自是春風得意。
“我還暢想著自己於殿試中被陛下欽點為狀元的情形,我將打馬看盡長安花,我將被封為翰林院修撰,我將成為阿娘的驕傲,我將對所有向我賀喜的人道是阿娘教導有方,我才能三元及第,我將繼承外祖父的遺志,一改朝堂的腐敗風氣,我將名垂青史……然而,天不遂人願。”
他面生苦笑:“殿試前夕,乃是阿娘的忌日,爹爹政務繁忙,並未與我一同前去祭拜阿娘,我僅帶了一小廝。爹爹雖早已與阿娘不睦,不過爹爹最好面子,為了博得好夫君的名聲,差不多每年都會與我一同去祭拜阿娘。如爹爹所願,朝中的同僚俱以為爹爹是舉世難得的癡情種。可爹爹假若是癡情種,怎會有兩位妾室?因為朝臣三妻四妾者眾多,爹爹僅有兩位妾室,算是少的了?”
言及此,他面上的苦笑變作了冷笑:“我打馬經過一山坡之際,陡然竄出一尾黑蛇,馬兒受了驚嚇,猛地向前疾奔,我猝不及防,未能及時拉緊韁繩,從馬背上摔了下來。小廝立即將我送去就醫,我人事不省,僥幸撿回了一條性命,待我轉醒,我發現自己的右足動不了了。
“我苦苦哀求大夫,定要將我的右足治好,大夫卻是連連歎氣。其後,我被小廝送回了府中,崔氏一見到我的慘狀便哭了出來,讓我發笑,而爹爹則是滿面愁容,默然不語。阿娘離世後,因我書念得不錯,爹爹還算疼愛我,在外人面前,總是誇我很是為他長臉,不愧是他的嫡長子。
“爹爹官拜禮部侍郎,尋遍了京中名醫來為我治療右足,遺憾的是,起身下榻已費盡我全身的力氣了,任憑我如何拚命,我都不能讓自己恢復如初。
“時日一長,爹爹便將希望寄托於阿玥身上了。在我沒能參加的殿試中,阿玥得了二甲第三,較爹爹當年高上一位。爹爹認為其能官居禮部侍郎,阿玥定能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我這右足整整治了兩年,前半年,爹爹若是得空,便會來探望我;若是不得空,便會差心腹來探望我,他希冀著我能好起來,高中狀元,光耀門楣。後一年半,爹爹幾乎是對我不聞不問。
“崔氏對爹爹吹了不少枕邊風,兩年過去,終是成功了,爹爹默許崔氏將我趕出了家門,我如同一件被廢棄的物件般被丟了出去。崔氏撕下了慈母的面皮,將數百枚銅錢擲於我身上,口稱生怕我餓死街頭,傷了父親的顏面。我受不得她的羞辱,抬足便走,將我隨身的衣物當了,才得了些盤纏。
“我離開京城後,便到了這臨山縣,並在此定居了,因為這臨山縣乃是我母族之所在,雖然這母族早已無人在臨山縣了。一晃眼,又已過去了兩年。我中會元那年,恰巧及冠;我被趕出家門那年,二十又二;今年我已二十又四。這四年來,我從滿懷希望到失望,又從失望到絕望,活得渾渾噩噩。
“不知不覺間,我成了自己康健之時最為厭惡的那種人,沒有目標,沒有骨氣,空有一副活著的肉身,無異於行屍走肉。玉質……”
他頓了頓,與裴玉質四目相接:“玉質,多謝你拯救了我,盡管我的右足十之八/九治不好了,但我最起碼尋回了出事前的心性。”
裴玉質將素和熙的指尖吐了出來,正色道:“是子熙自己願意讓我拯救,我才能拯救子熙,我不過是向子熙伸出了援手而已,是子熙自己做出了最大的努力。不管子熙的右足能不能治好,子熙都是我心目中最為偉岸的男子。”
素和熙含笑道:“是因為有了玉質,我才能做出最大的努力。”
“既然如此,這功勞我便不推辭了,我讓子熙再世為人,子熙定要好生報答我。”裴玉質顧盼生輝,面含春色。
素和熙會意:“大恩無以為報,我便以身相許吧。”
裴玉質牽了素和熙的手:“子熙這副身體我要定了。”
“這乃是我的榮幸。”素和熙又與裴玉質接了個吻,才道,“餓了吧?”
裴玉質不答反問:“子熙墜馬之初,具體病況如何?”
素和熙答道:“雙足癱瘓。”
當時的日子暗無天日,他連生活都不能自理,一日十二個時辰都須得有小廝照料。
他曾想過自盡,又怕下了地府,見得母親,令母親傷心。
他努力地讓自己面對現實,但他卻先一步麻木了。
有時候,他甚至會想如此廢物一般過一生亦不差,至少毋庸再頭疼如何出人頭地。
經過一陣子的麻木後,他終於尋回了些心氣,努力地複健。
複健期間,他日日皆要摔跤,他壓根不記得他統共摔跤了幾回,隻記得自己一身擦傷、摔傷,青青紫紫,新舊交錯,從未好過。
待他能站起身來了,他努力地下得床榻,出了臥房,走到了父親書房前。
他希望父親能鼓勵他,能誇獎他,然而,父親卻僅僅是瞥了他一眼,道:“沒看到有客人在麽?還不快回房去。”
沒有鼓勵,沒有誇獎,只有厭煩。
父親覺得他讓其在同僚面前丟了顏面。
他認為是自己恢復得還不夠好,只要恢復得再好些,看不出半點曾經墜馬痕跡,父親便會鼓勵他,誇獎他了。
回房途中,他聽到了不少奴仆的嘲笑,他讓自己假裝不在意。
待回房後,他繼續複健。
三月後,他的右足又好了些,跛得沒有先前明顯了。
這次,未免惹父親生氣,他先命小廝向父親通報。
他以為父親會期待他的變化,可是父親隻讓小廝告訴他除非他能徹底痊愈,不然,便不用去見父親了。
他自我安慰父親待他嚴厲,是為了讓他更加努力。
不過無論他如何努力,右足都無法徹底痊愈。
他不得不承認自己成了一個殘廢,再也不用去見父親了。
現如今,父親於他而言,僅較生人好一些,父親如何看待他斷袖一事,他全不在意。
他收起思緒,一抬眼,卻看見裴玉質雙目含淚。
裴玉質並不知曉素和熙竟然曾癱瘓在床,心疼得不知該說些什麽才好。
子熙,他的子熙竟然曾癱瘓在床……
是因為被肢解的緣故,子熙才會癱瘓在床的吧?
是因為他的緣故,子熙才會癱瘓在床的。
是他無能,生著一張害人的皮囊,卻無力自保,需要子熙保護,致使子熙癱瘓在床。
他忍不住抱住了素和熙,嚎啕大哭。
素和熙嚇了一跳,輕拍著裴玉質的背脊道:“玉質莫哭,玉質莫哭,我已好多了,不再需要旁人時時在側照顧了。”
裴玉質卻是哭得停不下來,扯著素和熙的衣襟,整張臉皺成了一團,毫無素日的風情。
素和熙不知如何才能將裴玉質哄好,只能不斷地親吻著裴玉質的眼簾道:“莫要哭了,玉質,莫要哭了……”
裴玉質將素和熙的衣襟都哭濕了,甚至哭得打起了哭嗝。
素和熙束手無策,威脅道:“玉質,你再哭,我亦要哭了。”
裴玉質頓了頓,又淌下了淚來。
裴玉質的哭泣讓素和熙真切地認識到了自己是被裴玉質所珍惜著的,明明已是過去之事了,明明現下的他勉強能算是好端端的,可裴玉質卻為他哭了,還哭得驚天動地。
他極少哭,上回眼眶濕潤乃是失而復得之時,故而,他努力了好久,才擠出了眼淚來。
裴玉質見狀,抬指去揩素和熙的眼尾,哄道:“子熙莫哭。”
但他自己卻是哭個不休。
素和熙嚴肅地道:“玉質不哭,我才不哭。”
裴玉質一邊打著哭嗝,一邊為難地道:“可是我……我也不知……如何能……能讓自己……不哭……”
素和熙將裴玉質擁緊了些,按著裴玉質的後腦杓,讓他埋首於自己懷中,然後,柔聲道:“那玉質便哭個痛快吧。”
裴玉質圈緊了素和熙的腰身,哭了好一會兒,才止住了哭泣,從素和熙懷中抬起首來。
素和熙見裴玉質的面孔紅透了,取笑道:“我的玉質連人形都像白兔了。”
裴玉質氣呼呼地道:“我本就是白兔,人形像白兔有何不可?”
“並無不可。我心悅於玉質,無論玉質是如何模樣,我都心悅於玉質。”素和熙從衣袂中取出帕子,擦拭著裴玉質的面孔道,“但我很是心疼。”
裴玉質任由素和熙擦拭著,氣勢洶洶地道:“我更心疼。”
素和熙失笑道:“你為何要與我一較心疼之深淺?”
“我僅僅是哭了而已,子熙卻癱瘓了……”提及“癱瘓”二字,裴玉質的雙目又盈滿了淚光。
素和熙強調道:“玉質莫哭,是曾經癱瘓,而今的我已能照顧自己,亦能照顧你了。”
“嗯,我不哭,子熙已不再癱瘓了。”裴玉質吸了吸鼻子,“我們互相照顧吧。”
“好,我們互相照顧。”素和熙放下裴玉質,去打了盆水來,而後弄濕了帕子為裴玉質擦拭面孔。
裴玉質指著素和熙的衣衫道:“子熙的衣衫被我哭濕了,我為子熙換一身吧。”
素和熙還以為裴玉質是要用妖術為他換一身衣衫,未料想,裴玉質竟是解下了他的衣衫,又將他牽到了臥房。
裴玉質取了一身乾爽的衣衫來,卻不為素和熙穿上,而是沾沾自喜地道:“子熙身上生了不少吻痕,是我昨日留下的。”
素和熙垂目一瞧,他身上的確生了不少吻痕。
裴玉質抬指慢條斯理地磨蹭著素和熙身上的吻痕,歡喜地道:“子熙是我的了,是獨屬於我的,我已為子熙打上烙印了。”
素和熙回應道:“玉質所言甚是,我已是你的了,是獨屬於你的,你已為我打上烙印了。”
裴玉質放下手中的衣衫,繼而將自己的衣衫褪下了,大膽地道:“子熙且仔細瞧瞧我的身體,我亦是子熙的了,是獨屬於子熙的,子熙已為我打上烙印了。”
素和熙巡睃著裴玉質的身體,其上吻痕遍布,尤其是左手。
裴玉質抬目與素和熙對視:“子熙,抱我。”
素和熙不假思索地道:“還腫著,不可。”
裴玉質凶巴巴地道:“子熙是小氣鬼。”
“對,我是小氣鬼,待消腫了,我再抱玉質吧。”素和熙為裴玉質將衣衫穿妥,又為自己將衣衫穿妥,便往庖廚去了。
裴玉質緊緊地跟著素和熙,猶如素和熙的小尾巴似的。
素和熙利落地將之前買的食材處理了,半個時辰後,梅乾菜扣肉、紅燒鯉魚、白蟹炒年糕、涼拌龍須菜以及香煎素雞便做好了。
裴玉質大快朵頤了一會兒,又向素和熙撒嬌道:“要子熙喂。”
素和熙便夾了一塊梅乾菜扣肉喂予裴玉質,裴玉質吃罷,再次向素和熙撒嬌道:“還要子熙喂。”
素和熙便喂了裴玉質一塊紅燒鯉魚。
裴玉質吃下這塊紅燒鯉魚後,不懷好意地道:“要子熙赤/身喂我,否則,我就絕食。”
素和熙愕然地道:“為何?”
裴玉質理所當然地道:“子熙秀色可餐,能讓所有菜肴變得更加美味。”
素和熙猶豫片刻,當真將自己的衣衫解去了。
裴玉質緊緊地盯著素和熙,學著地痞流氓吹了個口哨:“子熙果真是秀色可餐。”
素和熙已與裴玉質有過肌膚之親了,且眼下正與裴玉質獨處一室,倒也不覺得別扭,柔聲道:“玉質喜歡便好。”
“我極是喜歡,喜歡得不知該如何形容我的喜歡。”裴玉質抬手覆上了素和熙的心口,“子熙,喂我。”
素和熙被裴玉質輕薄著,不覺耳熱,定了定神,才夾了一些涼拌龍須菜,送至裴玉質唇邊。
裴玉質迤迤然地吃著涼拌龍須菜,吃罷後,一把扣住了素和熙的手腕子,緊接著,唇瓣沿著竹箸向上而去,吻上了素和熙的手腕子內側。
素和熙的脈搏一下一下地擊打著他的唇瓣,與素和熙的心臟應和著。
素和熙是活生生的,縱然這個世界的素和熙險些因墜馬而身死,僥幸生還後又殘疾了,但眼前的素和熙是活生生的。
“子熙,我心悅於你。”裴玉質松開了素和熙的手腕子,旋即蹲下身去,鑽到了桌案底下。
素和熙不知裴玉質意欲何為,下一瞬,吐息陡然一滯。
他向下望去,揉著裴玉質的發絲道:“玉質不要我喂了麽?”
裴玉質口齒不清地道:“我不是正要子熙喂麽?子熙喂我。”
素和熙不再忍耐,注視著裴玉質,良久,喂予了裴玉質。
裴玉質從桌案底下鑽了出來,爬到了素和熙身上,攬著素和熙的脖頸,緩緩地咽下了。
素和熙目不轉睛地望著裴玉質,心臟劇烈地跳動著。
咽下後,裴玉質側耳傾聽著素和熙的心跳聲,打趣道:“子熙的心臟未免跳得太快了些。”
素和熙坦白地道:“是因玉質之故,這心臟才會跳得這樣快。”
裴玉質眉開眼笑地道:“我還可讓子熙的心臟跳得更快些。”
素和熙阻止道:“不可。”
“小氣鬼。”裴玉質從素和熙腿上爬了下來,其後,端正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素和熙發問道:“玉質還要我喂麽?”
“不要,我自己吃便可,不然,待子熙喂飽我,這一桌子的菜該涼了。”裴玉質夾了一塊梅乾菜扣肉往素和熙唇邊送,見素和熙啟唇,卻轉而將這梅乾菜扣肉送入了自己口中,又滿面無辜地道,“我何時說過這梅乾菜扣肉要予子熙吃?”
素和熙便自己夾了一塊買梅乾菜扣肉,他正要吃,竹箸尖的梅乾菜扣肉竟不翼而飛了。
他一抬眼,卻見裴玉質正得意洋洋地吃著梅乾菜扣肉。
卻原來,裴玉質是用了妖術,將梅乾菜扣肉搶走了。
裴玉質覺察到素和熙的視線,生氣道:“我才沒有搶子熙的梅乾菜扣肉,子熙休要汙蔑我。”
自己尚且未吐一言,這便是所謂的惡人先告狀吧?
素和熙配合地道:“對,你沒有搶我的梅乾菜扣肉。”
裴玉質理直氣壯地道:“我自然沒有搶你的梅乾菜扣肉,你可曾親眼目睹我搶你的梅乾菜扣肉?”
“我的確不曾親眼目睹你搶我的梅乾菜扣肉。”素和熙夾了一塊梅乾菜扣肉,送到了裴玉質唇邊,“吃吧。”
裴玉質不滿地道:“本尊不吃嗟來之食。”
素和熙忍俊不禁,這兔妖明明適才還纏著他喂。
裴玉質大方地道:“這塊梅乾菜扣肉便賞賜予子熙吧。”
素和熙便將這塊梅乾菜扣肉吃下了。
裴玉質突然委屈巴巴地道:“子熙吃了我的梅乾菜扣肉,子熙是壞人,子熙欺負弱小。”
素和熙不解地道:“玉質不是法力無邊的兔妖麽?怎會是弱小?”
裴玉質沒臉沒皮地道:“我小小的,白白的,軟軟的一團,當然是弱小。”
素和熙縱容地道:“對,玉質小小的,白白的,軟軟的一團,當然是弱小,但現下的玉質不是小小的,亦不是白白的,更不是軟軟的一團。”
“我現下也是小小的,白白的,軟軟的一團。”裴玉質有些害羞,“我的身量較子熙矮一些,我肌膚很白,子熙只要親親我,我就會變得軟軟的一團了。”
素和熙站起身來,到了裴玉質面前,親了親裴玉質:“玉質怎地沒有變成軟軟的一團?”
裴玉質將自己變成了白兔,抖了抖耳朵道:“我已是小小的,白白的,軟軟的一團了。”
素和熙笑了笑:“玉質,菜快涼了,吃吧。”
裴玉質變出了人形來,還故意為自己變了一件大紅色的繡著一雙戲水鴛鴦的肚兜。
素和熙曾見過裴玉質穿這肚兜,當時他隻覺得有傷風化,而今他卻覺得誘人至極。
但不可,決計不可,決計不可傷著裴玉質。
他裝作並未看見,專心致志地用著自己的晚膳。
裴玉質見素和熙視若無睹,氣得踢了素和熙一下,才繼續用膳。
素和熙一心用膳,連眼尾余光都未分予裴玉質。
裴玉質咬牙切齒地道:“子熙欺負我。”
素和熙一面埋首用膳,一面問道:“我哪裡欺負你了?”
“你哪裡都欺負我了,子熙是大壞蛋。”裴玉質的雙頰氣鼓鼓的。
素和熙伸長手,揉了揉裴玉質的發絲:“玉質,莫要生氣了。”
“好吧,我大人大量不生子熙的氣了。”裴玉質親了一下素和熙的手背,才專心用膳。
他覺得自己適才的一番舉動幼稚至極,原本世界的他如若看見適才的情形,定然會以為他患了失心瘋,或是摔壞了腦子,但於而今的他而言,他已與子熙兩情相悅了,他大可對子熙撒嬌,大可對子熙耍賴,大可將自己變作一幼童。
他自小懂事,幾乎沒有過幼年時光。
被師尊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