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覺之前盛褚又悄悄下去看了一眼牛奶。他很擔心牛奶不吃不喝。幸好食盆裡的貓糧還是少了一些,只是牛奶仍然蹲在原來的位置,夾著尾巴,顯得精神有些萎靡不振的樣子。他不知道該怎麽跟小貓咪說大爺已經去世了的消息,更不知道該怎麽說,大爺的子女可能不會容納它這樣的殘忍事實。小貓咪很快就變成了一隻無家可歸的小貓咪了。他想。
他也經歷過無家可歸的時刻,所以格外能共情。
發現他沒有回房間睡覺的傅遠南急匆匆地從樓上趕下來找他,見他在樓梯口和牛奶一人一貓相對而蹲,反而松了一口氣。燈光把他的影子投影到盛褚身前,盛褚抬頭,發現站在幾個台階之上的傅遠南,不好意思地問他:“你怎麽來了……你不是十二點一定睡覺嗎?”
盛褚又在明知故問了。傅遠南走下來,站到盛褚身邊,輕輕揉了揉盛褚的頭髮:“過來看看你和牛奶。”
看什麽呢,看他很狼狽嗎?
坦白講盛褚還是有那麽一點包袱,希望自己永遠對外釋放快樂。可晚上太折磨人,他一閉上眼睛,就想起自己曾經養過的貓。睡不著,這才下來看看。
“我不知道該怎麽說……我之前養過一隻貓,也是隻橘貓,叫皮皮,它真的很皮。它喜歡咬我媽留下來的毛線球,然後不得不吃很多化毛膏……有一天,可能是我照顧不周吧,它開始不吃不喝,我帶它去了醫院,醫生說它是胃癌晚期,而且心臟也不好,無法做手術,建議我安樂死。”
“我看著它在我膝頭張著嘴大喘氣,吐著舌頭,眼睛瞪得特別大……醫生說貓貓狗狗都是很能熬痛的,如果不是特別疼痛,它們絕對不會表現出來。所以我特別傷心,我覺得是我沒有仔細觀察它的異常行為,如果我早些來醫院,說不定就能救它。”
“它太痛苦了,我受不了,最後還是給它選擇了安樂死。它是在我懷裡死掉的,那時候它才三歲。”
盛褚又開始碎碎念他過去的事情,傅遠南看過,但沒有特別記住這件事。此刻聽盛褚講起,才回憶起來一些細節。
比如,盛褚把皮皮的骨灰埋在了他媽旁邊。
“我說過我不喜歡養小動物,因為我連自己都照顧不好。可是我媽走了後家裡真的很空空蕩蕩……就是那種,你懂嗎,睜開眼睛,面對的只有空氣,這個家裡活著的只有你。所以我買了一隻貓,結果隻陪了我三年。”
說到這裡他抬頭看傅遠南,眼睛裡已經一片水光,他說:“傅遠南,我好像還是,不是很能夠接受離別。”
如果有更好的選擇,沒有人能夠接受離別。
傅遠南手在他的肩膀上輕輕地揉搓,然後輕聲哄他:“那就不接受……好像也沒什麽所謂。”
確實沒什麽所謂,逝去的人也不會因為你不接受而活過來。離別大部分時候都是天命既定,如果連這種責任都要攬在身上,未免也太負擔沉重了些。
“我覺得我好像掃把星,去哪都會克死人,每個世界都是。”盛褚勉強扯出一個自嘲的笑容說,“怎麽會這樣呢,明明大爺前幾天還好好的,就這麽……走了?”
他還是有點不敢置信。
傅遠南說:“誰的爸媽不會死呢,區別只是早晚罷了,你要這樣說,那每個人都是掃把星。”
雖然從邏輯上,盛褚的話很好攻破,可是在情緒面前,這些話語都是蒼白無力的。
傅遠南從來沒體會過離別的情緒,而此刻,他竟然也能因為大爺的去世而感到揪心。
也許在人類世界被同化久了,就會產生各種各樣的情緒,這在以前的系統看來,不僅不可理喻,還多少顯得有些弱智和拎不清。
感情?感情是最沒用的東西了。人類耽溺於感情,往往會忘記理智,做出很多錯誤的決定。智性的偉力遠高於感性,智慧才是人類最該追捧的東西。舍棄感情,人類文明或許會因為效率的提高而前進一大步。
可現在他又不這麽想了。
喜怒哀樂怨憎癡,人和系統不同的地方在於,有些在系統看來是錯誤的決定,實際上叫做心甘情願,叫等價交換。
拿一些物質,去換一些情感價值,是值得的。
比如此刻盛褚會願意主動抱著他,把下巴放在他肩頭說:“那不一樣,如果沒有我,他們可能會活得更久一點。”
“確實不一樣。”傅遠南沿著盛褚脖子背後的腺體和脊柱撫摸他的背,就像母親給新生兒拍奶嗝那樣溫柔,“你在的話,他們會因為和你在一起的時光而快樂,你不在,他們就算多活了十幾年,也少掉了很多幸福的記憶。”
“或許他們……會覺得這樣的交換很值得呢?”
傅遠南給的安慰總恰如其分,製止住了盛褚泛濫的傷感。盛褚紅著的眼眶也漸漸淡了下去。傅遠南看了一眼手表,說:“快凌晨一點了,回去睡覺吧阿褚,牛奶先放在這裡。”
盛褚瞥了一眼執著的牛奶,說:“那也行。”
他想起來某冊語文課本裡的《邊城》節選,節選了那本書的最後一節,書裡寫到:“他也許明天回來,也許永遠都不會回來。”
這樣想,總比明確地知道他永遠都不會回來,要樂觀得多。
所以他們都不打算告訴牛奶真相,牛奶總有一天會明白的。
走到二樓盛褚又不舍得牛奶了,他在樓上借著樓梯扶手的縫隙,看見牛奶因為無聊而一晃一晃的尾巴,心酸的情緒又漫上來。他最近好像變得格外容易傷感了。傅遠南走在他前面,見他沒跟上來,停在原地等他。
盛褚說:“你轉過去。”
傅遠南沒問為什麽,照做了,他以為盛褚不想讓傅遠南看見他的脆弱,然而並不是,下一秒他的腰際乃至整個後背都傳來了一點柔軟的壓力。盛褚抱住他的腰,把自己的下巴放在傅遠南的肩頭抵著。樓道的聲控燈因為這許久的寂靜而倏地熄滅了,徒留下一片黑暗。
盛褚溫熱的鼻息就打在他的頸間,萬籟俱寂的當下,似乎只能聽得見彼此的呼吸聲。
這一刻什麽也不必說,傅遠南心中縈繞著這個念頭,他覺得,盛褚只是想抱抱他。
沒有人不需要依賴,即便是像盛褚這樣永遠開朗永遠樂觀的人,無論在這個世界生活得多麽如魚得水,卻也忘記不了他是從另一個世界來的,偽裝得再像,也還是格格不入。他那些藏在心裡翻江倒海的情緒變化,都與他過去的生活緊密相連,講給別人聽,恐怕很難收獲理解。
傅遠南是他和過去唯一的紐帶,也是唯一能懂他難以言明的傷感的人。
盛褚的下巴動了動,傅遠南肩頭的布料因此微微移動了幾分,讓他的皮膚生出一些粘膩的感覺。他沒有確認,大抵也知道盛褚哭了。
他從來沒見過盛褚哭,如盛褚所說,好強如他,就是眼淚蓄在眼眶裡,他也會讓眼淚憋回去的。
不常哭的人掉了眼淚,那眼淚才顯得彌足珍貴。
過了一會兒,盛褚似乎調整好了情緒,說:“我沒哭。”
欲蓋彌彰,即便忽視肩頭粘膩的觸感,但從盛褚說話時濃重的鼻音來看,就不像是沒哭。傅遠南不去戳穿他,只是把盛褚環在他腰間的手握住,說:“好好好,沒哭沒哭。”
盛褚吸了吸鼻子:“傅遠南……”
他倆說話聲音都很小,沒人驚動老舊失修的聲控燈。黑暗讓人變得大膽和暢所欲言。盛褚繼續說:“我是很認真的覺得……我跟一切東西的緣分都很淺薄。”
“假如不是你強求,或許我和你也是這樣,有緣無分,然後漸行漸遠。”
“傅遠南……你再多強求一點吧,這樣就不會……最後總是只剩下我一個人。”
傅遠南心裡一動。
他轉過身來,在黑暗裡精確地捧住盛褚的臉,借著牆上窗子裡透來的月光,勉強看清盛褚掛著淚珠的臉。盛褚甚至睫毛上還懸著搖搖欲墜的晶瑩,眼下紅紅的,可憐又可愛。
他輕輕地啄去盛褚臉上的淚水,沿著淚痕一路吻到嘴角,用氣聲說:“阿褚……阿褚……別哭了……你哭得我好心疼。”
盛褚不哭了,仰起頭,咬上傅遠南的嘴唇。
就像傅遠南說的那樣,盛褚果真不會接吻,只是笨拙地咬著傅遠南的嘴唇,僵硬且不得章法,甚至還讓傅遠南覺得有些痛。不過傅遠南並不介意,因為下一秒他就把掌控權收回了自己的手裡。他按著盛褚的頭,像在做接吻的教學,教盛褚慢慢打開牙關,讓他的舌頭能探進去跟盛褚的彼此追逐。
傅遠南想,原來他的盛褚也會這麽脆弱,恰好這一刻有他相陪,幫盛褚把脆弱收斂黏合。只是不知在人生的前二十年裡,有沒有人願意這樣哄他的寶貝,對他說,不哭,不哭……我好心疼。
作者有話說:
之前有寶貝問我後面是不是虐的,我說不是,我覺得不虐。
後來仔細想想,其實是因為雖然風波很多,但,他們兩個的感情是在逐漸升溫的,也是在逐漸理解彼此的,感情線是很甜很甜的,就是風波有點多。
但我堅持認為真的不虐(?ω?)
這之後就要開始慢慢收束世界線了,希望大家能夠一起陪我結尾,眼熟每一個一直訂閱的id,謝謝這些陪伴,給大家鞠個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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