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們趕到殯儀館,葬禮已經開始了,音響裡放著悼曲,低沉陰森。而司儀穿著黑色的燕尾服,深情地朗誦著悼詞,陸爺爺的一乾親人都垂著頭,尤其是陸阿姨,不住地抹淚。盛褚他們不好臨時入場,只能站在廳堂一角遠遠看著,偌大的廳堂中間陳設著玻璃棺材,大爺被鮮花簇擁,面容安詳,看著隻像是沉沉地睡著了。
盛褚壓低了聲音對傅遠南說:“我們應該帶上牛奶的。”
傅遠南搖搖頭,說:“不妥,大爺的孫媳婦也站在那邊看著呢。”
孫媳婦是個年輕漂亮的omega,小腹高高地隆起,身形已然十分臃腫,看著離生產也不遠了。她一手扶著肚子一手扶著腰,站在盛褚和傅遠南二人對面的角落裡,黑色的長罩袍把她的面色襯得有些蒼白。
按照當地的習俗,孕婦是不好出席葬禮的,唯恐死去的人的鬼魂對小孩造成什麽影響。雖說是怪力亂神之說,但信了總比不信好。不過她強烈要求出席,最後陸家人只能折中,讓她站在遠遠的地方看著。
傅遠南扯扯盛褚的衣角,指了指在廳堂外等待著獻花圈的人群。說:“阿姨也在……咱們是不是應該避一避。”
他比較擔心盛霓發現他倆,他倒是還好,盛霓不會對他多加指責,但是盛褚可能就難以幸免於難了。
盛褚不自在了起來:“應該看不到咱倆的吧。”
盛褚反向毒奶有一手,等到盛霓獻完了花圈,果然朝他們倆這邊走來。盛褚身體一僵,差點拽著傅遠南就想跑。
他硬著頭皮喊:“媽……”
盛霓說:“別喊我媽,我跟你說什麽來著,不許來,你還給我翹課是吧?”
盛褚忙低頭認錯:“下次不敢了。”
盛霓:“……”
她被氣笑了:“下次?下次你打算誰死了你來參加誰的葬禮啊?我看你打算把我氣死。”
說著她咳嗽了兩聲,上次的感冒一直斷斷續續拖到現在還未痊愈,不過這也是老毛病了,每年冬天都要來一次,等到春天過去就又好了,所以她並不以為意。
不過她也沒有真的要責怪盛褚的意思,只是歎了口氣,說:“帶你倆去看看陸爺爺遺容吧,守點規矩,別亂動別笑。”
盛褚點點頭,表示了解。
盛霓帶著他們走到了棺材邊上,跟陸庭章的女兒打了聲招呼。盛褚乖巧地喊:“陸阿姨好。”陸阿姨摸摸他的頭,說:“你們有心了,還惦念著我爸這個鄰居,平常也沒少幫忙,真是謝謝了。”
陸阿姨眼下淤青很重,眼睛也腫,也許是因為剛剛一直在哭的緣故。盛霓隻好拍拍她肩頭,安慰道:“節哀順變……不知道你們打算多久入葬啊?”
陸阿姨強撐起來一點笑意,甚至說了個不太高明的笑話:“明天火化,然後後天跟我母親葬在一處吧,我父親跟我母親一輩子沒鬧過別扭,死了埋在一處應該也不會吵架。”
“對了,那隻貓……”陸阿姨回過身去看了自己的媳婦一眼,“倩倩她貓毛過敏,碰了貓會喘不上氣,她又是七個月了,我也……我也沒辦法。”
“雖說是我母親撿來的,是遺物,但現如今我們真的沒法養。”她歉意地對盛霓笑了笑,“恐怕……還要請你們幫我多養一陣子,然後我看能不能找個人家把它送出去。”
盛褚插話:“不必送出去了,送給我吧。”
長輩說話的時候,晚輩突然插嘴是很沒有禮貌的一件事,盛霓在底下捏了捏盛褚的手,示意他不要講話,然後跟陸阿姨笑道:“小孩不懂事……照拂的話我們肯定會照拂一陣子……”
陸阿姨說:“如果小孩喜歡的話,送給你們也無妨,你們肯定也不會虧待它,我還更放心一點。送給別人還要擔心是不是虐貓的壞人……唉。”
養不了牛奶對於陸阿姨來說是不可抗力而非蓄意為之。盛霓理解,況且確實很擔心找到的領養人是虐貓愛好者,反而誤了牛奶的性命。既如此,盛霓見狀就不再客氣了,或許她本來也有此意,於是應下這件事:“那也行。”她戳了自己兒子一下:“養他一個也是麻煩,再養個貓算不了什麽。”
麻煩本人此刻正在玩傅遠南衛衣下擺上的抽繩,冷不丁被喊到,即刻抗議:“媽!我才不是麻煩!”
盛霓果然還是忘記不了盛褚翹課的事,數落了盛褚一路,到了家門口,看見髒兮兮的牛奶,又沒話說了,只是跟盛褚說:“你把牛奶弄回家之後給它洗個澡吧。”
然後就上了樓去做飯。
這兩天事情太多,陸阿姨還沒來收拾陸爺爺的遺物,以至於牛奶一個禮拜沒回過家,添食倒水換貓砂都是盛褚做的。
盛褚蹲下來,歎了口氣,喚道:“牛奶。”
牛奶不為所動,直愣愣地看著他。
暮色四合,外面的路燈逐漸亮起。盛褚無奈,仰頭問傅遠南:“這怎麽辦,它不聽我的。”
傅遠南答非所問:“我覺得牛奶好像瘦了。”
是瘦了點,原來臉是圓的,像飛碟,現在尖得都有下巴了。
盛褚自暴自棄,想著乾脆全交代了得了。他不管牛奶能不能聽懂,反正對著牛奶嘰裡呱啦一頓輸出:“牛奶啊,現在是這樣的,大爺去世了,沒人要你了,那麽我大發善心,決定領養你這個醜東西,勉強給你點吃的喝的,你就別傻站著了,乾脆跟我回家吧。”
傅遠南:“……”
果然,盛褚一如既往地不能好好說話。
牛奶對著他“喵”了一聲。
傅遠南覺得盛褚這招行不通,打算換種方式,他上樓回家拿了根貓條,希望能通過食物的方式讓牛奶屈服。盛褚接過貓條撕開,伸到牛奶鼻子前面,牛奶嗅了嗅,仍舊不為所動。
盛褚無計可施。他又自言自語似的重複了一遍:“牛奶,大爺真的去世了。”
他並不期待小貓咪能聽懂他說什麽,無可奈何地站起身來,而就在他站起身來的瞬間,牛奶從樓梯扶手上跳了下來,突然開始蹭他的膝頭,想往他膝蓋上蹦。
一切都回到了大爺把貓托付給他的那個下午。
大爺顫顫巍巍地蹲下去,任牛奶在他膝頭蹭來蹭去。緊接著大爺拎起牛奶的兩個前肢,把牛奶塞進了貓箱裡關著,又從屋裡拿出一個老舊卻柔軟的墊子、一大袋貓糧和貓砂以及一個貓砂盆。
“就是這些東西了。”大爺說,“盛……”
牛奶撲他的動作與撲大爺的動作在記憶裡重合。
盛褚愣在原地。
他把牛奶抱起來,不嫌棄牛奶一身的灰,亦不嫌棄牛奶是個醜東西。是大爺把貓托付給他的,從門被敲開伊始,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在樓梯上,盛褚摸了摸牛奶的頭,溫柔地說:“走,牛奶,咱們回家。”
牛奶有家,不會是一隻無家可歸的小貓咪,至少盛褚在這個世界一天,就不會容許這樣的情況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