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褚什麽也不知道,他屁股底下那張木頭凳子還沒被他焐熱乎,崔原就拿著起子給啤酒瓶開了瓶,金屬瓶蓋“啪嗒”一聲翻落在盛褚面前,再被盛褚拈起來。盛褚兩指一彈,那啤酒瓶蓋便以完美的弧線落入垃圾桶裡。
盛褚挑眉:“喝酒啊,喝酒的話我建議你再要一瓶,咱倆對瓶吹。”
崔原秒變驚嚇臉:“這麽……野?”
“所以不能喝酒就別喝。”盛褚劈手把酒瓶奪了下來,他又開始用老一套恐嚇小孩,“小孩子喝什麽酒。”然後自己悶頭幹了一半。
盛褚說這話時的口吻怪老成的,雖然雙標,卻仍然唬住了崔原。崔原愣了一下,也沒跟他起爭執,由著盛褚獨吞那瓶啤酒。不知道為什麽他總覺得他不是和同學出來吃飯,盛褚倒像他哥,還是那種常年在健身俱樂部練就滿身腱子肉、不聽他辯解就把人舉起來打的那種威猛先生。
真好,幸好盛褚瘦。
崔原在慶幸之余偷覷盛褚,順帶見縫插針地換了個話題:“你知道嗎?於思他妹妹談戀愛的事終於被發現了,於思的爸媽查了他妹妹的手機聊天記錄,然後於思惱羞成怒跟他妹妹鬧別扭了,這兩天愁眉苦臉的。”
盛褚想象不出來:“你是說那個超過一米九的大漢愁眉苦臉?”
崔原點點頭:“是啊,老於一直是個妹控。這回被妹妹傷透了心,開始懷疑他妹控到底是不是癡心錯付,無比懊悔。”
“你們不是沒怎麽欺負他妹婿麽。”盛褚瞅了一眼盤子裡的帶殼蝦,想著傅遠南不在,懶得剝,果斷換了道菜,“這愧疚啥呀。”
崔原說:“這你就不懂了吧,這是就是愛太深了……”
他發表他對於妹控的理解剛發表了一半,包廂門被推開,氣勢洶洶的傅遠南提著蛋糕走進來,臉上寫滿來者不善四個大字,笑道:“愛太深了,誰愛誰呀?”
盛褚有時候神經粗大到堪比他們學校裡逾百歲的老銀杏樹,似乎感受不到傅遠南十步殺一人的騰騰殺氣,甚至還在驚訝:“你不是回家了嗎?”
“來給你過生日。”傅遠南從包廂角落裡拽過來一把凳子,坐在方桌的側面,插進本來面對面坐著的崔原和盛褚,“喏,蛋糕。”
蛋糕被放在餐桌上,做成了罐裝百事可樂的樣子,因為盛褚喜歡喝可樂。
崔原忙圓場:“沒,我們在說別人。”他本能地感覺到傅遠南看他不爽,又非常奇怪,心想他從前從未認識過這號人物,怎麽就得罪他了呢?
傅遠南沒空搭理崔原,隻望著許久未見的盛褚。盛褚站起來,把綁在塑料罩子上緞帶扯開,驚歎蛋糕做得還挺逼真。
傅遠南望見盛褚臉上明晃晃的笑意,臉色便晴了許多。他柔聲道:“要插蠟燭許願嗎,阿褚?”
許什麽願都行。你想要的、我能給的,什麽都可以給你。
盛褚笑道:“好呀。”他從傅遠南手裡拿走蠟燭,指節蹭過傅遠南掌心,沒發現傅遠南在微微顫抖的雙手。傅遠南注視著盛褚的側臉,他想,幸好進來的時候盛褚沒有對他冷臉,否則不知道會變成什麽樣。
也許,他會強製把盛褚從這個世界帶走,再找新的世界,又或者禁錮在他虛擬的空間,在那個空間裡添置一些家具,如果盛褚嫌小,那乾脆虛構成一個城市,只有他和盛褚兩個人的繁華城市。在他的空間,他可以兌現盛褚許下的所有願望。
他隻認識盛褚一個人,他可以不活在任何一個熙熙攘攘人來人往的世界裡。
崔原把包廂裡的燈關了。借著手機亮光,盛褚把蠟燭點亮,他拽了拽傅遠南:“你給我唱生日快樂歌。”
傅遠南輕笑:“為什麽是我啊?”
其實沒有什麽為什麽,他就想逗小孩玩。
盛褚不自覺地往傅遠南身邊靠了靠:“你唱,我待會錄視頻保留黑歷史。”
僵持了半天,傅遠南才不情不願地唱起了生日快樂歌。他唱得慢吞吞的,又輕又柔,盛褚等不及他把歌唱完,閉著眼睛就把蠟燭一口氣全吹滅。包廂陷入一片昏暗。盛褚歪著頭湊在傅遠南耳邊小聲說:“你知道我許了什麽願望嗎?快猜一猜,跟你有關。”
提及跟他有關,傅遠南便開始緊張,一顆心臟抑製不住地狂跳:“什麽啊……我猜不到。”
盛褚壞心眼地一笑:“希望你幫我寫完寒假作業。”
傅遠南:“……”
我不是真的人,但你是真的狗。
包廂的燈又突然被面無表情的崔原“啪”地一下拉開了。傅遠南看崔原本就氣不打一處來,回頭望見成功做了惡作劇並且得意的盛褚,更是臉黑。
在吃飯的這段時間裡,除了盛褚就沒人開心,而且盛褚渾然不覺這之間的微妙氣氛,他實在是快樂過了頭,在桌子底下還踢踢傅遠南。
傅遠南心頭堵得快要心肌梗塞,他余光不住地看盛褚,又氣又惱,尋思著這沒有心肝的玩意兒是真傻還是假傻,就真的什麽也看不出來麽?什麽也看不出來,仍要招花惹草,仍要跟他生氣麽?
嚇唬崔原不讓崔原喝酒的成年人盛褚在幹了一整瓶青島純生後快樂得好像一隻酒醉的蝴蝶,回家路上也四處散發著他的興奮。他倒是不醉酒,就是喝酒上頭,一定要傅遠南講講過年的時候有沒有受到欺負。傅遠南無語:“誰能欺負我啊?”
過生日就這麽快樂嗎?傅遠南想,他沒有生日,體會不到這些。
盛褚指指自己:“我呀。”
“你能欺負我?”傅遠南輕笑一聲,“你恐怕都打不過我。”
“放屁。”盛褚人來瘋,“來來來,就地打一架,街頭battle。真的,江南江北一條街,打聽打聽誰是爹。”
面對人來瘋的最好方式是不要走進人來瘋的邏輯裡陪著人來瘋一起瘋。傅遠南瞥了他一眼,不想搭理盛褚。只是盛褚非要環住傅遠南脖子,在他耳邊有的沒的一通叨叨。
盛褚又說:“你知道嗎,其實我生日願望不是我告訴你的那個。”
傅遠南很配合地皺起眉頭問:“那是什麽?”
釣魚果然上鉤,盛褚笑嘻嘻:“你想聽嗎?我看你好像很想聽的樣子欸。可是願望說出口老天就不會幫我實現了欸。”
傅遠南微微垂眼,心想,那我幫你實現。
但他又說不出口,隻好道:“那我不聽了。”
聽是因為我想幫你實現願望,不聽是因為我希望你的願望實現。
“其實告訴你也沒什麽關系。”盛褚說,“我啊,就希望媽媽身體健康啊。”
果然和他無關,傅遠南不知道是該表現出一身輕松還是有點失落,又或者兼而有之,低低地應了聲:“哎。”
兩人一路走過漫長的盛華老街,穿過學校前面那條路上一路的闊葉林,光禿禿的枝乾斜插入天。燈籠和春聯烘托著春節期間喜慶的氣氛。他們甚至還在街上遇見了劉玲。劉玲不上班的時候人都顯得年輕了,穿著綠色的羽絨服跟盛褚打招呼:“喲,出來玩啊。”
盛褚笑嘻嘻地答道:“老師我今天過生日。”
“那祝你生日快樂。”劉玲一開始挺開心的,突然又瞪起眼睛,“你作業寫了嗎?”
話還沒落地,盛褚就拽著傅遠南腳底抹油跑沒影了,跑之前還挺懂禮貌地說了句:“謝謝老師老師新年快樂老師拜拜!”
劉玲隻好又無奈又好笑地歎了口氣,感慨道:“這倆孩子。”她在心裡補充道,年輕真好。
年輕確實挺好,至少體力好,兩個人一路跑到小區裡,臨到家門口,盛褚邊喘氣邊突然發問:“你知道我為什麽生你氣嗎?”
盛褚本來就像塊口香糖一樣貼著他,呼出的氣息傅遠南都能感受到,加上這話又碰上了傅遠南心結。他甚至能想象到自己身體裡毛細血管加速擴張收縮的情景。不過即便如此傅遠南卻仍擺著一副高冷臉:“知道……你酒喝多了話好多。”
避開嚴肅話題或許是人的本能,傅遠南希望能岔開話題讓盛褚不要提這樁事。
“你不知道。”盛褚戳了一記傅遠南額頭,“你要是知道為什麽,壓根就不可能讓我生你的氣。”
他頓了頓:“傅遠南小同學,你不要擺出一副大人的樣子好吧,步入成年社會的第一條街頭守則:坦誠相對。”
“簡而言之,有話快說有屁快放。”眼見著走到家門口,盛褚從傅遠南身上跳下來,掏出鑰匙開了門,“少跟我整那些讓我猜你心思的小把戲,我這輩子最討厭猜別人心思。”
他迅速地結束了跟傅遠南的對話,朝著門內大喊一聲:“媽我回來了。”然後穿著拖鞋蹦蹦跳跳地奔進房間打遊戲,留下站在原地的傅遠南和盛褚自己丟得沒個正形的運動鞋在原地反思。
傅遠南彎下腰去把盛褚的鞋子攏正,一時之間有些發愣。
盛褚不會真生氣了吧……會心有芥蒂嗎?
他發愣的當口,盛褚又蹦蹦跳跳地從房間裡跑出來,去冰箱裡拿了兩瓶冰可樂,把其中一罐塞進傅遠南手裡,笑意盈盈:“快點,再說一遍祝我生日快樂。”
末了他又頑劣地改口:“不對,說祝哥哥生日快樂。”
跟個沒事人一樣,仿佛說那些重話的人又不是他了。
傅遠南喉頭一緊,他明明有千百種回懟的方式,卻全都被他藏進滿是心事的胸腔裡。傅遠南頓了頓,難得服軟。
“生日快樂……哥哥。”
他說哥哥二字時聲音幾不可聞,融進了眼前意氣風發的少年開可樂罐的聲音裡,褐色的液體浮起氣泡,他聽見盛褚語帶雙關地說:“瞧,氣跑了。”
作者有話說:
傅遠南:老婆終於原諒我了???
ps:傅遠南不是瘋批,他只是對除了盛褚以外的人類沒有培養出任何感情。體諒一下我們冷漠卻佔有欲強的人工智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