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卷下午送外賣的時候,遲到了,買家給他打了差評,太陽還太大,曬的他很不舒服,皮膚乾的快裂開了,海洋館那邊關了人魚表演,他一時沒有可以泡水的去處。小魚兒覺得委屈極了,送完單太難過,抱著書包去城外墓地想看看爸媽。
他小小年紀就經歷巨變,沒有家人的庇護,直面生活時總忍不住覺得委屈,想要哭唧唧。
想泡水,想吃魚,可是沒有錢,要打工掙錢。
城外的墓地環境很好,那是俞卷在父母死後用他以往所有的零花錢買下的,禮州的墓太貴,他買不起,那時候即將高考,他就選了這裡的學校,也買了這裡的墓。但是這裡面其實沒有他的爸媽,什麽也沒。
俞卷的父親是個人魚,俞卷自然不敢把他的父母放在這裡,在火化之後,又用剩下的錢買機票坐飛機去了海邊,遊到大海的最中央深處,把兩個骨灰盒並排埋了進去。
他保護了他的父母,可是也很難再親眼去看他們了,只能在這塊墓碑前偷偷哭,哭夠了再撐著坐麻了的腿顫顫巍巍回去。
這天他就淚眼汪汪地哭夠了鼻子,用粉紅的手指刮掉臉上的眼淚,心裡話也不敢說出來,怕別人聽到,憋著憋著就哭得更厲害了,嘴唇也努啊努,好不可憐。
他好窮,缺錢,爸爸掉眼淚可以變成珍珠,他不行,太悲傷了。
還有作業要回去寫,俞卷哭飽了就趕緊抱著書包去搭公交車回租房,他心裡難受,身上也不舒服,坐到了靠窗的角落座位裡,哭累了想睡覺,可是腿太疼了,他用書包擋著,手悄悄撩起褲腿,揉了揉。
他的小租房裡沒有浴缸,不能去海洋館表演,他就不能在充足的水裡變回魚尾泡水,只能用花灑的水洗,可是根本不夠。
俞卷心裡想著,看來只能半夜的時候,去那條河裡泡一會兒了。
水髒了點,可是也沒辦法。
車程遠,快一個小時,俞卷昏昏欲睡,不知道什麽時候,車裡突然響起嬰兒啼哭的聲音,很響亮,一車上或多或少都看了過去,是兩個男人,抱著個看起來不足一歲的嬰兒,很小。
俞卷揉了揉眼,他聽到那兩個男人很快的心跳聲,快到有些不正常。
其中一個男人把孩子藏起來,把奶嘴塞到孩子嘴裡,幾分鍾後漸漸止了哭聲,正當車內人要收回目光,坐在公車前面的一個男子忽然鬧了起來,說自己錢包丟了,要翻車上的人口袋,不讓翻就是偷了,沒一會兒就鬧的要去派出所,報警。
沒錯,這位中年男人就是發現了嬰兒是被抱走的,那兩個男人是人販子,他在一瞬間效仿了某電影裡的知名劇情,通過把事情擴大化,引來警察,但他沒想到,所有人都沒想到,其中一個黃毛的人販子直接拔出刀捅了他。
車內亂成了一團,有人要下車,有人英雄情懷要來製服人販子,有人上去救人,嬰兒又哭了,俞卷把自己蜷縮在椅子裡,視線中都是血,他聽見那個黃毛的心跳更快了。
他處於很興奮的狀態,快要爆炸那種。
——砰!
槍聲。
嬰兒的啼哭嘹亮的要刺穿每個人的耳膜,俞卷下意識看去,只看到嬰兒摔在了地上,肉乎乎的手腕沒了三分之一,他太小了,子彈直接把肉打碎了。
“誰他媽再亂動一下我直接崩了他的腦門。”黃毛面部漲紅,脖子上的血管清晰可見,任誰看都知道他磕了藥,誰也不敢亂動,黃毛把槍抵到司機後腦杓,“開到山裡。”
一個大媽趁機冒死把孩子抱了起來,這孩子太小了,受了這麽重的傷,會死的。
那個中年男子被捅的地方是腹部,一直在出血,不知道傷到內髒沒有,有幾個年輕的女孩捂著嘴小聲哭了起來。
黃毛煩躁地又扎了男子一刀,“別他媽哭!”
“再讓我聽見一個聲音我就把他殺了!”
他把刀給他同夥,自己拿著槍坐在車椅上,他同夥看起來比他膽小,拿刀的手在抖。
車子快開到山裡時後面就跟上了警車,不遠不近,以免惹怒歹徒,黃毛好像嗑太多了,低著頭大喘氣,露在外面的皮膚都呈現暗紅色,像紅薯。
他同夥碰了碰他的胳膊,看到後面的警車話都說不利索了,“全哥,我們怎麽辦?”
黃毛全哥眼睛裡都盛著血,罵罵咧咧,泄憤般扎了好幾刀那個男人,一車人都躲著不敢說話不敢動。
瘋子,他是瘋子,他什麽都不為,只是想殺人!
同夥眼淚鼻涕一把,全哥舉起刀吼道:“你是不是也想死?!媽的,偷個嬰兒弄出這麽多事,晦氣,那個孩子呢?!”
就在俞卷後面的大媽懷裡。俞卷抖著手挺直了腰,眼皮通紅,第二次了,第二次親眼看到死亡,沒人敢看地上那個男子,很多血,全是血,或許別人還抱有希望,但俞卷能聽到,他已經沒心跳了。
前面是警察們緊急超過去扔的樹,攔著路不讓公交車繼續往前開,公車已經被包圍了,警察在外面用喇叭喊話,“請保持冷靜,你們有什麽需求,可以跟我們說,只要不傷害人質,我們都可以談!”
沒有回音,車內的監控被全哥砍了,他躲在乘客後面,身體不停抽搐,分不清是興奮過度還是痛苦了,砰,槍走火了,沒有人敢尖叫,無聲地恐懼、流淚。
俞卷害怕地雙腿好像沒了直覺,他不得不去想,如果自己死在了這裡,沒有火化,二十四小時後,身體是會變回人魚的模樣,到時他會死都不安寧嗎,被解剖,被泡在福爾馬林裡。
俞卷摳著自己的腿,他不想,他不想被解剖,太疼了。
淚眼朦朧時,俞卷模糊的視野中好像看見了一個有些眼熟的側臉,但他還沒來得及細想和細看就被全哥嚇的縮了起來。
“別尖叫!”又是一聲槍響,他沒有需求,沒有針對性報復,他隨便殺人,這一車的人,都要給他陪葬。
狙擊手已經就位,可是他躲的太嚴實,沒有露出一點,警察們精神緊繃地冒了汗,不敢眨眼,怕錯過時機。
活生生的二十五個人,還有個孩子,他們在監控還沒被毀前已經看到孩子受了傷,到這個時間,怕是凶多吉少。
他還那麽小,連疼都不會說。
“請保持冷靜!”不知道是在對歹徒說還是對人質說,冷靜,別激怒這個惡魔了,冷靜,保護好自己,等待時機。
一定能把他們安全救出來的。
段榕走路生風,後面保安想攔都攔不住,“我報警了啊!私闖民宅!”
這裡是陳凌安租房的地址,時間緊迫,段榕沒功夫跟保安周旋或者再找個地方翻進去,他直接從正門,當著兩個保安面翻進去的,直奔陳凌安的房子。
許付也心急劫車案,想趕快查完陳凌安的房子去現場,“我們就是公安系統的人,辦案!”
保安職責在身,也喊:“搜查令呢?!”
話音剛落,五層樓上,一聲巨響,段榕已經一腳把門踹開了,許付跟保安對視一眼,紛紛攥足勁爬樓梯。
簡直就是變態!一塊兒跑的,他們就耽擱了幾秒,段榕已經上到七樓把門踹了。
許付還好,年輕,比保安快了一步,“二哥!什麽情況?”
保安氣喘籲籲,“你們別走,我得報警,不然我這工作還乾不幹了……”
段榕手裡拿著條卷起來的藍色床單,越過許付,“走,去現場。”
許付腳沒停就又跟著下去了,幸而還記得可憐的保安和門,從錢夾裡也不知道掏出了多少,反正隨手一甩,“不好意思,我們賠門!”
保安欲哭無淚,“這又不是我的門……”
段榕一邊下樓一邊給廖清打電話,“你們現在也趕去現場,武警一旦控制住場面,人質解救出來,就抓人。”
廖清心裡一緊,“抓誰?”
段榕冷聲吐出個名字,“陳凌安。”
廖清知道段榕已經把名字說出來了就是十有八九的事,電話裡顧不上細說,打手勢讓嚴副跟幾個警察去開車,“好,我們現在就去。”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天近黑了,又有一名女子中槍,嬰兒的心跳也越來越弱,俞卷能聽出來全哥的氣息也不穩,只要他背過身,背過身一次,他就可以過去把全哥撲到車窗上,暴露在狙擊手的視野裡,到時擊斃了他,他們就都能得救了。
俞卷也怕,可這裡只有他能做到,因為他的雙腿有力,他的是魚尾巴。
他要救自己,要救這車上的人。
晚上七點十一分,警車的紅藍色燈照的人眼花,車裡的人已經麻木,車外的還在焦急等待,七點十五分三十一秒,一顆破空而來的子彈筆直穿過樹林,打穿玻璃,狠狠釘進了全哥的太陽穴裡。
在數個黑黝黝的槍口下,另一名歹徒舉起手跪在地上,哭著道:“我投降我投降別殺我……”
長達兩個小時的劫車案落幕了。
死亡一人,兩人重傷,嬰兒已經送往醫院,能不能保住,看天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