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卷不知道底下的情況, 但是段榕神色凝重,他也不敢亂看,準備去車上坐著, 警察叫的支援來的未免太快,俞卷聽見外面已經傳來警笛聲。
他剛邁開兩步,地上被段榕踩碎了指骨的周海突然彈起上半身,眼神像滲了毒般死死地盯著俞卷,他疼的直哆嗦, 還妄圖用手夠俞卷的小腿,“是你!你為什麽回來,如果不是我, 你能活到現在嗎?你就是這麽報答我的!”
警察就站在一邊,剛才段榕踩碎了周海的指骨已經做得不對了,這會兒不能再動手。
段榕抱著俞卷出門。
俞卷被抱在懷裡,無意識還看著周海, 周海嘴角流出血,他太過咬牙切齒,沒發覺咬爛了自己的舌頭, 他還在說話, “你那個爸, 不知道從哪裡來,身份不明, 迷惑我的妹妹,怪物!你也是!你還有臉回來!”
俞卷臉上沒有表情變化,摟在段榕脖頸上的手卻不受控制地涼了。
果然,周海是懷疑過什麽的,只是他沒有證據。俞父曾經在水裡救過周海一命, 他在水中憋氣了近半個小時,違背常理,周海被救上來後就說俞父不是人,他沒有感激,只有懷疑。俞父母車禍意外去世後,周海也動過屍體的念頭,是俞卷拚死不許,他是子女,他不點頭,法醫不能解剖。
俞卷知道他懷疑,所以躲得遠遠的,只是聽周海說的話,當年似乎還有一個隱情。
難不成他順利逃走,還是周海心軟放他走的?
當年有人想動他嗎?
俞父母一走,這禮州就變成了龍潭虎穴,黑暗中每一雙眼睛都打量著俞卷,想要將他分食殆盡。
俞卷從沒接觸過那些圈子,但這一刻忽然想起,第一次見到黎深的那個包廂,他還小,坐在鄰居哥哥身邊,他當時隻注意著黎深,忘記了,有一個坐在主位的年輕男人似乎一直在若有似無地觀察他。
鄰居哥哥後來再也不帶他去見那些人,也甚少跟他再聯系,直到俞家出現變故,俞卷高考結束逃走,鄰居哥哥從頭到尾都沒再出現過。
俞卷有些不寒而栗,後怕地抱緊了段榕,口裡喃喃,“二哥。”
這一聲又軟綿又可憐,段榕親了親他的眼睛,“寶寶,沒事了,二哥在。”
俞卷眼眶瞬間紅了,無聲地蹭段榕的肩膀,他到底是怎麽活著出來,遇到段榕的,大概好運氣都用光了吧。
他們沒有溫存多久,警車停在了他們後面,趙雲歲車都沒停穩就跳下來了,“二哥,俞卷!情況怎麽樣?”
原來不是屋裡警察叫的支援,是白霜跟趙雲歲抓完人半道過來的。
段榕跟別人說話,手裡熟稔地掏出糖放到俞卷手裡,“都在裡面了。”
白霜也下了車,看了眼俞卷,“救護車還在路上,五分鍾左右到,我們進去看看。”
段榕把糖剝出來,喂到俞卷嘴裡,隨意點了下頭,沒有跟進去的打算,既然來的是白霜跟趙雲歲,他就不進去了,陪老婆。
俞卷吃到甜絲絲的糖,心情還是不好,拉著段榕的大手,把包廂裡的那個人告訴了段榕,憑著記憶,描述道:“很高,沒說過幾句話,好像是他們的老大,或者長輩。”
段榕乾脆也坐進車裡,抱著俞卷,“還有沒有什麽別的特征?”
俞卷回憶的磕絆,“右手手背上,有顆痣。”別的想不起來了,小魚兒的記憶太有針對性,這段回憶裡他隻記得黎深,這個人幾乎都忘了。
段榕不想讓俞卷緊張,當下不再說這個話題,心裡已經開始篩選了,禮州這個圈子的權貴其實不多,陸之林算是最大的頭頭了,俞卷說的那個人會不會是陸之林?
可是段榕記得,陸之林手上並沒有痣,他話也很多,走的是吊兒郎當路線。
除了陸之林,還有哪個?當年的俞家能接觸到的都是非富即貴,俞卷去那個包廂不應該被冷落,但是據俞卷的描述,段榕已經看到,十五歲的俞卷並沒有收到太多歡迎,甚至只有一個黎深向他表達出善意。
看來當年的破爛事,牽扯到的人挺大。
六分鍾後救護車趕到,警察在別墅外拉起警戒線,幾分鍾後,三輛擔架一台台被推出來,女孩們的身體蓋的嚴嚴實實,沒有露出分毫,接著是被銬上手銬的周海跟周桓父子,羅素麗沒銬,被帶上警車了。
趙雲歲來時還笑著的臉此時也不笑了,看口型在罵髒話。
誰能想到,這大別墅下面藏著這麽令人嘔吐的肮髒事,法治社會,還有畜生玩這些。
趙雲歲過來敲了敲段榕的車窗,“二哥,我們這邊的警察說羅素麗是打報警電話抓你的,你跟我們一塊兒回局裡吧。”
聽起來像是走個形式,但其實要是羅素麗非要追究,那還挺難辦。
段榕很配合,“行,回去吧。”
路上接到許付的電話,這孩子又難受又酸,跟吃了一輛貨車檸檬一樣,幽幽道:“二哥,你現在辦案都不帶我了。”
他就在酒店睡了一覺,起的晚了點,天就變了!他一點也沒參與上!
段榕沒跟他貧嘴,交代讓他留意一下禮州的上流圈子,“手上有一顆痣,找到了發照片給我。”
許付應下,但還是對這件事耿耿於懷,這麽大案子!上新聞的!他一根手指頭也沒參與上,“二哥……下回叫上我。”
段榕嚴肅批評,“這是菜市場買菜?你還得參一腳?”
許付這下不僅沒參與大案,還挨罵了,更加幽怨,不過很快擺正心態,道:“我這就去查。”
段榕這才笑罵了幾句,“偶然碰上的,不是故意不叫你。”
許付舒服了,誒了聲。
段榕掛了電話,看俞卷,小魚還恍惚著,段榕說:“羅素麗一開始把你關進去,周海沒有攔,是他有意助紂為虐,而且不怕羅素麗打開那道地下室的大門,他藐視法律,囂張至極,但沒想到我反把羅素麗關進去後,羅素麗要報警,他這時才開始慌張,可是已經晚了,這兩個人各自自私自利,都隻為自己著想,所以陰差陽錯被當場拆穿。”
“當然,沒有今天,警方也會搜查周家,犯罪的蛛絲馬跡是掩蓋不掉的,無論到哪裡,無論什麽時候,該來的懲罰都會來。”
正義都會得到伸張。
這是法律存在的意義。
俞卷笑了笑,臉頰上兩顆很淺的酒窩顯現出來,很乾淨,很單純,“嗯,二哥。”
所有的淤泥都會被清洗,惡人有懲罰,好人會有好報,都過去了,人都要向前看,魚也是。
周家的案子在現代社會太多驚世駭俗,在熱搜榜上掛了四天還沒下去,還有黎深黎鹿的案子,禮州一時也被推上了風口浪尖,白霜透露,上面發了大火,言說今年必須不能再有大動靜,否則禮州口碑影響非常大。
但白霜不為所動,在局長那裡撂下話,“只要我在這個位置一天,我的轄區內,不管什麽案子,我都查,不管後面牽扯到什麽人,我都抓,會不會上新聞,會不會被點名批評,那些不在我的工作職責內,我的工作職責就是把違法犯罪分子都抓進監獄裡。”
局長被架的下不來,狠狠拍了下桌子,“我是這個意思嗎?!你話裡話外還有我這個局長嗎?我不讓你查了嗎,我的意思是我們得做好工作,不能再出現這樣的案子!”
白霜面無表情,“是的局長。”
趙雲歲樂的泡麵碗都拿不穩了,咯咯咯笑個不停,“小白總有一天要把局長氣死,他名正言順繼承皇位。”
白霜走過來拿走趙雲歲的泡麵,“吃這個不健康,案子都結了,走吧,帶你出去吃。”
趙雲歲抹了抹沾了紅油的嘴,“啊,小白寶貝,突然對我這麽好,我很不適應啊,我剛剛還在笑你呢。”
白霜:“……那你接著吃泡麵。”
趙雲歲立馬扔下泡麵,站起身,“走走走,大餐!”
待到走廊盡頭,他們的聲音還未散乾淨,趙雲歲充滿生氣活力的嗓音,還有白霜偶爾回應一個字的單音節。
不吵鬧,隻覺得踏實。
如果警局每年都是這樣,那就好了,可是這不太可能,人嘛,就像一鍋的黃豆,就算那好的、漂亮的黃豆佔據了大部分視野,可手伸進去翻一翻,也總是會翻出幾顆壞掉的黃豆。
數量不多,可也要扔掉才行。
黎家兄妹的案子先結了,至於周家的,還在繼續,緝毒警們還在搜查剩下的毒品,在俞卷開學前的一天,段榕跟俞卷還在公安局。
白霜把黎鹿的結案報告給段榕。
經過一系列的審訊,這件案子的始末已經拚湊出來了。
去年十月十一號,天氣炎熱,黎鹿是銷售中心客服裡最不擅說話的,她被領班分去了工地上站崗,她有一個小推車,上面都是糖、濕巾和水,給去工地參觀的人遞水喝。
她是個服務人員。
但是這份工作已經很體面了,工作服也非常漂亮,黎鹿獨自推著車去了離銷售中心有段距離的工地,太陽毒辣,曬的她臉上出了汗,她的工作需要化妝,但是十八歲的小姑娘,塗個防曬霜都白的很,再塗個口紅,就當是化妝了。她不舍得錢買化妝品。
她看了一個學校,想掙夠學費,去學校讀書。
這是她第一次來工地。年輕好看的姑娘站在門口,出入工地的工人都看向她,目光深淺不一,不斷搭話的保安讓她很不適,站的筆直,不敢偷懶,很快來參觀的人到了,她盡職盡業地遞水,說請往裡面走。
黎鹿不知道這些人的身份,可是在下午時,她知道了,他們都是學生,大學裡的學生,很厲害,朝氣蓬勃,黎鹿站在那裡,年齡可能比他們還小,可天差地別,他們是學生,而她在工作。
還是這樣“端茶倒水”的活。
黎鹿很難受,也很羨慕,不由自主地看著每一個學生,聽他們說她聽不懂的專業名詞,還有人跟她搭話,可是黎鹿很拘謹,放不開。
第二天她一天都在工地站崗,有幾個男同學要加她好友,黎鹿這兩天已經被很多人加好友了,工地的大叔,保安,但來參觀的學生是第一次,黎鹿當時甚至是受寵若驚的,跟男生們加上了好友。
可她不知道這是噩夢。
她羨慕、仰望的大學生,是豬狗不如的牲畜。
他們晚上把還在銷售中心值班的她叫去工地,說有地方不明白,黎鹿不明白,她也知道要保護好自己,可她防備的人裡沒有大學生,沒有看起來乾淨、跟她是兩個世界的厲害學校的學生,她知道防備大叔,老男人,不知道防備這些“好看”的男生。
從她踏出銷售中心那一刻,噩夢開始了,她說不清的期待、欣喜,以為他們找她有什麽事,一步步,走進了噩夢。
她被脫光拍了視頻,被打,被不知道幾個人玩弄,被不同的人強奸,她絕望地哭,被封住了嘴巴,這場噩夢不知道過了多久,破敗宛如枯掉的樹葉的她躺在草地裡,那麽髒,衣服很髒,地上也很髒,哪裡都髒。
黎鹿用了很長時間,重新建立自己的生命,她想活下去,她還是想活著,她跟很久沒見過面的哥哥打電話,說自己很好,然後準備新年,這是第一個新年,她想好好過,可是那些人又來了。
他們又來了。
黎鹿終於被擊潰,她想去報仇,可最後選擇了自殺,在李家村,沉入河底,她的屍體就是對他們的詛咒,她要讓他們發爛、發臭,償命。
可她不知道,在她死去不久,他的哥哥為她報仇,被反殺了,冥冥之中,兩兄妹的屍體都躺在了李家村,以至被幾天后前去調查的段榕一行人發現,案子一點點揭開,真相大白。
犯罪分子一個不落,全都抓進去了,黎家兄妹可以安息了。
段榕在李家村的河邊插上了香,起身拉住俞卷的小手,“走吧,該回去上學了。”
他老婆還在上學,起碼還得再上三年,遠啊。
這兩個案子裡還有一個疑點沒有查清,那就是黎鹿被注射的毒品,她在自殺前見過什麽人,發生了什麽,無從得知,不過這些都是後話了。
黎深身上也有謎團,他後面牽扯太深,暫時隻撥出了周家這一根毒牙,但是法網恢恢,疏而不漏。
從周家這個豁口深入去查,總能找到蛛絲馬跡的,白霜說有玫瑰的消息會通知段榕,他過了個周末又忙起來了,周桓有個小弟手裡有很多毒品,還沒來得及銷毀,現在都在查這個案子了。
兩方人暫時別過,許付說再也不想來禮州了,因為這裡充滿了他太多的痛,然而一如既往,他被無視了。
段榕給白霜遞了條紅繩手鏈,“有消息通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