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則晰穿著病號服在醫院躺了七天,這七天他一直處於放空狀態。
季煬、陳末、黎唐走馬燈般在腦海中一一略過,張揚愛作的季煬、安靜乖順的陳末、有了一點人間煙火氣的黎唐,明明是三個不同的人,卻是由同一縷靈魂織就。
前世的撕心裂肺、含恨而終,第一世的機關算盡黯然離場,還有這一世,步步為營將他一點點摧毀,無論季煬是以什麽方式死在自己面前,被禁錮的心卻始終得不到救贖!
這幾天他不停地在想,不停地問,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麽?
獨自在世間漂泊的那幾百年他每天都有很清晰的目標,他隻想復仇,讓那個人萬劫不複。
可死神把人送到自己面前了,自己也費盡心思按照原本的意願去做了,為什麽痛苦不但沒減,反而更甚?
他閉上眼,黎唐衝過來救自己的刹那又浮現在腦海裡,一遍遍,循壞再反覆,他甚至能看到他眼中閃現出的焦急和複雜情緒。
那麽短的時間內,他本可以自己逃出去,卻下意識本能推開了自己,他對自己並不是全無感覺!
謝則晰想抓住那稍縱即逝的在意!是的,他渴望他的在意!
眼角沁出了淚水,謝則晰抬起胳膊遮住了臉,乾涸的心靈被黎唐無意間泄露的感情重新激活了。
原來兜兜轉轉蹉跎了這麽久,他想要的,不過還是他愛自己而已。
真是太可笑了,自己居然還奢望他的愛。他能拋棄自己一次就能再拋棄第二次,感情這種東西,還看的不夠透嗎?
但若他真的只是陳末、只是黎唐,而不是那個曾經傷害自己的季煬,謝則晰不知道自己會怎麽面對?
若他不再辜負,自己是否也能放下,重新接納相信呢?
謝則晰動搖了,還剩最後一世,季煬的魂魄只能再出現這最後一次了!
或許過了這最後一世,他們會變成兩縷徹底不相乾的靈魂,再無交集,永世不見!
只是一想,心臟就疼得無法承受!
他會好好愛自己嗎?再次相見,到底是加倍報復,還是試著伸出手,去重新握住那人?謝則晰心亂了,完全沒了章法,現在他滿心想的,都是迫切地想要再見到他!
夕陽垂暮,在天空鋪開漫天的嫣紅,城市裡的燈火還未點燃,被籠進這一方緋色。
謝則晰走出醫院大門,朝著夕陽的方向走了很久,最後駐足在街燈下回頭望了一眼身後的世界,毫無留戀地步入了川流不息的車流……
身體被撞飛的刹那他的靈魂騰空飛了起來,他抬頭看向馬路對面,一襲黑袍的男人正靜靜站在那裡等著,寬大的鬥篷遮住了他大半張臉。
謝則晰看著他朝自己走來,心中微慟,莫名的熟悉感讓他眼睛有些發脹。
安末走到他面前聲音毫無起伏,“走吧。”
謝則晰安安靜靜地跟在他身後,眼神幾次落在領路人的身上。
那身長袍太過寬大了,勾勒不出一絲熟悉。
他被重新帶回了冥界,死神將他臨時安置在自己的居所就出去了,臨走前交代會在安排好下一世後來通知他。
他徘徊在這處幽靜的小院子裡,只能等。
兩日後
死神依舊不見蹤影,他閑來無事開始在這處宅子裡轉悠。從屋裡到屋外,冷冷清清什麽裝飾都沒有,像個無欲無求的隱士。
他站在主臥門口,猶豫片刻還是推門打開了,意料之中的乾乾淨淨,一張床,一盞燈,再無他物。
他向衣櫥看去,清一色的黑袍掛得整整齊齊,最角落幾件黑色休閑衣褲已是全部。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些死神專職黑袍上,鬼使神差地伸手摸了過去,看起來冷硬的質地手感竟是出奇的柔軟。
想到死神穿上時那張幾乎被全部遮住的面孔,他突然動了心思,如果穿上這個,是不是就可以出去了……
安末試著傳訊冥鴉,那邊卻遲遲未有回應,他心頭有些不安,在安頓完謝則晰後,還是決定趕往裂縫探查。
安末剛準備出發,就見冥界上空排出一隊人馬,領頭的正是死神殿的兩位神君,勃枋和長駭。
他追了上去,尋問:“出什麽事了,你們要去哪?”
勃枋急著出發,一看是安末猶豫了一下還是告知了他,“你哥哥那邊出事了,我們剛剛接到夜神的求救,要趕去緊急支援,冥王大人也正在往那邊趕。”
“我哥!?我也去!”
“好!”幽都裂縫
眾人剛踏入裂縫的領地就看到了面前破損的結界。
都城的結界被破壞了,就這樣大刺刺地敞著,那些魔物一定都湧了進去!
看來事情比他們想象的還要糟糕,大家沒敢猶豫,飛快衝了進去。
意料還是發生了,眾神心墜入了谷底。曾經的一方安棲之地已經沒了,殘垣斷壁、屍橫遍野,隨處可見魔物趴在人屍上大口吞噬著魂肉,整個都城早已成了一片煉獄。
冥界的神兵們乍見之下驚怒不已,立刻揮劍砍了過去,毫無防備的魔物們頭顱滾落一地,和著地上髒汙的血泥滾進了廢墟。
安末慌了:“我哥呢?”
長駭指向西南方,“那裡!”
留下一小部分人馬在原地清剿零散的魔物,安末和兩位神君火速向西南方趕去。
他在空中大聲呼喚著冥鴉,卻依然沒有任何回應,心中擔心更盛,怕出事的不止哥哥一人!
遠遠地,幾人看見了前方大戰爆出的火光。在遠處看還是一片狼煙四起的戰場,進入後卻墮入一片光怪陸離的世界。
天上地下四面八方全是無邊無際的棱鏡,折射出數不清的鬼魅虛影。
正前方,夜神抱住已經毫無知覺的冥鴉,單手操控著夜神劍正在竭力抵禦對面魔物的侵襲。
一個長相妖異的少年雙瞳絳紫帶紅,張開雙臂釋放魔力猛烈攻擊著趨於下風的夜神。
棱鏡折射出無數個幻影,讓人根本分不清哪一個才是少年的真身。
少年身後站著一個高大邪魅的男子,他懷裡抱著蘭緹,見到安末他們的到來頓時揚起了笑臉。
“又來了三位正神!真是不錯,今天真是收獲頗豐啊,有了你們三個,相信我的魔力很快就能完全恢復了,哈哈哈!”
安末瞪大了眼,看著被他抱在懷中衣衫不整、雙眼緊閉、毫無生氣的哥哥頓時怒火四溢!
“放了我哥哥!”
魔王一愣,頓時饒有興趣地看向安末,“哥哥?夢神是你哥哥?哈哈,很好,你知道嗎?你哥哥的滋味美味極了,我差點心軟放過他!不過,不急於這一時,等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你乖乖讓開,我不殺你。”
安末一聽哥哥已經受辱,氣得猛衝上去就是致命的一擊!長鐮揮出狠狠將面前的魔王割成兩半,可他瞬間又變成了更多個,站在那裡衝他笑。
勃枋阻止他,“沒有用的,他的幻境只有夢神大人能夠化解,現在夢神大人被他傷了,咱們找不到他的真身的。”
安末放出死亡鎖鏈飄蕩在整個空間,咬牙怒道,“找不到我就一個個全殺了,不信他不出來!”死亡鎖鏈劇烈翻滾衝擊著無數棱鏡,鏡子很快碎成了無數片,又轉眼重新組合在一起形成了更多幻鏡。
“哈哈哈……”魔王輕撫蘭緹蒼白的臉,挑起眼角邪笑,“沒用的。”
他前方的少年抬起臉勾出和魔王一樣弧度的邪笑,和魔王異口同聲道,“你甚至都分不出,我們倆個到底誰才是魔王,哈哈哈哈——”
勃枋攔住安末瘋狂的進攻,“不能再打了,他會製出更多的幻象攻擊我們的,會更棘手!”
“那怎麽辦,我哥哥他!”
“冷靜!想辦法找出他的真身!”
少年和魔王一前一後抱住蘭緹,同時吻上夢神的臉頰和雙唇,夢神雙臂死氣沉沉地垂著,根本毫無反應!
夜神吐出一口鮮血衝他們大喊,“救蘭緹,他抽了他的神骨!再晚就來不及了——”
什麽?!
安末回頭,看見了冽風懷裡血淋淋的冥鴉,它的翅膀以詭異的姿勢彎曲著,像是生生被人折斷了一般。
“冥鴉!”
夜神眼紅的滴血,“它被魔王打傷了,生死不明!”
“啊——”安末恨得大叫,這個混蛋!
找出他的真身!必須盡快找到!一定要殺了他!
他穩住心神急急做了幾個深呼吸閉上眼睛,散出渾身神力抽繭成絲朝著四面八方探尋過去。
突然他的一絲神識觸碰到了一處柔軟,哥哥的聲音氣若遊絲地飄來,“末末……”
安末猛睜開眼揮動鎖鏈朝著正北方攻擊過去,幻境被擊碎後露出了後面的世界。
棱鏡全都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銀白的世界。
魔王打橫抱著蘭緹正欲轉身,被突然闖入的死神們攔住了腳步。
他稍稍有些吃驚,隨後又無謂地淡笑,“夢神的弟弟,果然厲害!不過,你哥哥我要定了,我已經幫他抽去了神骨,等我把他帶回魔界給他重新洗練,他就可以和我一樣成魔長相廝守了。
你現在救他回去也沒用,沒了神骨他只能等死,不如讓他跟我回去,我還能救他一命。”
“無恥之徒!把哥哥還給我!”
安末和兩位神君飛身上去搶,卻被魔王身後突然湧出的魔物團團圍住,為首的那名少年更是戰力驚人,一挑三都打得遊刃有余。“這又是什麽鬼?這麽強悍!”長駭邊打邊罵,他們冥界三大戰神居然鬥不過一個少年和一群烏合之眾。
勃枋:“你還看不出嗎?這是魔王的分身,是他化出的另一個自己,你當然打不過!”
“媽的!”
三人被死死圍住,成千上萬隻魔物幾乎將他們埋沒。
魔王看著他們死命突圍卻被車輪戰困住的狼狽模樣,揚唇一笑,抱緊懷中的人轉身離去。
變故只在一刹那!
一個巨大的身影突然光速襲來從天而降!魔王從身後被重重一擊,差點跪倒在地,再睜眼時懷裡的人已經不見了。
魔王被這驟然一掌襲在身上胸口巨震,五髒六腑如火焚灼燒,痛得猛噴出一口血。
他驚怒著轉回身去看,一身玄色長袍的高大男人懷抱蘭緹,正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他眼中掀起的滔天怒意幾乎能立刻將人殺死!
“冥王!是冥王大人!”長駭驚叫了起來,瞬間燃起了希望。
緊接著死神殿的其余七名戰神緊跟冥王身後火速趕到,不等王下令立刻加入了戰鬥!
魔王看著冥王懷裡的蘭緹恨意頓生,飛身攻過來想將人再次奪回,被冥王一掌打穿了心脈,重傷倒地。
冥王低頭看著懷裡傷痕累累的夢神,心中大慟,氣得雙眼猩紅!
“冥王大人,我哥哥被他毀了神骨!要快救!”安末在眾神的幫助下終於擺脫了圍困衝過來。
冥王聞言臉色大變,抱緊懷中的夢神立刻轉身趕往冥界,他在空中回過頭雙眸迸出殺氣,對著下面的眾神從牙縫裡擠出一個恨到極點的“殺——”,便瞬間消失在了裂縫。
得到王令眾神不再手軟,獸型神器被紛紛幻出,霎時將裂縫變成了一個屠殺煉獄,魔物一個個慘叫著煙消雲散。
安末回頭,地上重傷倒地的魔王不知何時已不見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