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玄宮,幽暗寂靜,鳳玄大帝邁著不緩不急的步子往裡走,而沈逸之亦耐著性子跟在其後。一直等鳳玄大帝坐上王座,他才在下方站定,神情之中帶了一絲困惑,只是並未出聲詢問。
鳳玄大帝見此,溫和一笑:“吾兒定然疑惑,為何非要舍棄凌塵,選你為繼承者。”
沈逸之看著她,微微頷首。不只是他,怕是整個仙都城都在疑惑。
“不過是無奈之舉罷了,凌塵雖為金仙之巔,離大羅之境亦只有一步之遙,可他並不合適。”鳳玄大帝道。
沈逸之問:“為何?”
“他曾入魔。”
沈逸之頓時一怔。
“你知道魔域之主最令吾害怕的是什麽嗎?”
穹頂的微光落下來,鳳玄大帝的臉龐抬起一個角度,恰好留下了一半陰影,一半光亮,讓那張絕美的臉龐產生了一種奇特的矛盾,又恍惚之中融合在一起。
沈逸之緩緩搖頭。
鳳玄大帝閉上眼睛,輕聲道:“是墮落,能引眾仙自甘墮落的力量。”
“聽說,他被伏魔仙君送進了界壁裂縫之中,下落不明。”沈逸之在這宮中時日尚短,卻也聽說了此事,可見整個仙域皆耳熟能詳。
然而鳳玄大帝卻低低地笑起來:“那不過是一具軀殼而已。”
沈逸之的臉上露出驚詫。
“他無本相,乃是所有罪惡之源,魑魅魍魎,就算是那些大魔,亦不過他的爪牙而已,只是想要凝聚更多力量,必然要一具能容納的軀體。伏魔仙君雖只是殺死了幻化身軀,但到底也給他了重創,給了這萬年的平靜。”
“凌塵仙君……”
“既然吾兒聽說過魔域之主,必然知道那一場慘烈大戰,凌塵便是在那時被趁虛而入,只是幸好我父發現的早,才能及時將他救回,不至於親手斬殺。”說到這裡,鳳玄大帝的聲音充滿了冷意,還有明顯的惱怒。
“可他執掌七殺,領百萬仙兵仙將,有何區別?”沈逸之覺得若是現在大帝隕落,凌塵仙君就是無冕之王。
鳳玄大帝微笑道:“吾讓他掌他便能執掌,吾不讓,他便什麽也不是。”
大帝,才是這九霄之界的王。
沈逸之默然。
“吾兒,九霄之界乃是世間最沉重的枷鎖,而護仙結界則是帝者永遠擺脫不了的厄運,她必須最強,強到能夠被結界無限吸取,所以,若是有第二個選擇,吾不願讓你背負,做一名小仙比當這個大帝來得自在多了。”
鳳玄大帝的眼裡帶著憐惜,輕輕地抬起手,似要撫摸沈逸之的臉龐,然後後者下意識地一側,避開了。
她倒也不惱,只是眼底有些許遺憾和落寞,但是很快又笑起來:“不過你今日豪言,讓吾卻分外驚喜,這才像一位少帝君的氣魄。”
“母親似乎對我頗有信心。”沈逸之道,“可我卻無一絲把握能斬殺嗜仙真魔。”
“那又如何?”鳳玄大帝反問道。
沈逸之眉間一蹙。
“如今你的修為太低了,可想在最短的時間內變強,燼墟之地便是最好的磨煉之處,能不能殺死嗜仙真魔其實並不重要。”
原來如此,沈逸之似松了一口氣。
“只是,雖然這是對帝王的要求,可作為母親,吾還是希望你一切平安,切記。”
沈逸之垂眸道:“是。”
“那便去吧,不日出發。”
鳳玄大帝並不如凡間帝王一樣,需要處理諸多政務,她更多的時間皆在閉關修煉,撐起那耗費仙力的龐大結界。
沈逸之朝著殿門走去,步履平緩,與平時無二,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在想什麽。
鳳玄大帝將凌塵仙君排除帝位之外的解釋令他疑惑,入魔?
那他煉化的魔植又作何解釋?豈不是更加危險,一不留神遭到反噬可就直接墮落了,然而大帝卻不曾提到一句。難道不知,亦或者並不覺得是件重要的事?
沈逸之有心試探一二,可最終還是沒有問出口,他不信任她。
不論他資質如何,哪怕天縱奇才,可畢竟只是天仙初境而已,將期望放在他身上,本就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鳳氏一族,即使凌塵仙君不配,也應當有其他強大的仙人,選擇他們豈不是更加合適?
他一邊思索,一邊未做停留,一路走出殿外,那四位宮侍正等著他,神情之中頗為著急,顯然已經知道了今天大殿之中所發生的事。
她們正要說話,沈逸之卻搖頭道:“先回去。”
“是。”
沈逸之知道她們要說什麽,可他既然已經做了決定,便不會再更改。
所有人都覺得今日他答應前往燼墟之地是個再愚蠢不過的決定,狂妄已經不足以形容。然而誰又知道,原本他也不想摻和這種麻煩事,得罪凌塵仙君與他並無好處,不如留在宮中,接近鳳玄大帝,這樣才能尋找纏在他身上魔種的秘密。
可是那位仙將的一句話卻改變他的想法。
所有從下界飛升而來的仙人都在燼墟之地,若不是大帝派人接引,他也該在那裡。
沈逸之飛升的時候曉樂已經到渡劫期了,而以神草的修煉速度,無需幾年定然也能飛入這九霄之界,他知道曉樂的性子,說不得因為他的擅自離開,還要加快速度追過來。
如此危險的地方,沈逸之怎能放心曉樂一個人?
就算沒有鳳玄大帝的提議,他也要去,不管如何,如今最迫切的便是提升實力。
至於魔種究竟是誰的手筆,他總能弄清楚。
燼墟之地,如其名,是如廢土一般的地方,地上草木蕭瑟,荒原萬裡,而厚重的雲層更是常年遮蔽天空,帶來陰鬱的灰暗。
明明這裡也是九霄之界,可是空氣中的仙靈之力卻稀薄的厲害,甚至不如魔氣來的濃重。
很難想象,同樣是上界之地,仙域之中一片金光燦爛,充滿祥和瑞氣,光明和安逸。可是這裡卻是黃沙漫天,斷壁殘垣,魔氣氤氳,毒蟲瘴氣四起,光是站在這裡就令仙人難以忍受。
可是又有什麽辦法,燼墟之地在護仙結界之外,得不到一絲一毫的庇護,只能由著魔域的魑魅魍魎肆意傾襲。
然而至今沒有被魔域佔領,不過是因為這裡有飛升池,而從下界飛升而來的人仙,為了活命苦苦支撐。
沒有哪位仙人不想進入仙域,可是剛飛升上來的只有真仙的修為,境界不夠,殺不了強大的魑魅,攢不到足夠的功績,根本沒有資格,也闖不進去。
不公,不平,不忿,怨恨……什麽情感都沒用,這令人向往的九霄上界其實比下界凡塵更加殘酷現實。
好在天無絕仙之路,飛升池乃天地自然造化而來,仙靈之氣濃鬱,普通的魑魅魍魎皆不敢靠近。是以能讓存活下來的仙人有個安生之所,他們盤桓在附近,以此為據點,暫時形成了一個小型的城池。
雖然在下界飛升極其稀有驕傲,但因為飛升池連通各個小世界,是以在這裡並不罕見,過個半載一年,池水總會翻滾一次,逸散出靈氣,發出神光,便是有人飛升的預兆。
而這個時候,總會有一群仙人將此團團圍住,看一看是不是自家門派爭氣的後輩,再不濟能來自同一個小世界。
不為別的,哪怕是在這燼墟之地,也有分幫結派一說,危機四伏的地方,總是自己人更信任一些。
於是飛升池再一次翻滾池水,神光衝天之時,已經有仙人迫不及待地睜大眼睛等著了。
“這次光芒好生耀眼,莫不是來的不只一人?”
“但願來的是我熟悉之人。”
“三千小世界,這希望可不大。”
“我們萬昊世界已經百年無人飛升了,總該來一個了吧?”
“哈哈,再不來,怕是得死光了。”
“你放屁,我一定能掙得足夠功績,進入仙域。”
人仙眾多,有些不願擠的也伸長了脖子看,連神識都顧不上。
各種充滿希望的目光中,終於神光緩緩退去,其中浮現出了人影……竟是一高兩矮。
曉樂眨了眨眼睛,從那飛升的玄妙中脫離出來,然而看著周圍一張張驚訝的臉,還有瞪得一雙比一雙更大的眼睛,不禁愣了愣。
沒想到九霄之界的仙人如此熱情,竟有這麽多人相迎,這讓他頗為意外,也分外暖心。
於是曉樂抬起手招了招,眉眼一彎,展開燦爛的笑容,禮貌地問候道:“嗨,大家好,初次見面,請多關照。”
他身旁兩側的大白和二黑也學著他的模樣,用奶糯的聲音一同問候。
好久沒聽到這麽活潑的聲音了,可是周圍卻紛紛用古怪的眼神看著他們三個。
有人道:“居然連這麽小的孩子都帶上了……”
“雖說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可誰會這麽做?難不成真以為這上界是享福來的?”
“唉,這不是擺明了給那些魑魅送點心的嗎?”
“自己都顧不上,居然還帶孩子,怕是怎麽死都不知道了。”
這聲音落入曉樂的耳朵裡,讓他有些迷惑,忍不住低頭看了看大白和二黑,兩個小團子也默默地望著他。
曉樂正要解釋之時,突然有人高聲地問道:“你是從哪個小世界來的?”
曉樂回答:“瀚藍世界。”
眾仙面面相覷:“瀚藍世界?”
“這兒誰來自這個小世界?”
這一問,竟無人應答,曉樂一一看過去,想從裡面找出熟悉的臉,可惜皆陌生,甚至連熟悉的衣裳發飾都沒有,不禁問道:“你們可認識一個叫沈逸之的仙人,或者叫林燁的也行?”
眾仙搖頭,既然不是自己世界的,那便都散了。該打坐的打坐,該修煉的修煉,該集合隊伍前往燼墟之地賺功績的賺功績,竟無人再搭理他。
之前有多熱情,如今便有多冷漠,這個落差簡直讓曉樂摸不著頭腦。
大白和二黑睜著烏溜溜的眼睛望著曉樂,很默契地往他腿邊縮了縮,頭一回到上界,還是有點不安,曉樂摸了摸他們的腦袋,表示安慰。
雖然仙人不看容貌,觀年紀,可這樣一個少年人帶著兩個稚子孤零零地站在飛升池邊上,沒有同門長輩照應,甚至連同一個小世界的都沒有,看著實在有些可憐。
想想那些可怕的魑魅魍魎,最喜狩獵這樣落單的仙人,這位居然還帶著兩個孩子,必然存活不了多久,想到他們的下場,就不免讓人唏噓。
然而也僅此而已,畢竟沒有誰會多管閑事,攬上一份因果。
在燼墟之地年月越久,心腸就越冷硬,畢竟在小世界還能仗著天資和力量行俠仗義,護佑蒼生,就為了讓人恭敬一聲尊者,真人,長老……以滿足虛榮。
可到了這裡,天之驕子如過江之鯽,曾經受人敬仰的上位者,變成了苦苦掙扎的最底層,性命不保,仙途渺茫。而越是艱難的地方,爭奪就越激烈,一時善意和憐憫換來背叛和毒手,比比皆是。
既然注定活不久,那就不要搭理,免得變成自己甩不脫的大麻煩。
作者有話要說:
眾仙:居然帶著累贅,這人究竟怎麽想的?
大白:說的是我們嗎?
二黑:呵,累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