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陛下怕了嗎?”容越又問了一聲。
廢話!
能不怕嗎?
但阮宛是個徹頭徹尾的現代人,對於這類並不具體的屍山血海描述,頂多聯想到電視劇裡經過美化後的畫面,不至於驚悚到哪裡去。
實際上他更怕的,是此時此刻身上這個人,這個近在咫尺、隨時就能一隻手捏碎他的精神病。
但這種害怕中又夾雜著一絲委屈,這個人分明只有模樣跟容越一模一樣,其他個性和語氣都不同,但全天下長得一樣的人又能有多少呢?至少阮宛從出生到現在,隻遇到過這一個,他沒法真的完完全全把他們區分開來對待。
特別是眼眶紅了之後,那種酸澀的味道只會愈演愈烈,他想也沒想地就軟聲討饒:“容越,你起開,我難受……”
聲音又輕又弱,帶著幾分黏糊甜膩的鼻音,像是在撒嬌,可情緒又是顯而易見的低落消沉,眼中還氤氳著朦朦水汽。
最重要的,是他沒有說“朕”,而是自稱“我”。
我難受。
這就像一種示弱,卻是在不經意間的示弱,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但更令人心癢。
容越眼眸微閃,心底深處猝不及防地像是被揪了一把,又軟又酸,還延遲著蔓延上絲絲縷縷的疼痛。
撐在阮宛耳根旁的手心仿佛被什麽東西燙到了一般,他驀地收回手,站起身,攥緊拳頭,指甲幾乎快要掐進掌心裡。
那雙桃色繽紛的眼睛還在盯著他,帶著一絲怯生生的純真懼意,像他在野外見過的某種初生小動物,一受驚便會倉惶逃開,但逃不遠,往往沒跑幾步就會落進獵戶的陷阱裡。
容越莫名地心慌意亂,逃也似的扭過頭去避開,飛快走了兩步,衝著屏風外一眾奴才婢女大動肝火:“煎的藥呢?還不端來,是準備留到中午當飯吃嗎?”
發完火之後又忽然聽見身後微弱的喘息呻吟,臉色一變,轉身回到床邊,目光複雜地垂下去:“還在難受?哪兒不舒服?”
“心口……疼……”
阮宛眼底這會兒真的蓄起了一汪淚,心悸引發的細密疼痛雖說已經沒有剛開始的劇烈,但總是纏纏綿綿,經久不散。
此刻躺在這張床上,面對著這個陌生卻熟悉的人,他心裡荒唐地誕生出一種自己孤立無援卻又不該孤立無援的感覺。
他一向想得簡單,這種稍微複雜的情感一旦滋生出來,那些無法理清的挫敗感就會讓他愈發焦躁不安,伴隨著心臟隱痛,脆弱的精神便開始繃不住了,仰躺在床榻,滾燙的淚水順著眼尾滑落進鬢發間,像一樽碎掉的琉璃小人兒。
“哭什麽,你把藥倒我身上的那股勁兒呢?”容越按捺著心頭被勾起的戾氣,伸手的動作放得輕了又輕,將人攬著撈進懷裡,幫他按著心口。
捂了這麽久,身體還是冰冰涼涼的,沒什麽熱氣,就這種體質,心疾能好才怪。
“明明是你自己拿不穩……你好小氣,都這麽久了,還記得……”阮宛抽泣地顫了一下,環著他身體的手臂摟得更緊了些。
攝政王身強體健,幼時在野外行軍又常喝獸血,體溫比常人要高,這會兒窩在他懷裡,竟比夜間在宮中燒著炭盆、抱著湯婆子要暖和舒服許多。
“行,那本王待會兒拿穩點,你一滴都別想灑。”
聽聽,之前還自稱“微臣”,現在就“本王”了!
阮宛流著淚翻了個白眼,念在這個懷抱還不賴的份兒上,決定不跟他計較。
“別哭了,你本就有心疾,當心哭得背過氣去。”
抬起來的手頓了一下,隨後笨拙地在阮宛的臉上抹了一把。
指腹觸及到的肌膚柔白絲滑,連上好的絲緞也不及他的萬一,被繭子摩擦到,瞬間便紅了一點,像擦了馥鬱甜美的胭脂,配上水潤的淚痕,顯得可憐巴巴,勾人得緊,讓人想再欺負得凶一點,在他身上留下一個個鮮明的印記。
容越實在沒忍住,下手捏了捏他臉上的肉。
好軟好嫩。
“你幹嘛……”阮宛痛呼,聲音裡還帶著哭腔,扭頭往後縮想要避開,可身後正好又是容越的胸膛,磨蹭了兩下,臉頰軟塌塌地貼著他肩頭下面一點點的位置,身子一顫一顫的,語氣又嬌又軟,“都說了我疼,你就不能輕點嗎……”
媽的!容越咬牙,心神差地沒守住。
這小皇帝怎麽回事?
他絕不會認為這個小東西在刻意勾引他,容越不是養在深閨的小少爺,自小就在外摸爬滾打,不只在戰場,連各路官場、外邦、江湖之事都經手過不少,閱人無數,也見過許多在他面前耍小心思的男女,自覺無人能逃得過他的眼力。
他知道,這個小皇帝不是有心機城府的人。
特別是現在,他的身體被折磨得虛軟無力,所有的行為都是自然而然的、無意識的,連他最討厭的攝政王也在不自覺間成了他選擇的避風港。
他收起一身並不尖銳的刺,在容越面前露出了軟白的小肚皮,撒嬌打滾,天真得要命。
又勾人得要命。
容越是真的沒想到,這個人還有這樣的一面,簡直……讓他不想放手。
“你不哭我就不擦了。”他開口,才發覺自己的嗓音竟然沙啞了許多。
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容越不耐煩地又朝外喊了一聲:“藥還沒來嗎?”
“來了來了……將軍恕罪……”徐應親自捧著小碗跑過來。
阮宛抬眼,一看那碗中黑綠黑綠的湯汁,就一陣反胃,還沒完全止住的眼淚又淌了出來,死命往容越懷裡鑽:“我不喝……”
但心臟的抽痛卻由不得他,疼得他立刻倒吸一股涼氣,身子軟下來,臉色也更是煞白。
容越沉了臉,接過碗,揚了揚下巴冷聲道:“都下去。”
“是。”
待到下人們都退下之後,他試了湯藥的熱度,溫的,正好能入口,再過會兒就涼了,便不顧阮宛的反抗,掐住他的下巴,迫使他張開嘴,將藥汁強勢地給他灌了進去。
“唔——!”
軍中時常有重傷的將士,即使昏迷著也緊繃身體,嘴巴都撬不開,喂藥艱難,容越經歷多了,便學會了這套手法,乾淨利落,讓人掙扎無門,連一滴藥也不會浪費。
更何況是阮宛這種力氣還不到他十分之一的小家夥。
可喂完之後,這小家夥的反應卻比任何人都大,他開始劇烈地咳嗽,聲嘶力竭,像是要將五髒六腑都給咳出來,淚珠子一顆顆地掉,軟在他懷裡,不停地打顫。
容越不敢放手,摟緊了人,心情卻隨著一聲聲撕心裂肺的咳嗽越來越差,嘴唇緊抿成一條直線,眼神陰翳得可怕,不斷給阮宛順氣,直至那咳嗽聲漸漸弱下來。
“沒事了,喝了藥就不會疼了。”
他的安慰對於阮宛來說無疑是火上澆油,完全起反作用。
阮宛氣得不行,被捏的地方隱隱作痛,精神都已經被折磨得不清醒了,抽泣著低喃:“你怎麽這麽凶?他才不會這樣對我……”
容越頓時陰沉了臉色。
“他”是誰?
都虛弱得這麽迷糊了,居然還能想著別人?
容越一時間分辨不出心裡是種什麽樣的滋味兒,一顆心像是落進水裡被熬煮著,想要發作,又不知道該朝著什麽方向發作。
他眯起眼睛,下定決心要查一查小皇帝身邊那些形形色色的人。
但這個念頭一生出來,他就又覺得怔然——他並沒有要奪位的打算,那這種調查又是為了什麽?
容越垂眸瞧著脆弱得一捏就死的小人兒,心情複雜。
這時候,屏風外小心翼翼地彎腰進來一個將軍府家仆,低眉順眼地跪在地上:“稟將軍,小公子聽說了陛下親臨,正等在屋外,想要給陛下請安。”
容越眉頭一挑,鼻子裡嗤出一聲意味不明的輕哼:“容軒?他還小,沒這個必要,陛下今日身體不適,你且讓他退下,改日再請吧。”
“是……”
“等等。”阮宛急促地喘了喘。
小孩子?
那應該就是攝政王收養的那個義子了,也是系統給他定下的要殺害的一個目標。
他趴在容越胸口,有些緊張地咽了口唾沫,指尖輕顫,低聲道:“來都來了,請個安用不了多久的,讓他進來吧,朕想見見。”
作者有話說:
軟軟——新一代純欲代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