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幹什麽?”
阮宛狠狠地閉了一下眼睛,一場驚嚇很快將他的體力給透支殆盡,眩暈和空茫的感覺像一波波的潮水一樣湧過來,偏偏他此刻的精神又極度緊張,生怕到處都是蛇,防不勝防的時候又躥出來一條將他咬了,神經繃得死緊。
在這種時候,安全感就是個玄學,說不清怎麽樣能有、為什麽會有、如何產生的,但它就是明明白白地存在於自身的感受之中。
而此時此刻,那個唯一能給他安全感的人,居然松開了他的手,低著頭跪在他的面前,兩個人中間好像隔著一道無形的屏障。
阮宛松開衣角的指尖無助地顫了一顫,脫力地攥著身下的床單,發紅的眼睛盯著面前的人:“容越?”
一言不發的男人抬起眼皮,目光沉沉地和他對視,薄唇緊抿,半晌才緩緩開口:“陛下,蛇是容軒養的。”
“什麽?”阮宛怔住。
底下跪伏著的管家萬念俱灰地把頭磕在了地上,他何嘗不知道蛇是小公子養的,府裡人都知道……
但皇帝其實是不知道的啊!皇帝身邊的人對此也絲毫不知情。
如果容越有意瞞著,府中守口如瓶,那將軍府出現黑蛇並且驚嚇到了陛下這一事,就頂多是一個將軍府保護不周的罪名。
——蛇是偶然出現的,誰都無法預測,而且陛下也並沒有被傷到,最後念在攝政王的面子上,必定鬧不出什麽大名堂,拖幾個下人賞幾十板子就算了事。
可現在的性質就不同了,將軍把小公子推了出來。
驚嚇到皇帝的東西,是野生的還是家養的,這兩者天差地別,罪名也自然有非常大的不同。
如若有心者想要搞個大事情,將此事說成容軒刻意借此機會行刺陛下,那也是有可能的。
管家老淚縱橫,趴在地上哀切討饒,蒼老的身體發著抖,泣聲並不響亮,但在寂靜的屋子裡卻格外清晰可聞,讓人聽著心酸不已。
“小公子可是將軍看著長大的啊……求陛下恕罪……恕罪……”
“大膽!竟敢將家養的蛇放出來!幸虧沒有釀成大禍,不然——!”小路子從震驚中回神,下意識地指著人怒罵,余光瞥見容越靜靜跪立的身影,又倏地噤聲。
那身影雖是跪著的,卻沒有任何卑躬屈膝的感覺,背脊挺拔,氣勢凜冽。
出鞘的利劍,即使落在地上,也是一把利劍。
權傾朝野的容越,即使跪在地上,也是受千萬人擁戴的攝政王。
小路子心頭一跳,很快斂去怒氣衝衝的神色,眼神隱晦複雜地瞧了眼坐在床上的小皇帝,無聲地歎了口氣。
阮宛揪著心口,聽見腦袋裡突然出現的系統的聲音:“軟軟,機會來了,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話吧。”
那種震住他心神的事,怎麽可能那麽容易忘?
他臉色蒼白,連嘴唇也沒有絲毫血色,看著那個人的眼睛,虛弱地諷笑:“攝政王竟容許小公子在府裡飼養這等毒物,還縱容他將髒東西放到朕的面前?真是好得很啊……”
剛剛說完,心口就一痛,喉間也傳來癢意,驀地咳出聲來。
咳嗽這種事情,一旦有了第一聲,後面就跟泄洪似的,停都停不下。
“陛下!”小路子驚慌大喊,“快!快傳大夫!”
那雙捂著嘴角的蒼白手掌從指縫中溢出殷紅刺目的色澤,孱弱的身體顫得搖搖欲墜,容越狠狠地攥緊拳頭,迅速從地上站起來,將阮宛冰冷的身子擁進懷裡,眉宇間透著一抹戾氣。
“來人,將徐應傳來,再把李管家帶下去,聽候發落。”
外面一陣兵荒馬亂,阮宛咳了好長時間,咳得都眼冒金星了,才急促地喘息著停下,氣若遊絲,無力地靠在容越的肩頭,嘴角和垂下的手都沾著血。
古時候的醫學治療效果有限,阮宛自己都感覺這具身子破敗不堪、撐不了幾年了,任由容越擦拭著他嘴角的血跡時,輕輕抬眼看他,突然間開口問:“容越,你想要朕的位子嗎?”
屋子裡一時間靜得嚇人,所有人都堂皇跪了下來,冷汗從額間滴下,眼中掩飾不住的驚駭,從未如此希望自己不在這間屋裡、沒有聽見過這種足以被滅口的問話。
但另一個當事人卻並不太驚訝,或者說容越此時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那些讓他灼心的血跡上,分不出一點給其他。
他對於這問題只是微微抬眼,隨即平靜地回答:“臣從未想過。”
這麽近的距離,阮宛清晰地看到,這個人看向自己時,眼中的戾氣和冷意消散了許多,變柔了許多,跟第一天見面時一點都不一樣。
他一向不怎麽聰明,對於這種感情上的事也遲鈍,可興許是經歷過第一個世界裡的種種情事,他在面對容越這張臉時,就先入為主地覺得自己能理解這個人的感情,不管對方是什麽樣的性格。
盡管他理解得不深。
可不管他如何理解,對於這樣的感情是開心還是難過,現階段於他而言最重要的事只能是任務。
阮宛垂下頭低喃:“容軒放蛇一事,你知情嗎?”
容越猛皺眉頭,聲音變得冷硬:“不知。”
底下跪著的一個將軍府家仆趕忙開口:“陛下!這蛇不是小公子放的啊!蛇被小公子養在府裡,這東西聰明,平日也偶爾會鑽出來透氣,嚇過府裡不少人,大家都知道,這次一定是偶然的,不可能是小公子故意放出來的,我家將軍也定是不知情的啊!求陛下明鑒!”
肯定不知情啊,阮宛怎麽會懷疑,不管容越到底想不想搶這個皇位,他都不相信對方會故意在自己府中放出一條蛇來嚇唬他,最後還自己一劍把蛇給切了。
但他必須這麽問,他們不是互相信任的君臣關系,是功高蓋主權勢滔天的攝政王和體弱多命天資不高的小皇帝之間的關系。
他垂眸不去看容越的眼睛。
“陛下,將軍,容軒已帶到。”
容越扶住他:“你現在身體撐不住,等看過大夫,稍後再發落他吧。”
“不,我現在就要見他。”阮宛衝來人抬了抬下巴,“讓他進來。”
身後的人沒有說話,他知道容越可能會生氣,這次這個容越的個性,似乎不喜歡有人忤逆他的意思,專橫霸道得很,但阮宛管不了這麽多,他們注定是對頭,他不能去在乎這個人的感受。
可他不去看容越,不願意面對這個人,沾血的手卻一直搭在環住腰間的小臂上,手指繾綣地絞著那人玄色的衣袖,像是無意識地不想要衣袖的主人離開,莫名生出些眷戀的意味。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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