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盛破產了。
這個消息,阮宛還是從前來探望的王逸雲和孫奇口中知道的。
容越雖說沒有刻意隱瞞,但也從沒有在他面前提過,而阮宛自己也沒有問過。
不過聽說阮晨軍的下場並沒有到“慘絕人寰”的程度,大概是容越礙著那個人還是他的父親,所以出手沒有過重。
但對阮宛來說都無所謂了,只要那家公司垮了,阮晨軍沒有了東山再起的機會,這個世界的氣運就會慢慢地匯集到容越的身上。
他這次的任務算是完成了。
“我看你臉色差了好多,”王逸雲是個嘴比腦子快的:“怎麽樣,到底能不能治好?”
“你這是問的什麽話?該這麽問病人嗎?弱智啊?”孫奇不悅地瞪了他一眼。
“哎喲,我說孫學長,你不是賊討厭小阮同學嗎?這會兒怎麽護得跟那什麽一樣啊?”
孫奇臉上噔地浮起一抹紅雲,飛快地瞥了一眼病床上神色懨懨的人,蹙眉道:“他現在又不是榮盛的少爺了,是越哥的人,我討厭他做什麽。”
再說了,這小孩兒現在看上去連爬兩層樓都費勁,一隻手就捏死了,根本搞不出什麽么蛾子了,他跟這麽一幼稚的病秧子置氣幹什麽。
頓了頓,孫奇也猶疑地問了他一句:“能治好嗎?”
阮宛看他一眼,乖軟地笑笑:“容越費了好大力氣在找骨髓,等找到了就能治好了。”
找骨髓……那你等得到那一天嗎?孫奇的臉色有些凝重。
他知道容越在找骨髓,那股恨不得將全世界翻一個遍的瘋勁兒把他都嚇了一跳。
可容越越是這樣,就越表明阮宛的身體已經不太支撐得住了,落地玻璃外的陽光落在他身上,蒼白的臉頰像是籠著一層聖光,晃眼間竟然有些透明,似乎下一秒就要隨著輕風白光化為虛無。
孫奇心頭一跳,起身裝作隨意地把窗簾拉攏一些:“光有點刺眼……”
走到窗前時又瞥了一眼外面,驚訝道:“好多花啊。”
“嗯,”阮宛留戀地看了看那一片繽紛的花海,等到窗簾被拉攏之後,目光又默默地移到被子上方擱著的雙手上。
手背上是一片駭人的青紫,他需要輸液,但淤青一直好不了,逐漸累積,後來又輸手臂,軟白的兩條胳膊都慢慢布滿了痕跡,看著可憐,回想起容越注視著那些淤血時隱痛的目光,他將衣袖拉下去了一點。
孫奇裝作沒看見,視線從他略顯疲憊的眉眼間掃過,聲音放得很低,怕驚到他:“你是不是想睡覺了?”
“嗯?”阮宛怔忪地抬眼,“還好吧,早上就睡了一會兒……”
自從病情嚴重之後,他的腦子現在都轉得慢了,注意力分了一部分到身體四處的不適感上面,對於外界的事情反饋得比較遲鈍,像個抽走了一部分靈魂的空洞娃娃,看得孫奇心裡憋悶,走過去幫他攏了攏被子:“說還好就是想睡了,睡吧。”
阮宛莫名其妙看了他幾眼,乖乖躺下。
他現在一天要睡很久,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其實不太願意睡覺,感覺昏天黑地的,不知道年月了,不過既然現在容越不在這兒,睡會兒也無妨。
一覺醒來,天色已經暗下去了,窗外路燈亮了起來,輕紗窗簾時不時飛揚兩下,容越坐在影影綽綽的光影之中,棱角分明的側臉愈發深邃沉靜。
他眨眨眼,床邊的人立刻站起身,親昵地撥弄了一下他的頭髮:“小寶寶醒了?”
阮宛看著他的指尖,勉強露出一個笑:“又薅我頭髮,再過一段時間,真的要變成剛出生沒有頭髮的小寶寶了。”
“那樣多好,說明你的新生命要開始了。”
新生命?阮宛倏地愣住,怔怔地看著容越。
他知道對方是什麽意思,但這句話是不是也可以預示著離開的時間快到了,他該去往一個新的世界了?
他身子往前探了探,被容越小心地撈進懷裡,避開那些傷痕,靠在床頭抱住。
安靜偌大的房間裡,燈光昏暗,只聽見兩人交纏的呼吸聲,以及儀器偶爾發出的滴滴聲響。
阮宛勾著容越的手指下定決心,前兩個世界裡他沒有做什麽準備,走得突然,這一次即便要走,他也希望能先讓容越逐漸接受這個事實,到時不會太傷身傷心。
“哥哥,如果我沒辦法陪在你身邊了,你答應我不要太難過,好不好?”
容越垂眸看他,平靜地開口:“你明知道不可能。”
“……那,你就難過一段時間就好,一段時間之後,你就……”阮宛咬了咬牙,狠心說:“就別想我了,做點其他的事,接觸些其他的人。”
“不可能的,阮宛,”容越叫他的名字,“別費精神瞎想那些,我說過,我不可能忘了你,也不可能再愛上別人了。”
“可你的人生還那麽長,我不能這麽自私……”阮宛鼻子有些酸。
容越輕輕揉他的後頸,在他的額頭落下一個吻,語氣不激烈也不抱怨,平靜得就像是在陳述“地球是圓的”這樣顯而易見且眾所周知的事。
“自私的人是我,阮阮,擺在我們面前的,只有三條路,第一條,你活下來,我們一直在一起,第二條,你……死,然後我辦完該辦的事,就立刻去找你,第三條,你不讓我去找你,我會按照你的意願在你死後活著,但我可以很明確地告訴你,余生沒有你的日子,我每一天都會是煎熬。”
容越在靜謐的黑夜中抱緊他,心裡那些瘋狂濃烈的愛意被拚命壓製之後,就漸漸演變成了詭異的平靜,平靜得讓人害怕。
“我很自私,阮阮,我只有這三條路,我的命在你手裡。”
阮宛被震顫到失語,靠在容越胸口緩了半晌,才帶著哭腔說:“你好殘忍……你不能這樣對我,別讓我選……”
“這個話題是你自己提出來的啊,”容越微微歎息,心疼地吻了吻阮宛的頭頂,“你也可以把選擇權交給我的,寶寶,你給嗎?”
“……那你肯定會選第二條。”阮宛鬱悶地咬了他一口,力氣卻不大,跟挑逗似的。
容越笑了,胸腔輕輕顫動:“我們也可以努力做到第一條,只要你不放棄。”
沉默片刻,他的笑意漸漸淡去,將臉埋在阮宛的頸窩裡,深嗅著那股淡淡的甜奶香,悶聲說:“別放棄,求你,寶寶,你別放棄啊……”
“……好,我不放棄,”阮宛緩緩抬起手,虛軟地回抱住他,閉上眼睛,“我努力陪著你,我努力活久一些……”
他忽然間想到什麽,眼睛又慢慢睜開,盯著虛空的某一處,輕聲問:“哥哥為什麽會這麽喜歡我?”
他一直有這個疑問,不管是作為吸血鬼獵人的容越,還是作為攝政王的容越,對他的感情都太深了。
而這一次的容越,更是在沒認識幾天之後就愛上了他,幾個月下來,連命都可以為他舍棄。
他曾經問過系統,問容越對他的感情是不是設定過的,系統的回答是否定的。
與設定無關,與數據無關,與科學的解釋無關。
他無法把容越當成這些小世界裡的匆匆過客,也就越來越懷疑這個特殊的人是否也蘊藏著某些特殊的寓意。
而容越回答:“不知道。”
“不知道……?”
“對,不知道,”容越倒不覺得這是個大問題,“很多事情本來就沒有辦法說明原因,感情的事情更是如此,不知道怎麽就喜歡上了,也不知道怎麽就愛得這麽深了。怎麽,你覺得不可思議?”
“沒有,”阮宛垂著眼,心情有些鬱鬱寡歡,“只是覺得遇到我是你運氣不好。”
雖然作為主角,但每次都遇到他,每次的結局都不太好。
容越指腹摩挲著阮宛光滑的臉頰,無聲笑了:“不,這大概不能用運氣來解釋,最近總有一個感覺在我腦子裡浮現……”
“那個感覺說,我的存在就是為了遇見你。”
……
入冬以後,阮宛的身體狀況又變得差了一些,人也瘦了一圈,容越抱起他的時候總是心顫,抱重了怕他疼,抱輕了又怕這個輕飄飄的人會突然消失不見。
他陪容越在房間裡透過玻璃看了今年的初雪之後,第二日就開始持續低燒,燒得渾渾噩噩,意識不清地縮在容越懷裡喊疼,吃不進去任何東西。
幾天后,他被送進了重症病房,連容越也不能每分每秒都進去陪他。
他在清醒的時候,曾透過玻璃看著容越逐漸瘦削的臉,很想告訴對方放他走吧,也放過自己,但開口的瞬間,他想起容越那晚一聲聲回蕩在房間裡的哀傷祈求,嘴唇翕動兩下,又緩緩閉上眼睛。
……
昏睡了不知道多少天,虛弱到了極致,醒來時正正對上容越的眼睛,眼眶噙淚的男人舒展了憔悴的眉眼,顫抖著在他蒼白的唇瓣上落下一個吻,聲音沙啞,氣息紊亂。
“……寶寶,他們匹配到合適的骨髓了,你有救了,你不會死……”
作者有話說:
這個世界快結束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