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臂伸過來的時候,阮宛還有些出神,猝不及防被嚇了一跳,身體打了個哆嗦,配上少年人病重一年後單薄的體格,顯出些怯生生的脆弱來。
來者動作頓了一頓,隨後幾乎將整個胸膛都湊近了過來,莫名地增添了許多安全感,然後在阮宛忘了抗拒的愣神中,將人扶著坐起來,不由分說地抱到懷裡。
瓷杯邊沿抵在了唇邊,阮宛從怔愣中回過神,就著這人的手,低頭小口小口喝水,水溫不冷不燙,舒緩地滋潤著他的嗓子。
黑發柔軟地貼在瓷白的皮膚上,有一些掃到了紗布,輕輕顫動,黑白分明,乾淨清透,少年乖軟的樣子像是水墨畫中走出的人,沒有凡俗的味道,仿佛不知道什麽時候就又要回到畫中,就算伸手也隻余一縷輕煙,無法抓住。
阮宛感覺到摟抱住自己的手臂似乎加重了力道,勒得他有些疼,還有一點喘不上氣,但他沒掙扎,安靜喝完水之後,偏過頭躲開杯子,眼角正好被一縷很輕的呼吸掠過,像一個吻,透過了紗布輕柔地貼在他的眼皮上。
他的心頭和眼眶都開始發熱,聽到杯子重新放回床頭櫃的聲音後,啟唇輕輕喊著這個人:“容越?”
頭頂上的聲音沙啞,還能明顯聽出聲線底下竭力壓製住的顫抖:“嗯,是我。”
阮宛松了一口氣,嘴角止不住地上揚,手也不安分地抬起來往後摸,指尖觸到容越的側臉和耳朵,將他的手指也染上了一抹溫熱。
“我就知道是你!我爸之前說你還沒有醒,我擔心了好久,但他們又不準我出院,你現在沒事了嗎?真好……”
“抱歉……”容越的視線觸及到他蒼白的唇色和眼上覆蓋的紗布,眼底浮起一絲痛意,心裡的恐慌怎麽也壓不下去,“你本來應該完全康復的,但是最後出了一些問題,我的行為偏離了預期,你白辛苦了一場……”
從熟悉的實驗室醒來的那一刻,所有的記憶和那些刻骨銘心的感受都疊加著湧入容越的大腦。
不僅是每一次面對阮宛死亡時的崩潰灰暗,還有那些漫長無盡的等待日子、萬箭穿心的痛苦、嫉恨……以及進入小世界之前,在醫院重症病房外看到的阮宛,那渾身插滿管子、被呼吸機吊著最後一口氣的樣子,無一不刺激得他眼前發黑。
他在實驗室醒來又昏倒過,反反覆複了好幾次,才被藥物穩定住。
那種昏倒並不是生理上的脆弱,實驗室的能力與技術,足以讓他這個身體康健的人這一兩年時間也維持在一個好的身體狀態,但心理上的問題卻無法控制。
——他太害怕了。
這種心理上的原因已經嚴重到完全能影響他的日常行動了,並且具有一定的危險性,難以自控,甚至可能讓他成為一個對別人有威脅的人,好在還有藥物可以暫時調節一下,但這並不是長久之計。
他旗下的研究人員一時陷入了焦頭爛額之中,接著又在容越不容置喙的威勢下,將他送到了這裡來。
而他們奇異地發現,這人一看到病房裡那個病懨懨的少年時,精神的各項數據竟然都立馬變得平穩了許多,雖然還是不太正常,但至少維持在了一個安全范圍內。
研究小組的頭頭總算沒那麽提心吊膽了——果然阮同學就是治容總最有效的穩定劑!一劑量下去,藥到病除!
唔,雖說根除大概有點難,不過這藥可以天天打嘛,反正早都成癮了,離不開就離不開嘍,幸好應該沒啥副作用。
……
阮宛聽出他話裡的痛楚,心裡一緊,手指勾著容越的耳朵撓了撓:“道什麽歉啊,我怎麽可能怪你?再說我的傷的確已經好了啊,只需要休養一段時間而已,又不是什麽大事,你怎麽說得好像我得了什麽不治之症一樣……”
“別亂說!”腰上的手臂又勒緊了一些。
近在咫尺的呼吸聲也變得粗重了一點,阮宛微微蹙眉,手腕兒垂下去搭在容越的手臂上,但還是沒用力,主要是他現在根本也使不出什麽力氣來:“我開個玩笑而已,你冷靜一點,醫生都說了,眼睛上的紗布過兩天就能摘,而且下周就能出院了,只需要靜養就行,沒什麽問題的,容越,你別太緊張了。”
“……好。”答應的聲音依舊沙啞壓抑著,讓阮宛聽著心裡酸楚。
他隱約感覺得到容越的害怕,這不是簡單的佔有欲所能概括的,是經歷了太多次死別和無望的等待之後遺留下來的病症,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夠治好的,甚至可能這輩子都不會好,不過沒關系——
“我不會再離開你了。”阮宛輕聲說。
容越的眼眶倏地紅了,好像看到自己那顆懸在高處的心慢慢降下去了一點,他緊閉眼睛,把臉埋在阮宛的頸窩,用力地深嗅著,悶聲應道:“好。”
……
病床夠大,躺下兩個成年人也綽綽有余,阮宛便乾脆讓容越也在這裡睡他的床了,不然的話在屋裡添一個床又麻煩,而讓人睡另一間屋子的話,阮宛也不相信容越能睡得安心。
畢竟就算這人現在呆在他旁邊,似乎也並不太安心的樣子,仿佛只要眼睛一閉,阮宛就要從這個世界消失了。
阮斐和冉樂本來並不讚成兩個人這種做法,但一想想他們在那些世界裡吃過的苦,想到他們一次次生離死別建立起來的感情,兒子態度又很堅決,便都隨他們去了。
只是老父親老母親心裡的酸澀難以控制——兒大不中留啊!
晚間,阮宛好不容易把人勸進浴室洗澡,結果容越臨走近門的時候,又擰著眉轉身走到他床邊,目光沉沉地低頭盯著他:“軟軟,你要不要……進去坐會兒?”
阮宛:“……”
得,之前說的話都白說了。
但他知道,容越現在簡直恨不得拿根繩子把他栓在身上了,視線離開他一秒都會感到焦躁,精神狀態處於危險邊緣,沒有囚禁他都算是好的了,還要什麽自行車。
念在這才剛回來,就算是治療也需要一段過渡適應的過程,他歎了口氣,閉眼把雙手往前一伸,語調上揚,語氣無奈卻沒有不耐煩:“好吧好吧,真是拿你沒辦法!”
容越笑了,扯過他的手,將人抱了個滿懷:“嗯,是我無理取鬧,你怎麽這麽好啊!”
阮宛的兩條大腿被分開托著抱起來,雙臂摟著容越的脖子,腦袋埋在對方肩頭,耳根子都紅透了,甕聲甕氣地說:“因為喜歡你啊。”
容越嘴角上揚的弧度更大,心臟化成了一汪軟水,側頭在他耳邊輕啄了一口,看著那小塊軟白的皮膚變得更紅,被他扣在懷中的身體不由地輕顫,脖子上軟塌塌掛著的手臂也慢慢收緊,他一整天緊繃尖銳的氣場都放軟了,周身的攻擊性收了許多,牢牢地摟緊人,往浴室走去。
被小心地放在凳子上後,阮宛反倒有些緊張了。
雖說他看不見,而且兩個人連更親密的事情都做過了,但坐在這兒“觀摩”人家洗澡,想想還挺羞恥的。
“你乖乖坐這等一會兒,我很快就好。”容越溫熱的呼吸噴灑在耳邊。
“嗯……好!沒事,不急,你慢慢來。”阮宛憋著氣攥緊衣袖,等人從他身邊走開了才松口氣,但心裡又開始打鼓。
空氣裡傳來衣料的摩擦聲,不一會兒,又有淋浴的水聲響了起來,阮宛抿了抿唇,茫然地正對著前方,聽聲音,那裡正是淋浴落下的地方。
盡管看不見什麽眼神,但被人盯著總是有感覺的,那道從白天起就一直落在他身上的灼熱視線,此刻也沒有消失。
不知怎的,阮宛驀地想象出一幅容越脫光了衣服站在水下、沉著臉一邊洗澡、一邊灼灼盯著他的畫面,目光猶如實質,像野獸緊盯著它的獵物。
那畫面轟的一下在腦中炸開,他的心跳驟然加速,連隱在寬松病服下的細白脖頸也跟著臉頰耳朵一並紅起來了,在水霧氤氳中,像蒙了一層粉色的柔光。
阮宛無措地撇過頭,腦中亂成一團,而從打開水後又久久沒聽到容越的聲音,隻余嘩啦啦的水聲,便更慌張失措了。
揪著衣角努力平複了片刻,他一邊集中注意力去忽略掉那道太有存在感的視線,一邊像隨意閑聊似的開口問:“對了,我聽我爸說,之前車禍時,是你主動找來醫院的,你之前就認識我嗎?我怎麽都沒印象……”
而且還願意冒這麽大的險去救他,怎麽想都不應該是陌生人才對。
頓了會兒,他聽見容越隱在水流中的沙啞聲線:“你在讀高中的時候,我就認識你了。”
“啊?”阮宛懵了,他讀高中的時候,容越已經早就畢業了吧,也沒聽說這人當過老師啊:“什麽時候啊?”
“我受邀參加你學校校慶的時候,還在台上講過話,”容越似乎笑了一聲,“你那會兒在底下座位打瞌睡。”
作者有話說:
容越:寶貝,感受到我眼睛發出的鐳射光波了嗎!?
阮宛:瘋求了
反派的自我修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