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遲溪從首都回來那天, 羅謙被警察帶走了。
她看著他上警車,那怨毒的眼神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剝,嘴角卻勾著詭異的笑, 讓人背後發涼。經過身邊時, 他隻小聲說了一句:“多的是人想要你死。”
顧遲溪表情淡淡的, 看著警車遠去。
她一點也不驚訝。
很小的時候她就活在死亡的陰影下,雖然沒有真的死去,但也受了不少恐嚇。那些人, 從前殺不死她,今後也不可能殺死她。
她想明白了些事。
羅謙或許從王麗雅口中得知了她的身世,知道她與顧家不對盤,“空降”而來也只是孤身一人, 沒有外援。否則,她若是真正的“千金大小姐”、“關系戶”,這人未必會覺得她擋路, 巴結討好還來不及。
一開始, 羅謙的確是討好她的,後來知道了些什麽,態度變化微妙。
大概是在今年七月左右。
顧遲溪捋清了時間線, 事情的來龍去脈也更加清晰。
鄒鳴進去了,羅謙也快, 短短半年內,公司沒了兩員大將,從另一角度看損失不小, 提拔誰還有待考量。
她與溫檸談論起這件事。
傍晚七點半, 顧遲溪還在辦公室, 溫檸飛完航班回來, 去食堂打包了四個菜提上樓,兩人坐在休息室的桌子邊一起邊談邊吃。
“你覺得我師父怎麽樣?”談到一半,溫檸提出了想法。
“他比羅謙晚來一年,資歷什麽的比羅謙更老,也算是看著公司成長起來的。我感覺他人很好,很負責任,反倒是飛行部的任總,好像不管事一樣……”
顧遲溪給她夾了一塊花菜,笑著說:“這是徒弟在推銷師父嗎?”
“不要——”溫檸拒絕了花菜,“因為公司裡除了你,我就隻跟我師父聯系多一點,其他人都不熟。隨口一說吧,最後還是你們自己決定。”
顧遲溪又把花菜夾回自己碗裡,不小心帶走了她碗裡一片水煮肉,“嗯,暫時先考慮。”
溫檸挑眉,忽然起了玩心,夾起一根配菜豆芽給她——這是顧遲溪最不愛吃的。
果然,她搖頭。
溫檸還是把豆芽放在她碗裡,但下一秒,連同那塊雞中翅一起夾了過來,放自己碗裡,得意地抿著嘴笑。
像隻偷.腥成功的小貓。
顧遲溪忍著笑,把餐盒裡最後一個雞翅也夾到她碗中,“都給老婆吃。”
“開玩笑啦——”溫檸給她夾回去。
最近顧遲溪忙,回家都很晚,而溫檸這個月的航班全部被她調成了白天的時刻,早晨出門,晚上回來,作息變得規律了。她一個人在家無聊,索性過來陪顧遲溪。
主動聊起公司的事,顧遲溪也不瞞她,雖然她不是很懂這方面。
“現在公司還是負債狀態嗎?”溫檸啃完了雞翅,小聲問。
顧遲溪搖頭:“在盈利。”
“哦,那就好。”
“不過,財報很難看。上個季度營業收入三十七億,淨利潤才一億多。這個季度應該會增加一點,但是……”她停下來,忽然想逗一逗溫檸,便露出一副淒慘艱難的樣子,歎了口氣。
“也許連年終獎都不夠發,要我自己掏腰包,唉。”
溫檸眉頭一皺,“啊?”她夾起來的水煮肉頓在半空中,“我那份就不要了吧。”
“為什麽?”
“你的是我的,我的也是你的。”她下意識道,說完,空氣突然安靜了。
顧遲溪目光柔和地望著她,眼底掀起一絲細微的漣漪。
溫檸愣住,回味著自己說的話才反應過來,心像是被自己電了一下,酥酥.麻麻的,紅了臉,“我……我是說……”
“嗯?”
“我是說我不缺那點錢。”
“真的是這個意思?”
溫檸嘀咕道:“不然你以為是什麽意思……”她低下頭,將水煮肉片送入嘴裡,佯裝專心吃飯。
一貫的口是心非。
顧遲溪沒有揭穿,輕笑道:“逗你的。”
“?”
“發工資和年終獎當然夠。”
溫檸:“……”
又被套路了。
溫檸微抬下巴,瞪了她一眼,伸筷子搶走了方才還給她的雞翅,“罰你沒得吃。”
顧遲溪眼裡的笑意漸深。
“看你,笑得這麽開心,很有錢是麽?那我要十倍年終獎,給不給?”
“給。”
別說十倍,一百倍都給。
機長職級的年終獎至少有二十萬,往年,溫檸拿到錢,還沒捂熱乎就還了債,每天都在想象著無債一身輕的自由日子。可是現在,她反而覺得無所謂了,嘴上說著,心裡並不在意。
“開玩笑,我才懶得要。”
“嗯?”
“本富婆不稀罕。”她張嘴咬了一口雞翅,故意吧唧吧唧吃得很香的樣子,給她看。
顧遲溪伸手戳了下她的額頭,瞥見杯子空了,起身去倒水,替換掉溫檸面前的空杯子,“雞翅偏鹹,喝點水。”
“嗯。”
吃完飯,顧遲溪去處理工作,溫檸把餐盒、桌面收拾乾淨,在落地窗前站了一會兒,坐到沙發上,看著辦公桌後面的人。
兩台電腦同時開著,顧遲溪手裡還捧了一個平板,不知在看什麽。
腰板挺得筆直,坐姿很好看。
她專注的時候,臉上沒有丁點兒表情,皮膚似冷白的玉,長長的睫毛像一對蟬翼,棲在她眼底,許是口紅顏色淺的緣故,冷淡疏離的眉目間融入了一點柔和氣息,有種勾人的風情。
溫檸目不轉睛地看著,臉頰微微發熱。
很小的時候,她就被這張臉“勾引”了,大庭廣眾之下說出“結婚”,鬧了笑話。其實那會兒她根本不懂結婚的真正意思,以為只是和喜歡的人永遠在一起。
她當然想永遠和漂亮姐姐在一起。
冥冥中,像是命運牽引著她們,從陌生到熟悉,從離別到重逢,童年的戲言成了真。
溫檸情不自禁彎起了眼睛。
她拿出手機,舉起來,悄悄對著專注工作的顧遲溪拍了一張,不料,那人恰好抬起頭,撞個正著。
“檸檸?”
溫檸尷尬得頭皮發麻,急中生智道:“啊,我在自拍。”
“是嗎?”
“……嗯。”
顧遲溪莞爾一笑:“記得等會兒發一張給我。”
“……好。”
“下周末是冬至,”她沉吟片刻道,“我們要不要去看叔叔阿姨?”
溫檸愣了一下,瀅亮的眸子霎時蒙上了一層灰,半晌,她放下手機,點點頭:“嗯,去。”
冬至是祭祖的日子,以往每到這個節氣,爸媽就會帶著她回老家,掃掃墓,吃餃子,而自從家裡出事……她已經給爸媽掃墓四年了。
見她情緒低落,顧遲溪放下了平板,起身走過去,“檸檸……”
“嗯?”
她抱住了她。
冬至前,江城基地的揭牌儀式如期舉行。
幾乎同一時刻,顧遲溪得知了東元航空明年三月將進駐洛城的消息,在她意料之中——對家以為環亞明年五月才開設江城基地。
三個月的先機,足夠適應。總部先抽調了一批人手去江城分司,首飛航線還在申請,最快明年一月開航,或許能趕上春運。
冬至早晨下了小雨。
氣溫十五度,室外刮著涼陰陰的冷風,一股濕氣。
臥室裡開著空調,舒適暖和,一縷光線照進窗簾縫,床上的人動了動,睜開眼,拿起手機一看,“檸檸,八點了。”
她吻了吻懷裡人的臉。
沒反應。
捏捏鼻子。
“唔嗯……”溫檸睡得正香,嘴裡發出一聲低.嚀,極不情願地扭了兩下。
顧遲溪揉著她的耳垂,哄道:“乖,起床了。”
嘴唇貼在了她臉上,觸感細膩如奶油,又軟又潤,禁不住多親了幾口。
溫檸哼唧著睜開眼睛,怨念的神情,嘟囔道:“你是不是屬狗,一大早起來啃.我。”
“把你啃醒了就好。”顧遲溪笑著又親她一下。
這種感覺像在做夢,明明一個多月前,她還不敢想象,覺得自己和溫檸這輩子是沒有未來的,可是突然間就有了希望。她好快樂,好滿足。
溫檸被她逗笑了,“我起我起,這就起。”
兩人又在床上賴了一會兒,爬起來穿衣洗漱,溫檸動作快,先收拾完先下去做早餐。吃完一起出門。
“開我的車吧,”溫檸一面往外走一面幫顧遲溪戴好帽子,“墓園那邊有一大段路在修,不好走,你的車磕磕碰碰了麻煩。”
她自己的車便宜,開了四年,剮蹭不心疼。
顧遲溪替她攏了攏衣領,“好。”
上了車,胎壓警告燈突然亮了,溫檸注意到,皺起了眉,一點火它就發出警報叫聲。她下車看了看四個輪胎,沒有異常,拿來胎壓檢測器測了一下,也沒有問題。
此前出現過一次這種情況,是胎壓探測系統故障,假警報,修過,不知怎麽又出毛病。
“檸檸,怎麽了?”顧遲溪問。
溫檸淡定道:“胎壓探測系統故障了,瞎報警。”
“那我們……”
“打車去吧。”
職業敏感讓溫檸潛意識裡一定要排除所有潛在的安全隱患。
兩人在小區門口打了輛車。
顧遲溪打開手機備忘錄,添了一條:[12.22給檸寶換車]
到了墓園,雨仍在下,蒼翠挺立的松柏樹上不斷滴落水珠,外面的行道樹幾乎掉盡了葉子,光禿禿的,園裡卻一片綠意盎然。
裡面已經有不少人在祭掃,顧遲溪打著傘,溫檸牽著顧遲溪,朝第十排第六、七個墓碑走去。
石碑上有爸媽的名字和照片。
溫檸把手中的白菊放在碑前,小聲說:“爸,媽,今年還是一樣,我挺好的,債都償清了,我還結……”
她喉嚨噎住,轉頭看向顧遲溪。
顧遲溪投來視線。
目光交融的那一刻,心底起了漣漪,但兩人之間像是隔著一層透明玻璃,彼此看得見對方,她想伸手,卻觸摸不到。
溫檸轉回臉,低下視線,沒能把後半句說完,“隔壁鄰居家的姐姐回來了。”
隔壁,鄰居家的,姐姐……
顧遲溪一個字一個字地默讀過去,捏著傘柄的手指倏然收緊。
雨淅淅瀝瀝打在傘頂,沿著邊緣滴落,砸在水泥石台上,青草裡,泥土裡,匯成雜亂的聲響,亦是她無法平靜的心跳聲。
她的快樂和滿足像煙花一樣,在夜空中綻放過後便消失不見了。
檸檸不想承認嗎?
就那麽難以說出口嗎?
還是說,缺少了什麽……
顧遲溪深呼吸,吐出的熱氣被冷風吹散。
溫檸絮絮叨叨說了些話,蹲下來,把花擺放整齊,拔乾淨石碑邊的雜草,裝進塑料袋裡。
她的動作機械般生硬,一點點雜草拔了好幾遍,似乎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
雨水濺在她頭髮上,衣服上。
顧遲溪回過神,也蹲下了,把傘往溫檸那邊傾斜,遮住她整個身體。
冷風攜著陰涼的濕氣,撩起額前的碎發,溫檸低頭看著石台,顧遲溪卻在看她,黑沉的眸裡滾動著晦暗不清的色彩。
“走吧。”溫檸扎起塑料袋。
顧遲溪沒說話,站了起來。
……
坐在出租車上,二人沉默著,連日來流淌的溫情仿佛被凍住了,感受不到暖意,只有冷。這種心理作用反饋到了身體上。
顧遲溪的臉和鼻子被風吹得很涼,手也是涼的,微微泛紅。
“我想去趟銀華廣場。”溫檸忽然開口,下意識抓住了她的手。
涼得讓人心驚。
溫檸皺眉,兩隻手包住她的,輕輕揉.搓,“你手好冷。”
手心手背的暖意沿著胳膊流進了心裡,融化那層冰,顧遲溪覺得自己又快樂了,滿足了,不禁微勾唇角,嗯一聲,歪頭靠在溫檸身上。
銀華廣場是商圈中心,各大品牌專櫃駐地。
雨停了,周末的緣故,逛街的人絡繹不絕,溫檸本來打算買完洗面奶就走,但是逛著逛著就來了興致。
顧遲溪陪著她逛。
溫檸有很久沒逛街,生活用品包括衣服鞋子都是網購解決,轉了一大圈,發現自己並沒有購物欲望,心裡清算缺什麽,算不出來。
她隻缺洗面奶。今天早上才發現家裡的快用完了。
“你想買什麽嗎?”她問顧遲溪。
顧遲溪的目光凝在她身上,心不在焉地搖頭。
“……”
走走停停,左顧右盼,經過一家咖啡店門前,溫檸的視線停留了好幾秒,沒說話。
“算了,還是去買洗面奶吧。”
她拉著顧遲溪去樓上某品牌的專櫃。
透過玻璃窗戶,可以看見樓下那家咖啡店的門面。顧遲溪瞥了一眼,轉頭道:“檸檸,你在這裡,我去買點東西。”
“好。”溫檸頭也沒抬。
不多會兒,她買好了洗面奶,額外買了兩支一模一樣色號的口紅,走出專櫃,就看到顧遲溪捧著一杯咖啡朝她走過來。
“?”
“摩卡。”
顧遲溪將咖啡遞給她,順手接過她手裡的紙袋,“買好了?”
“……嗯。”溫檸點頭,看了眼咖啡,又抬眼看向她,“你怎麽知道我想喝這個?”
“你猜。”
溫檸微微噘嘴,挑眉道:“你肯定偷看了我一路。”
“是光明正大看。”
“……”
顧遲溪抿著唇笑,余光瞥見她的短靴的系帶散開了,蹲下去,把紙袋捂在懷裡,伸手替她的鞋帶打了個蝴蝶結。
黑色鞋帶襯得手指細長秀白,動作靈巧速度快。
溫檸忽而紅了臉。
“走吧,”顧遲溪站起來,一手提紙袋,一手牽她,十指緊緊扣住,“去吃飯。想吃什麽?”
溫檸正要說話,忽然被喊了一聲:
“溫機長——”
兩人同時轉頭。
一長發女人從側面電梯過來,手裡牽著個小男孩。是她認識卻不算很熟的一位乘務教員。
溫檸立刻掙脫了顧遲溪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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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總:老婆不給我“名分”(傷心.jpg)是把她“這樣”好呢,還是“那樣”好呢……
——————感謝在2020-09-01 01:30:39~2020-09-02 00:46:3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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