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清微站在對面小區的院角處的綠化叢中,濃濃的霧霾遮住了她的視線,她只聽到大白的嘯聲和一聲似爆炸的驚雷聲。
雷聲起,一股冷風迎面撲來,激得她身上的汗毛都浮了起來,莫名的悲意彌漫開來。
她聽到雷聲,她聽到大白的聲音從地上一直躥到天上,直到消失。
遊清微並不想哭,只是,她的眼裡卻不斷地有淚滾落。她心想,小悶呆有那麽多的手段,之前都能在五雷轟頂下逃生,這次,興許也有可能呢。
她不敢去證實。
不證實,就會有希望。
她甚至想,過一會兒小悶呆就來接她了,跟她說:“遊清微,我沒事,不用擔心我。”然後牽著她的手與她一起回去。
她體內的蛟龍之力還在,但她與大白之間的牽引斷了。
她知道大白化龍得道了,她家欠大白的債清了,大白不會再纏著她、附身在她身上了。
可她不想還這債,她想一直欠著這債一直欠下去,她想讓小悶呆和大白一直向她索債,一直纏著她。
遊清微站在那,她等到天黑也沒等到路無歸來接她。
眭子雋和亂淮告訴她,大白化龍走了。鬼國女王逃了,四張鬼帝像被雷火燒了。她們還告訴她,沒有誰見到路無歸,她們去找了,也沒有找到。
她對自己說,子時,到子時小悶呆就來了。
待到了子時,小悶呆還沒來。
遊清微想:子時到了,小悶呆沒出來,可能是受了傷,太虛弱來不了。
她回到隔壁院子裡,見到隔壁院子裡滿是泥濘,還散發著濃濃的血腥味,有協會的人正在做道場祭奠。她環顧四周,仔細地搜尋著路無歸的蹤跡。
雷劈過的院子很乾淨,連鬼帝都燒沒了,更何況是陰氣和鬼氣。
她一寸一寸地把院子都找遍了也沒有找到路無歸的蹤影,她想,路無歸可能是回家了。她又回家去找,她見到客廳沒有人,又去到地下室,見到地下室供的鬼帝像沒了,供桌上擺的香火錢空了,地下室裡還充斥著香燭的味道。路無歸打坐的蒲團還擺在那。
她見地下室沒有人,又去書房找路無歸。
書房裡沒有人,書桌收拾得很整齊,書桌的旁邊還有著厚厚的一疊路無歸默寫的清心咒。那是路無歸的每天都要做的功課。
遊清微找完了書房,又回到臥室。她推開門的第一眼是朝床上看去,因為路無歸最近最喜歡穿得特別清涼地趴在床上等她,每次她推開門,路無歸就會揚起臉露出燦爛的笑容對著她,等她上床睡覺。
床上沒有人,她又去到小書房。
小書桌上還擺著符墨、符筆以及裁好的符紙!
路無歸的量天法尺、鎮鬼木、手機、卡、背包等物品都放在書桌上。東西全濕了,沾滿了泥和土,還散發著血腥味。
遊清微拿起路無歸從不離身的量天法尺,她的手撫在量天法尺上,淚水,洶湧地滾落。
她緊緊地抱著路無歸的量天法尺蹲在地上,慟哭出聲。
左嫻從醫院回來,待問過錢姐,得知遊清微在臥室。
她去臥室,見到李小七忐忑不安地站在小書房門口,屋子裡傳來悲慟欲絕的哭聲,聽得她心頭直發酸。
李小七喊了聲:“太太。”
左嫻對李小七揮了揮手,示意她去忙別的。她去到小書房,蹲下身,攬住遊清微。
她是怎麽都沒想到,她早上出門上前時還好好的。到下午時,就接到電話說家裡出事了,待趕到醫院見到薛元乾他們全受了很重的傷,正在搶救。到現在,他們幾個還在重症監護室沒有脫離危險。
她問錢姐,錢姐說不清楚情況,只知道隔壁打得很厲害,她和小七他們都躲在臥室沒敢出去看,直到後來左小刺帶著傷衝回來喊她趕緊跟車去醫院,才從左小刺那得知路無歸沒了。
左嫻在醫院見到左小刺的時候,左小刺剛動完手術。左小刺送到醫院的時候,因為失血過多已經昏迷了。她得知遊清微沒有事,就一直守在醫院等阿龍、小乾、小龍動手術。
左嫻見遊清微一直蹲在這,又強行把遊清微拉起來扶回床上。她見遊清微緊緊地抱住路無歸的法尺不松手,眼睛直泛酸,眼淚沒忍得住。
她陪在遊清微的身邊,直到遊清微哭累了睡過去。
她把遊清微那滿是血汙的衣服給脫了,又給她擦了個澡,蓋好被子,又給遊清微留了盞床頭燈,這才起身出去。她打開門,見到小唐站在外面的走廊上。
唐遠問了問遊清微的情況,跟她說:“這陣子他都回來住。”
家裡出了這麽大的事,有小唐在,左嫻能發心些。她點頭,說:“那……我記得上回小歸歸出事給她召魂把她召回來了,這回……這回能不能試試看召回來?”
唐遠覺得希望不大。上次路無歸是有道行和精血護身,這次,她把一身道行精血和造化都給了大白助大白化龍,那院子被化龍雷劫劈過,鬼帝都死了,更何況是沒了道行的精血的小路……
可讓他去相信小路就這麽沒了。他實在沒辦法去信。如果是別人,在這種情況說人沒了,他信。說小路沒了,他是真不信!小路遭了多少難都熬過來了,五雷轟頂都扛過來了。他想了想,說:“如果要給小路召魂,還得清微來。要說小路如果還有生還的可能,只能應在清微身上。”
左嫻聽完,趕緊讓唐遠去準備招魂要用的東西,然後回屋把遊清微叫起來,讓遊清微給路無歸召魂試試。
遊清微昏昏沉沉地從床上爬起來,待聽說是要給路無歸招魂,瞬間醒了。她飛快地從床上爬起來便要往外去,被左嫻一把拉住,讓她先換衣服。
遊清微換好衣服下樓,見到唐遠和鬼道三人都在忙著設招魂壇。她疾步走到鬼道三人面前,說:“鬼叔,你們說,小悶呆是不是還有救,是不是她還能回來。”她頓了下,說:“對了,她跟我說過,她是乾坤胎,是不死不滅的!她一定還在,只是我們看不見她找不到她而已,召魂說不定就能把她召回來。”她這話說得又快又急,更像是自言自語地對自己說。
鬼道三人互看一眼,誰都沒作聲。這世上的神神鬼鬼那麽多,在這個世界之外還有別的世界,他們能看到的了解的只有他們能看得見的、經歷過的或聽說過的,至於別的,他們是真不了解。
招魂壇設在院子裡。
遊清微腳踏罡步,手搖招魂鈴,一聲聲地喊著:“路無歸,魂歸來兮!”
隆冬時節的夜很冷,夜裡還下起了綿綿細雨,瑟瑟冷風吹來,帶來滲骨的寒意。
左嫻穿著厚厚的羽絨服站在屋簷下,聽著遊清微在寒風中飄蕩的聲聲呼喚,忍不住落淚。
天亮了,引魂燈裡的油燃燼了,遊清微喊得嗓子都啞了——路無歸沒有回來。
遊清微的身上被細雨澆透,雨水順著她的發絲往下淌。她看著泛出亮白色的天空,發出一聲聲嘶力竭的大喊:“小悶呆——”身子一軟,無力地跪倒在地,手裡的招魂鈴掉在地上,摔得發出一串聲響。
左嫻跑過去,抱住遊清微用力地把她往上抱,說:“清微,起來,地上濕。”
遊清微以頭叩地蜷縮成一團,哭得泣不成聲。
唐遠過去,幫著左嫻把遊清微送回臥室。
左嫻把遊清微摻進浴室,給她放了熱水,說:“洗個熱水澡,別病了!”給遊清微脫了上衣,把遊清微按進浴缸裡。她怕遊清微想不開,坐在旁邊陪著。
遊清微躺在浴缸中,她腦子裡全是大白離開時的咆哮聲,眼前浮現的全是她與路無歸相處的點點滴滴。她到現在才發現,路無歸和她,早在朝夕相處間一點一滴地滲進了骨頭裡,滲進了血液裡。她們彼此那麽熟悉,她在路無歸那根本沒有秘密可言,路無歸在她面前就像一張白紙,開心或生氣都寫在臉上,都會告訴她。她懶,不愛練功,她是人,精力有限,每天要有充足的睡眠才能維持精力旺盛。路無歸便在她睡著後,幫她運氣練功,用獨特的方法幫她修行,讓她的修為實力在短短的一年多時間裡突飛猛進。
她在想,如果自己不那麽矯情,如果自己當初在路無歸說要和她在一起時爽快地點頭答應,不告訴路無歸那些什麽要談戀愛、訂婚、結婚的事,路無歸不會想到要給她買戒指娶她,不會想到要賺錢娶她,不會去賣鬼帝敕令,不會招來鬼國女王,會不會,就不會有今天這場禍。可她很清楚,最後逼得路無歸同歸於盡的是悄無聲息地附在地下室裡供著的那四張鬼帝像裡上的四位鬼帝的分神……
左嫻見到遊清微雙眼無神躺地浴缸裡發呆,也沒什麽辦法,只能默默地陪坐在旁邊。過了好一會兒,她才看到遊清微睡了過去。這又找來錢姐和李小七幫著把遊清微從浴缸裡撈出來送到床上去。她給遊清微蓋上被子時,見到遊清微的脖子上用紅繩掛著一枚祖母綠翡翠戒指。
這枚戒指的玉色澤濃厚隱約有朦朧微光泛出,看這玉的成色就知道價格絕對不低。她知道這是路無歸當初給遊清微買的求婚戒指,聽說花了好幾百萬。
其實她對路無歸跟遊清微在一起並沒有什麽意見。路無歸對遊清微好,那是真的好,掏心掏肺的好。遊清微跟路無歸在一起,不會受委屈,會被路無歸護得好好的。可她沒想到,那麽好的一個孩子,就這麽沒了。她沉沉地歎了口氣,給遊清微掖好被子,起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