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安觀陰陽道道統,養鬼術更是一絕,養出非常多的大鬼,甚至出了路無歸這麽一隻大鬼妖。
然而,保安觀的許多典藉、傳承早在五十年前那場燒燼保安觀一切的大火中消失。遊清微這個保安觀僅存的正統傳人,會的不過是她爺爺當年學到的那一點風水術。至於保安觀的養鬼術,她是半點都沒學到。
她知道的那些方法,都是廣為流傳的一些邪術。
例如養小鬼,是用精血喂養出來的小鬼,這種養法養不好彈壓不住,小鬼就會噬主;例如用槐樹、柳樹這類聚陰的樹養鬼,鬼被困在樹中,無法離開。時間一長,很有可能像保安鬼觀裡的那些先輩,困於方寸間太久,逐漸轉為惡鬼、厲鬼;至於人死之後,供奉頭七、七七這類早晚念經,那不叫供奉,那叫超渡,就算是橫死煞氣重、怨氣重的那些,連續被超渡過七天就沒了。這些方法都不適合用來養拾酒。
她之前用香火供過她爺爺和許道公、她爸一段時間,他們都是有本事在身的,自己會照顧自己,且時間短,她只需要早晚一碗供飯三支清香就夠了。
拾酒不是什麽厲鬼、大鬼惡鬼,只是隻新死的小鬼,她如果隻給拾酒早飯一碗供飯、三支清香,估計拾酒面臨的結局就是越來越淡、越來越弱,最後消散在這天地間。
她家的房子現在只剩下她和小悶呆之間住的那間空著,隔壁屋雖說家具齊全,但久沒住人,還是得經過清理才能住人的,龍師叔他們估計還得再住上一陣子。
遊清微到家後,她把拾酒領進自己以前住的屋子,說:“你住這。”
錢姐看到家裡又來客人,跟在身後進屋,趕緊讓小七把衣單被褥鋪好、洗漱用品備好。她看這小姑娘連身換洗衣服都沒有帶,問:“需要備幾身換洗衣服嗎?”
遊清微說:“錢姨,不用忙。以後每天的供飯做雙份。”她手裡的折扇朝拾酒一指,說:“這是拾酒,她跟小悶呆一樣吃供飯。”
錢姐頓時明白了。這位叫拾酒的小妹妹也不是人呀。
遊清微又說:“錢姨,你找些人來把隔壁院和我們院之間的院牆拆了,再召幾個人過來。家裡現在人多,你裡裡外外的也忙不過來,召幾個人給你打打下手。”
錢姐應下,見拾酒不是人,她張羅不來,便帶著李小七忙別的事去了,同時叮囑李小七離拾酒遠點,不要去招惹拾酒。
遊清微問了些拾酒的情況。
拾酒現在能夠出來全靠她師傅用佛法加持,但這只能保她七天,七天后就不能受佛法庇護,不能大白天現身出來。
遊清微想著路無歸才是鬼道的行家,讓路無歸看看拾酒的情況。
路無歸一臉看不上拾酒的樣子,說:“她就是一隻小遊魂。”她很無語地看向拾酒,問:“你死了你師傅連靈牌都沒給你做一個呀?”
拾酒貼著沙發飄著,假裝自己坐在沙發上的樣子,一臉茫然地說:“不知道,我醒來就被師傅派到你們這來了。”
路無歸斜斜地看了眼拾酒,“哦”了聲。
遊清微頭疼地揉揉額頭,她對路無歸說:“小悶呆,翌彌大師把她托付給我們,我們總不能眼看著她散了。即使有靈牌,也最多只能保她過七七,你看有沒有什麽辦法讓她長年久在人間,又不會變成厲鬼、惡鬼。”
路無歸斜眼看向遊清微,說:“你想養她。”那表情滿滿的全是不樂意。之前說要找男朋友,這會兒又還要養一隻鬼。她說:“養我一隻大鬼妖不好嗎?”
遊清微壓低聲音在路無歸的耳邊說:“養著她,以後有事好找翌彌大師幫忙。”
路無歸的眼睛一亮,說:“對哦。就像以前我跟爺爺住以後,有爺爺乾不動的重活都讓莊富慶來乾。”
遊清微:“……”
路無歸又扭頭看了眼拾酒,怎麽看怎麽嫌棄這隻小遊魂。她對遊清微說:“鬼要是想長久存活,得有附身的東西,一般來說,人死後變成鬼都是附身在自己的屍骨上,很多人養鬼都得取一小截骨頭加毛發再加一些聚魂符之類的,這樣的話,鬼感應到自己的屍骨毛發,就算有一絲半縷的魂魄散出去也會憑著與屍骨間的感應找回來,魂不容易散。”她怕遊清微聽不懂,說:“就像我的本命鎮魂玉一樣。因為玉裡面浸了我死的時候流在裡面的血,就算隔著幾千裡,我都能找到我的本命鎮魂玉。”
遊清微點頭。這個她懂。
路無歸說:“你看拾酒,就算她身上的佛法庇護,她仍然處在散而不聚、魂力飄忽、腳根無著落的狀態,你再看她的身上什麽都沒有,但卻能跟著我們走,一點都不受阻礙,這是遊魂最顯著的特征。”
遊清微明白路無歸說的意思。當鬼,附身的東西在哪,鬼在哪。即使離得再遠,鬼被陽氣一衝,馬上就被拉了回去。只有遊魂野鬼,無根無落,飄到哪算哪。有附身物的鬼,被陽氣一衝很可能就回到附身物中了,遊魂野鬼無根無落,被陽氣一衝就散了。拾酒是遊魂,說明她折在陰路,屍骨無存。她想要養拾酒,還得給拾酒找一個附身物件。她問:“給拾酒做一個靈牌?”
拾酒飄在沙發上,有點不安,她的手指打著轉,小心翼翼地看著路無歸。她現在相信師傅說的小路大師很厲害了,她還看得出來路無歸不喜歡她。
路無歸想了想,說:“她這麽弱,想要保她不散,得用陰沉木給她做靈牌。最好是柳樹、槐樹這類聚陰木的陰沉木做。她太弱了,不然,用桃木、棗木這類樹的陰沉木做會更好。”她知道陰沉木很貴,說:“不一定要做成靈牌,做成魂牌也行。”
遊清微問:“魂牌?”
路無歸說:“就是很小的靈牌,把刻在靈牌上的字寫得小小的。”她抬指比劃出一個一寸多長、一寸寬的小方形,說:“就這麽大一點的小牌子就行了。不過因為魂牌小,沒有靈牌那麽多,晚上陰氣重的時候吸滲到的陰氣到很可能不夠養鬼,因此還得在上面刻聚陰符之類的東西。”
遊清微應下,說:“行,夏顏希那邊應該有這些東西,我讓她幫忙找找。還需要什麽?”
路無歸說:“別的你就幫不上忙了,得她自己了。”
拾酒趕緊問:“我要做什麽?”
路無歸說:“你得每天晚上子時陰氣重的時候努力吸陰氣養魂,每月初一、十五要盡可能多的吸月光,最開始的時候,你只能慢慢聚氣,到後來聚的陰氣越來越足的時候,你就得凝陰珠了……”她吧啦吧啦地把當鬼要注意的事項一股腦地告訴拾酒。她想了想,說:“你師傅不是很厲害嗎?你讓他去抓大鬼搶陰珠給你吃會長得很快的。”
拾酒:“……”她默默地看著路無歸,好半晌才說:“你說太快,說太多,我記不住。”
路無歸:“……”
遊清微打電話給夏顏希,找她幫忙聯系陰沉木。
夏顏希說她那有陰沉木,得知遊清微要得不多,說:“行了,我讓人給你聚一截樹芯的部分給你送過去。”
遊清微說:“謝了。”她頓了下,說:“我晚上請客吃飯,你有時間出來嗎?”
夏顏希問:“請客吃飯?你?有哪些人?什麽事?”
遊清微說:“季鎏君、陳禹、墨傾哲、晏聽雨、江雨軒他們。”
夏顏希估計遊清微是有什麽要緊事,當即應了聲:“好”。
遊清微把地址和時間報給了夏顏希。
不到兩個小時,遊清微剛吃完午飯,夏顏希的人就把一截取自樹芯的陰沉木送了來。
遊清微把陰沉木給了路無歸,讓路無歸幫忙給拾酒做靈牌。
路無歸拿著靈牌去書房。
拾酒眼巴巴地跟在路無歸的旁邊,看著路無歸坐在書桌旁給她做魂牌。
陰沉木有巴掌大一塊,比路無歸預想中要大得多。她嫌貴,本來想做一個火柴盒大小的魂牌給拾酒湊合湊合用就行了,不過,聽說這塊陰沉木是夏顏希送的,沒花錢,路無歸就不心疼了。她把陰沉木打磨得格外光滑,再在一面上刻聚陰符和鬼咒。她用的是小刻刀刻和刻的很小的字,因此可以刻好多東西在上面,反正刻東西不費事,路無歸就把對鬼有好處的那些東西一股腦地刻上去。她在背面刻好符、咒以後,就要給拾酒刻生辰八字,不然,這東西就是無主物,是個鬼都能搶佔了去。
拾酒是孤兒,她不知道自己是哪年哪月哪天生的,她從來沒有過過生日。她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死的,也忘了自己死那天的事。
路無歸讓遊清微打電話問翌彌大師拾酒是哪天死的。翌彌大師因為身陷陰路,分不清時辰,只能說個大概的時間段。路無歸心說:“沒生辰死忌日,沒有生辰地、沒有死屬地,還真是孤魂野鬼命。”她覺得拾酒比她還可憐。她想了想,說:“那就只有一個法子了,不然你就只能當一個孤魂野鬼。”
拾酒看路無歸刻魂牌感受到魂牌隨著路無歸刻上的東西一點一滴地發生轉變,就知道這是一個非常非常的大鬼妖,當即說:“我聽你的。”
路無歸說:“你成了孤魂,屍骨無存,魄已散。我現在只能你的魂打進魂牌中,封下一縷魂在魂牌裡,這樣,魂牌就成了你的命牌,無論你去到哪,魂牌在哪,你最終就會回到哪。你把魂牌掛在脖子上,就能帶著魂牌到處跑了。不過,如果哪天魂牌碎了,你就只能煙消雲散了。”她的話音一頓,又補充句:“你要是繼續這麽當孤魂,熬不過七七就得散。”
拾酒“哦”了聲,點點頭。
路無歸見到拾酒好像很難過的樣子,就安慰她說:“你不要傷心,你雖然是孤魂,但是你沒有缺魂,你把命牌當身體修七魄,三魂七魄再聚,就能想辦法化妖了。”
拾酒的眼睛一亮,問:“我要用多久能修成鬼妖?”
路無歸說:“造化好的話,佔了風水寶地什麽的,幾百年吧。”
拾酒:“……”她瞬間想哭,問:“我投胎行麽?”
路無歸說:“我這麽厲害都是吃了三十年香火才能投個鬼胎。你一個孤魂是沒有投胎的資格的,最好的結果就是讓人把你超渡了。”
拾酒頓覺傷心,撲進路無歸的懷裡就是一陣哭。鬼沒眼淚,她還只能乾嚎。
路無歸被拾酒抱住,僵在那,想推開吧,看拾酒哭得傷心,覺得推開了不太好,不推開吧,乾嚎,還是鬼嚎,實在不太好聽。她翻個白眼,耐著性子輕輕拍著拾酒的背安慰她。
遊清微掐好點,準備叫上路無歸出門,結果就聽到屋裡傳出了哭聲,再然後就看見拾酒撲在路無歸的懷裡哭得那叫一個傷心……
路無歸則是跟哄孩子似的拍著拾酒的背安慰:“乖哦,不哭哦,乖哦,不哭哦……”
這兩隻,年齡相仿,這麽撲在一塊兒,很有種青梅竹馬小兩無猜的味道。
遊清微的心裡沒來由地一陣堵。她“咳”了聲,說:“小悶呆,你收拾一下,我們要準備出門。我約了人吃飯談事。”她看著拾酒趴在路無歸的懷裡實在礙眼,過去,一把揪住拾酒把輕得跟團煙似的拾酒輕飄飄地提了起來,要不是她怕用力一甩把拾酒給摔散了,真把想拾酒給扔屋外去。她說道:“別哭了,帶你去見幾個大哥哥大姐姐玩,一會兒再去給你做兩身法衣。”她雖然知道拾酒是孤魂野鬼,可這麽入手一提才知道拾酒有多弱。
有了對比,遊清微又一次深刻意識到路無歸有多奇特。拾酒提在手上,只能看得見,摸起來跟縷煙沒區別,可路無歸摸起來除了手感略涼外,和人是沒什麽差別的。
路無歸聽說要出門,很快就把拾酒的魂牌最後一道工序弄好,封了拾酒一縷魂在魂牌中,再把魂牌掛在了拾酒的脖子上。
拾酒代表著翌彌大師這塊金字招牌,遊清微要去談事,自然得把這塊金字招牌抬出來。她擔心這點佛法不夠護住拾酒。拾酒要是煙消雲散,自己沒法跟翌彌大師交待,當即決定去找范大師再給拾酒做兩身法衣護她一護。她知道范大師做法衣沒這麽快,又跟路無歸商量,讓路無歸把她的法衣挪一件給拾酒穿。
路無歸心疼她的法衣,皺著眉頭,一臉憂傷地看著遊清微,那表情活脫脫地寫著:你養了別的鬼,還要讓別的鬼穿我的法衣。
遊清微被路無歸那表情惹得哭笑不得。她只能解釋道:“這不是看她太弱,怕她散了,想用法衣護她一護麽?”
路無歸想了想,勉為其難地答應。她想找一件自己不喜歡的的法衣給拾酒,可找來找去都是自己喜歡的,最後,皺著眉頭翻出一件戀戀不舍地給了拾酒,對遊清微說:“遊清微,回頭記得找翌彌大師收錢,一定要記得讓翌彌大師過來乾活。”
拾酒看得出路無歸不舍,也知道的這法衣是好東西,趕緊穿上身。她穿在身上就覺渾身舒服,跟魂牌戴在身上一樣舒服。當即向路無歸道謝,說:“我不能白穿你的衣服,我把金剛伏魔手教給你吧。”
路無歸的眼睛一亮,又懷疑地問:“真的?”一臉“你別騙我”的表情看著拾酒。
拾酒趕緊點頭。住在人家家裡,吃著人家的,用著人家的,她這點眼力勁還是有的。
路無歸頓時不心疼衣服了,拉著拾酒的手歡喜地就往房裡蹦,說:“你教我金剛伏魔手,我也教你一門本事吧。你想學什麽?”
遊清微的視線落在她倆手牽手的背影上久久沒離開,好一陣無語。
等遊清微把出門隨身帶的東西收拾好,她去到書房時,就見這兩隻盤腿坐在書桌上,緊緊地湊在一塊兒教手印。那親密勁,別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