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太煥敢說退就退出協會，那是他有說退就退的實力。協會說了這麽多天要對付他，也只見雷聲不見雨點。

　遊清微不一樣，她家底薄，禁不起任何風險，協會對付不了白太煥，收拾她還是容易的。到時候隨便尋個由頭，拿她開刀，殺雞儆猴，她連哭都沒地兒哭去。

　說退容易，但要退得讓協會的人沒話說，卻是不容易。

　遊清微沒有急著立即寫辭呈，而是在第二天大清早帶著路無歸出門上香去了。

　她上香的地方是一座名叫上清宮的道觀，道觀前為前後觀。前觀是接待遊客和香客的場所，後觀則是觀中道士清修、起居的地方。

　遊清微擔心被季鎏君他們堵門，走得挺早。早上路況好，她到上清宮的時候上清宮的大門都沒開。

　隨著旅遊業的發展，道觀寺廟亦發展成了旅遊景點。上清宮門口左則一塊大鐵牌訂在牆上，寫著開放時間：9:00-17:00

　遊清微停好車後，與路無歸在門外等了會兒，就見有道士把門上來，售票處也有人售票。

　她買了兩張門票踏進大門後，在旁邊捐了香火錢，請了三支香。她進門後，先上了香，這才領著路無歸朝著三清殿去。

　她在踏進三清殿以前，特意整理了路無歸的法衣，又檢查了螭龍八卦盤和卡在八卦盤中間的太極陰陽玉，說：“如果你覺得對你有妨礙的話，就在殿門外等我，我進去給三清祖師爺上上香就出來。要是對你沒妨礙的話，這有漫天仙家，我們多上上香沒壞處。”

　路無歸說：“沒事的呀。”她回頭看看那三支插在香爐中的香，問：“遊清微，你現在不讓我上香了麽？”

　遊清微瞥了路無歸，逗她，說：“哎呀，忘了，要不我回去給你請三支過來？”

　路無歸趕緊說：“不用不用，上香要心誠則靈。我以前在事務所每次上香的時候心裡都念的是‘我的一百塊，上了不用扣’。”

　遊清微那叫一個無語。她進殿，先拜三清，待拜完三清就見到路無歸抬眼望著三清神象。

　通常來說，寺廟多靈異，一些香火冷落的地方容易招鬼邪盤踞。不過像這種香火旺盛有道家正統的地方，則自有一股罡正之氣在，鬼邪難侵。

　遊清微卻發現路無歸站在三清殿中沒有半點不適，正抬眼好奇地看向三清祖師爺，沒有恭敬沒有畏懼，那眼神就跟看鄰家老大爺似的。

　遊清微對於這隻天生地養孕育出來的乾坤胎變的鬼妖不由得多看了幾眼。雖說她對路無歸的身世來歷了解得清清楚楚，但總覺得路無歸和尋常的鬼靈妖物都不一樣。這份不一樣不單是因為路無歸修的是香火道，學的是道家本事，也不是她修煉的時間長。老實說，精怪化形，哪隻沒個幾百年的道行？保安觀還沒影的時候，大白就已是蛟蛇之身，算起道行來，怎麽說都是大白的高。可她隱約發現，大白與路無歸之間如果拋開那份小夥伴的親近外，大白是有點怕路無歸的。

　就像現在，如果是尋常鬼妖精怪，即使是化了人形，進到殿裡，見到三清祖師爺，那多半得磕頭就跪。路無歸沒有，她仰著小臉抬起頭看著，就這麽滿臉平靜地看著，沒有敬畏恐懼。

　遊清微不知道路無歸是初生牛犢不怕虎，還是別的原因。

　上清宮前院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兩人的腳程又比較快，逛了大概一個多小時便逛完了。

　遊清微見已到上午時分，這才領著路無歸往後觀去。

　等繞到後面，見到一堵圍牆和一扇並不起眼的雙開大門。旁邊立了一個牌子：遊客止步。

　遊清微踏上台階，輕輕叩了叩虛掩的後院大門。

　不多時，一個四十多歲的道士打開門，出現在門口，作了個一道揖，問：“請問有事嗎？”

　遊清微回了一禮，說：“煩請通報，遊清微和路無歸特來拜訪錦塵道長。”

　那道士仔細地打量了她倆一眼過後，說了句：“稍等”，關上門進去了。約摸過了十幾分鍾，出來一個道士將她倆迎進後觀。

　後觀與修葺得格外光鮮氣派的前觀不同，一道院門，將前後觀隔離成兩個不同的道觀和不同的世界。

　斑駁的光影穿透長了數百年的古樹灑落下來，老舊的木質結構的屋舍掩映在蔥綠之中，整齊修砌的石階、石欄、石板上布滿了青苔的痕跡，處處透著歲月沉浸的氣息。

　道觀裡非常幽靜，偶爾還能聽到有鳥叫聲。

　遠遠的，遊清微看到台階上方的一塊空地，還有道士在練功。

　她倆被迎進客廳，有道士進來奉了茶。

　沒幾分鍾，一個頭髮全白、臉上布滿皺紋穿著老舊道袍的老道士慢慢地走了進來。

　遊清微見狀趕緊起身見禮。

　路無歸正盤腿坐在椅子上端著茶在聞，她見到老道士進來，看了眼，喊了聲：“錦塵老道好。”又繼續去看茶。她心說：“遊騙子，說來上香，原來是來找錦塵老道玩。”她抬眼瞄了眼錦塵道長，見到他的傷好像已經好得差不多了，雖然頭髮胡子全白了，整個人看起來至少有九十歲的樣子，但是，背挺得特別直，眼睛不算亮，但隱約有熠熠神光，像是在眼睛裡點了盞燈。他呼吸時氣息綿長平穩，那身破破爛爛的道袍隱約有點無風自動的意味。

　遊清微見到路無歸端著茶、斜著眼鬼頭鬼腦地偷瞄錦塵道長，不由得瞥了她一眼。好在路無歸雖然看起來年輕，實際活了年頭比她和錦塵道長加起來再翻個幾倍都久，再加上一身本事又不通世故，這點失禮也就算不得失禮了。

　錦塵道長請遊清微入座，又滿是和氣地向路無歸打過招呼，再為她上次出手相助道過謝。因為路無歸贈的龍鱔，他算是因禍得福了。

　遊清微向錦塵道長見過禮問過安，便直接說明了來意。錦塵道長活到這歲數，歷經大風大浪無數，遊清微不敢在他面前賣弄忽悠，把眼下自己面臨的情況向錦塵道長說了。她直言說：“我不願為了一個副會長位無置卷進協會的內耗中，不願為此把家人親友置於危險中。學了這門本事，吃著這碗飯，如果是對上禍害一方的妖邪鬼物，縱死無怨。如果是為一個職位、一點利益，得不償失。我想過，即使我放棄副會長的位置，只要我有實力，就難免會卷進這紛爭中，唯有退出協會，方能從這場爭執中退出來。不過因為白老先生退會在前的事，我擔心退會後，會有人因此發難。進退兩難，唯有涎著臉找您求助了。”

　錦塵道長明白遊清微的意思是想讓他作保。他正要說什麽，一眼瞥見旁邊的路無歸有點異樣，不由得朝路無歸看去，然後就見到旁邊那隻大鬼妖的頭髮都立了起來。

　路無歸聽遊清微說這番話，著實愣住了。她知道協會裡的人總覺得她笨她傻，總欺負遊清微年輕，挖坑給她們跳，可她沒想到遊清微的處境會艱難到要找錦塵老道求救。她不知道為什麽，就是見到遊清微這般小心翼翼地向錦塵道長求救的樣子，心頭一陣堵得慌，還有點生氣。

　錦塵道長問：“小路大師這是怎麽了？”

　遊清微趕緊把路無歸豎起來的頭髮給她按回去，摸著頭順毛。她發現最近路無歸豎頭髮的次數越來越頻繁。這說著事呢，路無歸又豎什麽毛？

　路無歸把豎起來的頭髮按回去，說：“生氣。”

　錦塵道長笑，說：“看出來了。”他問：“因何生氣？”

　路無歸說：“他們欺負遊清微，還欺負我傻。”她想了想，說：“我覺得他們是覺得我們好欺負。”她看向遊清微說：“遊清微，你不用求錦塵老道的。你應該跟我說。”

　遊清微愣愣地眨了眨眼。她心說：“我們家什麽情況你不清楚？你差點連自己都折進去，難不成你還想再自己出頭不成？”

　路無歸說：“你那什麽眼神呀！我跟你說，凡事有因必有果，還有話叫一報還一報！就從修鬼道來說，他們要害我們，我打死他們，這是因果報應。你看啊，這都六月份了，我們躲起來，等到七月十四鬼門大開，趁著鬼多的時候把他們殺個片甲不留。”

　錦塵道長以前還真沒看出來沒看出來小路大師這隻大鬼妖還有變成厲鬼的潛質。不過，不難理解。鬼的善惡很多時候都只在一念之間，甚至一時激怒即化為惡鬼。他說道：“小路大師，你即在人間修行，馭鬼之術還是少用為好。你與陰間的鬼走得近了，離陽間的人也就遠了。”

　路無歸覺得錦塵道長說得有點不對，可想了想，又不知道哪裡不對。她皺著眉頭，斜眼看著錦塵道長。

　錦塵道長朝遊清微看去，說：“小路大師身上的煞氣似乎不輕。”

　遊清微說：“她曾兩次慘遭橫死，又曾斬妖除邪難計其數。”橫死之人，必生煞氣。而斬殺的妖邪鬼物多了，身上的煞氣更是輕不了。煞氣重，殺氣重，生出唳氣的可能性就大。路無歸要趁著鬼門打開馭鬼滅門的事，真不是危言聳聽，至少她是有這實力的。可如果這事一出，路無歸難容於世。遊清微擔憂地看了眼路無歸，對錦塵道長說：“我會看好她。小悶呆這麽多年來，從沒有作過惡。”

　錦塵道長點頭，說：“那就好。”他的話音一轉，說：“待會兒我寫封信，你轉交給晏會長。你若遇難處，盡管去找青山。”

　遊清微起身，感激地謝過錦塵道長。

　錦塵道長又殷殷叮囑一句，雖說遊清微退出協會，但仍舊是學道之人，還希望她能夠繼續維護一方太平。

　遊清微表示她人微力弱，不過，如果協會不介意，她願意繼續護好她家之前劃分給她家的地界，斷不叫眭子雋他們踩到她的地頭上來。

　錦塵道長點頭，便讓人備紙筆，寫了封信裝進信封給遊清微。

　遊清微道過謝，眼神一轉，弱弱地問了句：“錦塵道長，翌彌大師可在？”

　錦塵道長哪能看不出遊清微那點小心思，不過也理解遊清微眼下的處境，當即說：“翌彌大師這兩日已能下床行走，提筆寫封信的力氣還是有的。”說完，起身，出去了。

　遊清微喜出望外，笑意盈盈地向錦塵道長躬身行了一禮，道謝。她等錦塵道長走遠，就開始訓路無歸。纖細的手指往路無歸的耳朵上一捏，說：“你膽子夠肥啊你，當著錦塵道長的面說要馭鬼滅人滿門。”她本來是想揪路無歸的耳朵，沒舍得，捏了兩下，憤憤地松開手，揚起折扇想打路無歸，想著這折扇就是專程用來打鬼的，揚起來又放了下去，沒好氣地掃了眼路無歸直歎氣。她說：“有些事，你還是得避諱一二的。”

　約摸過了十幾分鍾，一個十六七歲模樣的小丫頭蹦蹦跳跳地跳進了門。她看了看遊清微，又看了看路無歸，把手上的兩封信遞給遊清微，說：“我師傅說了，一封信是給你的，一封信是讓你給晏會長的。”她又蹦到路無歸的身邊，說：“你很厲害嗎？”

　路無歸一眼看出這丫頭不是人。她身上雖然有佛法金光加持，但是那身影還有點淡都還有點透明，再加上以她閱人無數的眼力勁來說，她一眼就看出這丫頭肯定沒過七七。她當即小手一揮，說：“新死的鬼不要跟我說話。”

　遊清微一目十行看完手裡的信，當即知道這小丫頭就是翌彌大師收的俗家弟子拾酒，然後，翌彌大師有傷在身需得靜養，所以把這小丫頭托給她照看一段時間。遊清微自然樂意。然後，她就聽到路無歸說“新死的鬼不要跟我說話。”她詫異地看向拾酒，心說：“這年代的鬼都怎麽了？一個個的大白天跟活人似的出來蹦躂。”不過，翌彌大師的高足，想來是不弱的。翌彌大師的高足怎麽這麽年輕就死了呢，還是新死。新死？！遊清微隱約記得好像翌彌大師的徒弟是跟著翌彌大師一起去了鬼市，然後，重傷的翌彌大師被鬼道三人發現背了回來，至於他那徒弟……沒聽到誰說。遊清微頓時明白過來。拾酒應該是折在了鬼市。翌彌大師佛法高深，不知道用什麽法子把她的魂魄聚了起來，再用佛門秘法，使得她能夠不懼陽光白天現身。

　她瞬間了然。翌彌大師哪是因為需要養傷才把拾酒托給她照看，這是沒有養鬼的經驗，想讓拾酒跟著路無歸這大鬼妖學點經驗本事的吧！

　她突然覺得路無歸可以在鬼道開館收徒了，這生意絕對暴好。

　於是，路無歸揣著錦塵道長和翌彌大師給她的信，帶著兩隻年齡相仿大白天出來蹦噠的大鬼妖和新鬼，默默地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