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清微對路無歸一下子從孩子氣的跳脫型轉換成高冷內斂型實則悶騷的小女王范有點不太適應,想到路無歸不見得能維持得了兩天,以及這樣對路無歸的人際交流比較有利,便不好說什麽。她有一點點失落,又說不好哪裡失落。她再看坐在旁邊的路無歸,和平日裡也沒太大區別,唯一扎眼的就是那身小禮裙。她對范大師說:“范姨,你再給她做一兩套小西裝?”
范大師應下。又與遊清微就路無歸的衣著款式風格進行了一番討論,兩人一直討論到飯點。
遊清微在飯大師這用得晚飯才回去。
其間,遊清微一直有留意路無歸的舉動,她發現路無歸一如既往的沉默,極少說話,坐姿也很標準,換坐姿的時間是掐著點的十五分鍾一換。
遊清微開車從范大師家出來後,忍無可忍地對路無歸說:“你可以自然一點,隨意一點,只要穿裙子的時候別露底褲就行了。”她早知道效果這麽“好”,一定隻說這一句,絕不多說其它!
路無歸不解地看著遊清微,她不明白要怎麽才能自然和隨意。她問:“我這樣看起來不自然不隨意嗎?”
遊清微:“……”她暗歎一聲,說:“得,當我沒說。”鬱悶地開車回家。
她早早地洗漱睡了。
路無歸看出遊清微別扭,識趣地沒往遊清微的跟前湊。她去到小書房,拿起刻刀琢磨起季鎏君送過來的玉。她雕過鬼牌,雕過木料,沒雕過玉。她沒有別的雕玉工具,只要一把刻刀。路無歸將先天元氣注入刻刀中,拿刻刀一點一點地把外面的玉皮鏟掉,露出玉皮下的玉。整塊玉料的顏色深淺不一,有著天然的紋路分布在上面。不過這塊玉很不錯,裡面的顏色很正,幾乎沒有色差。
剝離了玉皮的玉料只剩下原本大小的一半,不過,這也很大了。
她把外面有雜色靈氣不純的玉料切掉,這麽一來,整塊玉料只剩下雙掌大小、厚約四寸的不規則圓形模樣。下寬上窄,中間還有剔除雜質時挖出來的坑坑窪窪的小洞。這麽大一塊玉,要是雕成她之前被天雷轟壞的螭龍八卦盤會浪費很多玉料。雕這種蘊結天生靈氣而生的靈物,還是得看著材料下刻刀的,如果不管它的材料構造、靈氣分布隻按照某個模型框架去雕刻,很容易破壞掉它裡面的靈氣,雕出來的東西成為沒有靈性的死物。
她要把這塊玉雕成能夠供大白棲身修行的陣盤,必須考慮到生息循環,不然,等大白把這塊玉料中的靈氣吸光,這塊玉料就廢了。她得讓這塊玉刻成的陣盤聚天地靈氣,滋養玉盤和附在玉盤中的大白,最好還要在上面雕一條龍,大白附在陣盤裡的龍形玉雕中,這叫塑法身,就如同寺廟裡供奉的神佛一樣得有塑像是一樣的道理。
種種考慮之下,路無歸不敢輕易動刻刀,而是盯著手中的玉雕在腦海中反覆地構思琢磨,力求不要刻錯一刀一筆。
遊清微睡醒的時候,就見到路無歸端坐在書桌前盯著面前那一塊碧光流轉的玉料沉思。書桌上堆滿了碎石和碎的玉石邊角料。那些被切下來的玉料中還有許多品相不錯的翡翠料子,稍微加工下,拿去鑲戒子或做成吊墜都挺不錯。那些玉料跟玉皮、碎石扔在一塊,顯然是廢棄了的。她心疼地哆嗦了一下,心說:“這敗家子。”她知道路無歸是要雕命盤,沒敢打擾,連小書房的門都沒敢進,悄無聲息地走了。
她洗漱完去到樓下客廳,見到唐遠在客廳等她,問過後才知道唐遠昨晚子時回來的。
她吃過早飯,與唐遠去了書房。
唐遠取出十塊入手冰涼刺骨的令牌給她。令牌入手又冷又硬沉甸甸的,材質是她沒見過的,一看就不是陽間地界的材料。令牌約有巴掌大,純黑色,雕刻著一圈類似於山川地理圖的暗紋陰刻,在這陰刻上方又有陽雕的鬼文“巡差”二字,她翻過背面,只見背面刻著她之前見到的那掛有“州城隍府”牌匾的城隍陰廟陰雕,陰雕之上仍有陽雕鬼文“申州城隍府”五個字。
遊清微明白,這是城隍爺給她的十個鬼差名額。她沒想到有這麽多。
據她所知,鬼差、陰差也分為許多種,最廣為人所知的應該是勾魂使者、牛頭馬面、黑白無常等。勾魂使者這是專程負責上門拘那些陽壽盡的人的魂魄的,這“巡差”應該相當於陽間地界的巡警。
這陰差令牌不止是身份令牌,更是件陰司法器,鬼佩戴著這塊令牌,它能幫鬼抵擋陽間地界的那些克鬼的法陣、法器,讓巡差能夠出入尋常鬼出入不了的地方。要不然的話,許多地方布有法陣,陰差連門都進不了,還怎麽拿人?
遊清微問:“這塊巡差令管的范圍有多大?”
唐遠說:“城隍爺說管整個申州地界,這個申州地界范圍是按照古時劃下來的地界,不是指現在我們這個市。”他說完翻過令牌背面的地圖,向遊清微解說這塊巡差地圖上劃的地界對照陽間地界屬於哪些。
遊清微聽完有點懵:州城隍管的地界比陽間地界的一個省還要大!她一直是按照市長級別劃分的!
唐遠看出遊清微所想,說:“黃帝的時候,天下分作九個州。這陰司的地界劃分,比那個時候還要早,不管陽間地界怎麽變遷,陰司在大致上是沒變動的。”他頓了下,慢吞吞地說了句:“而且,陰司的城隍劃級是都、州、府、縣。一個州城隍相當於一個封疆大吏了。”
遊清微:“……”城隍爺的大腿比她之前預想的還要粗!
唐遠又說了句:“新任巡差統領是眭子雋!”
遊清微愕然叫道:“什麽?眭子雋?”她再一想,還真有可能是眭子雋!城隍爺招安啊,而且,論起地頭熟,眭子雋和亂淮算是頭一份。城隍爺想要早點恢復地方秩序,還真得用她們。她點了點頭,說:“也是,她倆合適。”
唐遠取了塊巡差令,將一絲鬼力注入進去,打上自己的烙印後,揣進了兜裡。
遊清微一陣動容。唐遠是鬼王,有路無歸這層關系和城隍那裡現在空缺多,他想在城隍那謀個小官當當很容易。他隻選了個巡差,顯然是為了留下來幫她。她喊了聲:“唐哥。”
唐遠見遊清微一臉感動,說:“我這不是為了你,阿公的仇不報,我心裡過不去這道坎。我和眭子雋說好了,讓她幫忙找常三。她已經把網撒了出去,只要常三還在這地界活動,就一定能把他翻出來。李泰興的兒孫,出生在這塊地界上的,他們不管走多遠,死後,仍得歸這廟堂。只要李泰興的後世子孫還住在一起或有往來,只要死一個出生在這塊地界上的,我們就能找到他們!”
遊清微問:“李泰興怎麽樣了?他謀陰廟,跟白泰煥勾結,城隍不會輕饒他吧?”
唐遠說:“打進苦牢淪為鬼奴,罰做苦役,判的是永世不得超生。他的罪很重,不僅是謀城隍和白泰煥勾結乾下的那些罪,還有引天雷滅殺小路這一條重罪;他引天雷就是一條重罪,殺小路致使數百人間為此而死,以及殺小路這條罪,三罪並罰,判永世不得超生、永世為鬼奴,遇敕不敕,遇免不免,不得贖救。”
遊清微聽完半晌無語,一時間竟是什麽想法都沒有。她與李家有滅門之仇,但她對李家沒有恨。恨是強烈的負面情緒,李家的人、白家的人都不值得他們去恨,她唯一要做的就是討回他們欠她家的血債。討回債,了結血仇,僅此而已。
李家人逃了,常三逃了,沒關系,她等得起。她只需要經營好自家的勢力,只要遊家還在這裡,她就能報仇討回血債。除非李家的人像保安鬼觀裡的那些大鬼一樣劃一地永縛之,世世輩輩不歸廟堂。然而,那樣做,等待他們的同樣是永世不得超生的結局。保安鬼觀的大鬼佔據了風水寶地、謀求鬼仙機緣,尚且落得泯滅人性成為惡鬼困於一隅之地的下場。
她得等起,李家的人等不起,她耗得起,李家的耗不起,她不急,自有李家的人急。
遊清微的日子突然閑了下來。
她家出了這麽多事,她媽已經認清了現狀,歇了把她當作接班人培養的心思,如今把莊曉笙當成接班人,手把手地教導。
陰路上的事有唐遠操持,用不著她操心;地面上的事有龍師叔父子、薛元乾、舵爺看著,她每個月只需要看看帳本,到季度、半年度或年度分紅的時候坐等拿紅利就行了。這些生意,她隻佔投資股份和負責分錢,不管事不擔運營責任。
路無歸自從雕玉開始便進入渾然忘我的狀態。無論遊清微什麽時候過去,看見的都是路無歸左手拿著玉、右手拿著刻刀、全神貫注地盯著手裡的玉,很多時候都是一動也不動,隻偶爾會用手裡的刻刀沿著某種軌道和路徑動上一刀。
那份專注勁讓遊清微連連感慨,還不敢去打擾。
她原本還擔心路無歸一下子成年了她不適應,結果路無歸壓根兒沒讓她去適應這刷地一下子成年的跨度就坐在小書房“閉關”了。
遊清微之前還在糾結“成年”了的路無歸要是陪著自己睡,自己能不能好睡覺的事,結果,一回頭,每晚都是自己抱著被子入睡,再抱著被子醒來,那刻玉的家夥都快把自己變成雕塑了。
這讓她很是煩躁,她很想進去吼路無歸兩句:“你刻完了嗎?”可是她不敢!那麽大一塊帝王綠翡翠,她萬一打擾到路無歸,路無歸的手一抖,她去哪找第二塊去?就算有賣的,這麽大一塊,至少得花個幾千萬。
路無歸連續窩在小書房半個月沒有挪過步,甚至就連坐姿都沒有變過。在後院的小木屋和花架都搭好了,山魈、狐狸火舞、小飛蛇、雞精都搬去了新家,就連城隍都開始建州城了,路無歸都還沒完工。
遊清微每天都去偷偷看好幾遍,雖說每次去看都看不出路無歸有動刀刻玉,可時間一長,她還是看出路無歸手裡的玉還是有變化的。
又過了三天,她突然發現路無歸雕玉的動作流暢了起來,手裡的刻刀翻飛,雕得玉屑簌簌地往下掉,隨著那玉屑的落下,一片片龍鱗狀的紋路浮現在玉雕上。
遊清微心說:“這是找到靈感了?”她沒敢去打擾,在門口看了一會兒,便又輕手輕腳地離開了。自從路無歸雕玉開始,她回自己臥房就跟做賊似的,連走路都放慢了腳步。
又過了七天,這天早上,遊清微正在後院練功,大白從她的脊椎骨中飛出來咻地一下子飛去了她的臥房。遊清微愣了下,這才反應過來,心說:“該不會是小悶呆把玉雕好了吧?”她當即收功上樓,去到小書房就見到路無歸正拿著垃圾桶把書桌上的玉皮和邊角料往垃圾桶裡掃。
遊清微的心哆嗦了一下,說:“帝王綠翡翠的邊角料稍微加工一下也能賣不少錢的。”她幾步過去,接過路無歸手裡的垃圾桶,說:“別收了,我來。邊角玉料也能賣錢的。”她說完一眼瞥見桌子上放的那座玉雕發出朦朧的微光。
那是一座厚約十五厘米、直徑約有二十厘米的盤龍玉雕,一條蒼勁的螭龍盤於一座陣盤上。螭龍與陣盤渾然一體,光華內斂、內蘊靈光,隱約中甚至有龍吟之聲。她看著這座螭龍陣盤,便生出一種聚山河之勢匯於此的感覺。
如果不是遊清微親眼見到路無歸耗時二十多天雕出這麽一塊玉雕,她真會懷疑地問一句:“這是你雕的?”她覺得衝這雕工,路無歸的雕刻技術也能稱為大師級別的了。她以為路無歸會雕個和之前差不多的螭龍八卦盤出來,可這跟那螭龍八卦盤全無相似的地方。之前的螭龍八卦盤給她的感覺是一件法器,眼前的這塊螭龍陣盤給她的感覺就是把它尋個地方埋進去,以天地山川的靈氣滋養它,說不定就能飛出一條龍來。
好吧,裡面確實有條蛟龍妖靈。
她看路無歸面有倦色,說:“累壞了吧,歇會兒。”
路無歸用力地“嗯”了聲,然後才想起要矜持要內斂,有點不好意思地看了眼遊清微,又重新輕輕的“嗯”了聲。矜持點、幾斂點、成熟點,好勾引遊清微。
“嗯”了兩聲,前後聲還不一樣。遊清微神情古怪地看了眼路無歸,說:“好聲‘嗯’。”
路無歸又四平八穩地“嗯”了聲。
遊清微心說:“你還是像以前那樣‘嗯’吧。一個“嗯”字都能讓你發出不同音!”她的臥室沒有香燭,便拉著路無歸去樓下,先給路無歸弄了碗雞血供飯,便讓路無歸回屋打坐歇息。她去小書房把路無歸雕剩下的邊角玉料收起來,回頭處理了多少也是筆收入。她回到小書房便發現桌子上的螭龍陣盤不見了,她愣了下,喊了聲:“大白。”
天花板上忽然探出來一顆碩大的螭龍龍頭,瞪著雙亮澄澄的眼睛看著她,似在問:叫我做什麽?
遊清微問:“你的螭龍陣盤呢?”
那足有小轎車輪胎大小的龍頭一張嘴,吐出舌頭,舌尖上托著的便是路無歸剛雕成的螭龍陣盤。那陣盤的龍形雕塑上還掛著大白的蛟龍內丹。
大白給遊清微看了一眼螭龍陣盤,便又把它吞回了腹中,收了起來。
遊清微:“……”她以為大白是要附在這螭龍陣盤中,她還想著她家又多了件傳家寶,沒想到這貨居然跟路無歸以前一樣,居然把陣盤揣在身體裡鎮身。
她把邊角余料挑出來,將玉皮掃進垃圾桶。待她從小書房出來,見到路無歸正疊著腿端坐在椅子上背挺得直直的——閉目養神。她湊到路無歸的跟前,好奇地打量著路無歸。
路無歸睜開眼,看著她。
遊清微問:“你幹嘛?”
路無歸說:“入定休息。”
遊清微又問:“不打坐?”
路無歸說:“我換姿勢了。”
遊清微:“……”她再也不嫌棄路無歸穿裙子走光坐姿不對了。